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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复旦于海教授:青年重掌乡村治理的话语权
我是于海,很高兴跟大家交谈。今讨论两个问题:
一,青年返乡创业的形势及它的价值。二,关于返乡创业所面临的问题。
摄/吴文书
我看是几种力量推动的结果。
第一是亲情的召唤。现在农村空前破败,从乡间走出的孩子,不忍亲人在乡间无助,不忍乡村环境的恶化,不忍家乡的落后和衰败。老人眼睁睁看着小偷抱走老母鸡,而无力追赶,当留守少年溺水,而没有人送去医院救治,我意识到乡村只留下留守老人和儿童的全部含义,乡村社会已经没有了正常完整的人口结构,也就没有了“乡田同井, 出入相友, 守望相助, 疾病相扶持的乡土”的社会,孟子描述的社会,两千年后居然渺不可及。
第二是产业的召唤。农村衰败,但农业有希望。今天大规模的生产,某种意义上,意味着大规模的污染。今天城市社会,已经有愿意以更高的价格来获得清洁优质农产品的需要,而且传统农业、有机农业生产者与消费者,直接联盟的新型农业,已经呼之欲出,从农村出来的青年面前展现了创业前景。数十年前,青年从农村走出来是谋翻身,今天青年返乡重新做农人,是在做一个超越传统农人的农业企业家。
因为农业的剩余,多数被强制拿走用于城市建设,所以农村还是普遍贫穷。人民公社化一方面造成,完全失去农业活力的农村和赤贫的社会,一方面支持了城市化和工业化,后者是以剥夺和牺牲农村农业和农民而成就的,这就是今天“三农问题”的历史由来。
我们来对比改革开放以后,农村发展经验以及教训。一九七八年以后,对农民的剥夺,用另外一种方式继续上演。
1978年改革开放,人民公社解体了,强加在农民身上的枷锁被打破,农民重新执掌种地的自主权,农业的局面马上就改观了,但人多地少,靠种地无法改变农村的全局,所以城乡流动闸门,因新一轮城市化和工业化被打开后,几百万几千万甚至更多的农民进城打工,对今天农村的形式,发生真正革命性和颠覆性影响。
摄/吴文书
首先,这仍然是依靠盘剥农民,获得的经济成就,比如说压低工资,恶劣的劳动条件,基本上没有社会福利和保障,改革开放以后造成的城乡不平等,程度甚至超过了计划经济。
第二个代价是,因为全社会对农民工的歧视,造成全社会道德和良知的败坏。
第三个代价直接跟农民家庭有关,农民背井离乡,留在农村的是老弱病残,老人无人赡养,儿童无人教养,所以农民家庭承受着裂变的代价,这个代价看上去,好像只是一家一户的损失,实际上是农村社会的解体。
青壮年几乎倾巢离去,留下一个只有老人和孩子的社会,这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社会了,已经运转不良了,社会的公序良俗的底线已经被洞穿。农村发生老人无助的自杀,孩子的非自然死亡,生病动辄就夺去农民的生命,遇到困难找不到救助的力量。
农村对整个中国的贡献,对比的就是全社会对农村败露的冷漠。农村已经解体,无论从人口结构上,日常运作上,还是人际的伦理交往上,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溃败。
摄/吴文书
乡村社会的复兴,归根到底是要有创业的人,要有连接城市广大市场的产业,要有因新的经济而发展出来的新的村社团体,总的来说要有乡村社会经济、社会活力的内在机制。
知识不仅是力量,知识也是钱途,知识就是经济活力的来源,知识就是机会。回乡可能还是种地种树,但由于和父辈不同的做法,同样是种苹果,换成环境友好的种法,换成环境保护的做法,换成是有机农业和自然农耕的做法,苹果可以比父辈的更好,价格更高。回去是将先进的做法来改变家乡,让家乡与城市连接起来,让城市的正在增长的需要,变成家乡经济复兴的机会。
青年回乡创业,是启动农村社会复兴的关键一步,甚至可以说是全部变革的轴心。因为有了产业,有的连接市场和城市人群的产业,就有了吸引人凝聚人的组织核心,有了经济生活的活跃,就会有其他的生活的活跃和需求,从而让整个乡村的社会有活力。
当青年成为乡村的组织力量的时候,就有了影响乡村治理的话语权,就可以成为市场组织,商业组织和其他组织,那最重要的是地方政府的合作者。
返乡决策,给自己和家庭带来的改变非常大,会遇到各种不同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与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一起权衡,要来克服的问题。别人的大体上帮不上忙。从城市离开回到自己的家乡,多少是带有一点赌博性质的决策。未来的前景怎么样,要做的产业,是不是一定能够成功,没有别人可以确定。
最难的问题,是如何跟地方政府相处。在中国政府形成主导,做什么事情很难绕开政府。政府的乡村计划,我觉得多是在做表面文章,他们的计划重形态轻机制,重物轻人,对乡村建设,对乡村复兴缺少概念。不妨就跟当地政府积极的沟通,让他们了解你的计划,了解你的困难,也了解你的计划做成以后的前景,给乡村带来就业,让乡村的这个组织又重新恢复起来。
对返乡青年来说,是不可丧失自己的独立立场。多数的官员,脑子里面主要是政绩观,而且多数官员没有眼光,看不出乡村创业的价值和意义,看到的都是困难,他觉得你要给他们找麻烦,他们可能会担心,你们现在做起来了,以后风生水起的,会抢他们的风头,削弱他们的影响力。
他们可能刁难你,或者当你希望政府帮助你,得不到积极的回应。还有可能他们看到有点苗头了,想把这个东西接盘过去,来增加政绩。所有的这些情况可能都会有,所以需要你们去留心,去周旋应对。处理好与政府关系,是创业的一大功课。
最后,创业的难处,是在怎么把产品做出来,把项目做出来,把市场做出来。有的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就想开连锁,想发展成一个更大的产业。有的还在摸索中,做的很困难,在挣扎努力。
我在世界很多地方走过,有些地方有地方产品,比如说法国地中海沿岸的橄榄和薰衣草,把地方的观光跟产品结合起来,做一些有品质有特色的地方产品,能够保证自己的财务平衡,和合理的利润,让大家慕名而来,带动家乡的有关行业,做成全国连锁。
于海:乡村青年返乡,实际上是走在社会发展前列的事,大部分地方政府,还不了解其价值和意义。青年回去以后遇到很多困难,是最需要政府帮助的,但是政府以政绩导向,很难在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中国做事都是政府主导,乡村也是这样,即使得不到政府支持,但是至少不要招致他的警觉,或者是他的干扰。所以我们不能绕开政府,我们希望政府能够看出价值,给予必要的支持。
于海:这个问题涉及到,我们怎么看待创业跟资本的关系。我们不能觉得资本,是一个消极的,或者负面的力量。商业组织最敏感,他们已经开始布局,他们看到了市场的需要,看到创业者过去的经验,看到有希望能够走出一条路了。如果能够跟资本合作,获得资本支持,能够解决资金的问题,一个好的项目能够比较快的上去。大家回去,都已经带着造福家乡,把环境友好的项目带回去的原则,但是资本很可能就是为了利率,仍然是一些过时的产业观点和生产方法,所以跟资本合作,仍然需要合作时,保持自己的独立立场。
于海:政府现在的项目,重形态不重机制,看重物不看重人,但是最重要的是人,人的创造性,人的社会联系,人对家乡的认同感,以及他愿意来贡献家乡。怎么在改革开放以后,让青壮年都离开家乡的状况,能够有所改观,需要一个切入口。
于海:大城市的要求会更高一点,消费能力更强。但是在中国,大城市开了头以后,中小城市会跟上。现在中小城市,住房已经跟大城市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了。中国社会已经从量到质发生了改变,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居民,健康的价值都在提升,居民在做各种生活选择的时候,更多的是考虑健康价值。
原来我以为,中国人吃进口奶粉只是一小部分,现在发现是普通城市居民在吃,当然这是中国人把市场搞坏了,这么大的国家要进口奶粉,但是我是乐观的,对于健康食品和优质农产品的需要,现在的差距不是意向,而是消费能力。我觉得很快就会形成一种风气,向大都市看齐。
青年返乡带去先进理念,实际上就是在做示范,而且产业和产品,本身就是一个组织核心,把乡村社会组织起来。乡村没有产业后,乡村没有经济组织的核心,最重要的劳动力,纷纷离开乡村,把城市建设起来了,现在到了把乡村组织起来的时候,不能再靠行政主导,要靠能够让大家看到,实际生活的改善,财富的增加。马克思所说的对,整个社会发展的原始动力是经济基础。
@杨平:恶劣的土地制度不改变,乡村创业成本之高,创业之艰。
@开心农场 阿梅sunny:返乡创业最难的是资金问题,被政府绑架了也不好过。
于海:以上各位朋友的评论都很尖锐,这是中国的问题。现在城市的很多的私营企业和民营企业,要获得政府资金都很困难,更何况乡村的小规模创业。我在湖州的朋友,他回去在自己的农村做自然农耕,他一家一户跟农民谈,现在农民就给他在田里干活,他不用农药,不用杀虫剂,做的非常辛苦,也做了好多年,我知道回去创业非常艰苦。开心农场 阿梅sunny:返乡创业是很难,做什么都不容易,坚持去做就对了,顾虑太多什么都做不成。
于海:现在还没有到,所有的制度都向你开放,给你优惠,全力的支持你。所以做好示范,政府现在就是看眼前做成的,能不能给他带来就业,能不能乡村能够安定。
@杨平:政府的制度实在让人憋气,土地板结,环境恶劣,要命的城市”人民公社”式霸权,种的东西只能卖一半。
于海:政府看民间的创业,总是半信半疑的,因为政府掌握了所有的资源,跟政府打交道,是非常艰难的说服工作。 我觉得成立农民协会或者农业协会,是迟早的事,都是围绕着乡村的经济活动。让乡村真的复兴起来,一定要有在乡村扎根的产业。农村的经济活动可以有不同的模式,比如有些大块的土地,可以做像美国加拿大,大规模的农庄经营。农民协会,首先应该由乡村的经济活动带来,大家有共同的经济活动、经济利益,需要跟外部合作联系,解决种子的问题,资金的问题,市场的问题,和其他的技术发展的问题。农民协会也不会被政府认为是政治组织,要做制衡。
@开心农场 阿梅sunny:我们返乡最初几年政府没人理我们,现在好多了。于海:最初的创业的话,不仅有产品、资金、技术条件和其他的各种困难,非常困难的是创业的社会环境,政府的治理环境。无论你是不是返乡,但是我相信,青年对乡村建设的关注,对乡村建设的肯定,回乡创业把整个山村带动起来的心情,再加上专业知识,非常让人期待。
@陈家小吊:我现在想的是让我的产业,带动其他的农民的产业,然后让政府关注我们,没有成绩,求着政府也没用。开心农场 阿梅sunny:说明政府越来越看到,年轻返乡创客的价值,去年一年我们市长三次到我们农场调研,他觉得农村数十年后,就是我们农场的模式。
于海:希望我们的政府中,有更多的官员,能够看到乡村创业、青年返乡的价值,以及对于解决中国农村社会的一条道路。能够得到政府的支持,实际上是在体制上,在制度上已经顺了,政府不再是障碍。中国乡村社会的组织,从人民公社解体后,一直没有回到先前的高度组织化,高度组织化,并没有带来农业的繁荣,所以今天是苦于组织不够,所以乡村创业,能够由经济活动,把乡村重新组织起来。
卓睿:要了解一下政府的政策动向,适时是可以利用的,毕竟红色产业链的力量,是不可忽视的,如果走的是反方向,那样反而得不偿失。流通环节里面农民的剥削问题,我想到了国际在推动的公平贸易运动,也许可以参考看看他们的一些做法。
@开心农场 阿梅sunny:如果正好有你要做的项目可以向政府项目上靠寻求的扶持,如果纯粹为了套项目去做做不长久,也失去了返乡的价值和意义。
于海:政府总是要政绩的,但是乡村农民要的是实惠,要的是生活的改善,要能安身立命。我们心里一定要清楚,我们是引领者,我们是组织者,我们是在带回去经验,我们是比我们乡民,更多一点知道外面的发展,也知道政府现在的优先项目。比如说生态农业,所以要让我们的乡亲,看到实实在在的实惠,我的苹果就是比原来种出的要卖的好,这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教育,整个社会对于农有机产品、优质产品与健康产品的需要,是一个新的趋势,会越来越扩大,所以我们减少量会增加质,这都是大的,不可逆的方向。将近七十年尤其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我们乡村的中坚力量,我们乡村的骨干力量,实际在流失。如果人流失了,所有其他的一切都谈不上了,要改造我们乡民的种植习惯,要特别重视返乡创业价值的全面性。
于海:上山下乡运动最后彻底失败,造成千百万家庭的离散,这些学生从来也没有在农村呆过,从城市一下子跑到农村,对农村来说,他们自己吃饭都是问题,还来的那么多的年轻人。所以上山下乡运动,基本上没有什么价值,而且最重要的是,年轻人该读书的时候没有读书,该长身体的时候,也缺少营养,造成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今天我们返乡的是真正的知识青年,在上海有体面的职业,回家是为了照顾自己年老的家长,由亲情引发了创业,也有是想做一点更有意思的事情,然后发现农村是有机会。无论如何,今天的这种高度自觉的,自愿的,创业性质的,改变自己家乡面貌的,这样的运动,它的性质当然是上山下乡完全不可比拟的,今天青年返乡去创业,是中国乡村复兴、中国乡村发展的,具有社会建设意义的一件大事。这些年我们城市的旧改,大片的原来的旧居被推倒,新公寓建起来,住房条件是得到了改善,但是小区之间的联络呢,整个小区跟外部世界的联络呢?一个小区是一个封闭的场所,有围墙围起来。最近北京的文件要求,不再搞封闭式的小区,要搞街区制,也是看到了城市社区也不存在了,原来频繁互动的邻里社会联系,以及由这种社会联系带来的种种社会交往,都在逐渐削弱。相信政府和国家能够看到乡村建设,社会组织的建设,社会生活的恢复,完整的社会结构,和完整的人口结构的恢复,是个关键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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