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游戏》与丹妮莉丝的“革命” | 沸腾
丹妮莉丝革命是理念主义的，这就注定其困难不在于粉碎镣铐，而在于持久地保持无镣铐的状态。
文/吴冠军
随着《权力的游戏》（以下简称《权游》）第七集1小时20分钟的播出，七夕之夜的朋友圈陷入一片“幸福的伤感”：幸福于雪诺终于在《权力的游戏》第七季落下帷幕前与龙母丹妮莉丝演绎了“冰与火”之爱歌；感伤于下一次再与众“冰火人物”相遇（最后的相遇），得是一年多甚至两年之后……
在一片“幸福的伤感”中，也夹杂着一些不满声音：《权游》的故事，之前一直保持着出乎意料的状态，但第七季明显缺少悬念和惊喜，失去马丁原著作指导的编剧们被大量吐槽……
“冰”与“火”的主线已经非常明晰
其实毕竟剧集和小说不一样，后者可以以不断扩展的篇幅把故事一直写下去，原定的一卷可以被扩写成三大本或四大本。
然而剧集则受限于整体投入和规划，既然已明确第八季要全部结束，那么这一季的使命就是快速收拢那超级庞大的剧情、以节奏明快的方式把一切推进到“大决战”（the Great War）上，而不是再像前几季那样继续对剧情进行铺陈、支线推演、乃至大转折。
编剧们这方面的努力，从这一季的人物移动速度上也能看出：往往是前一个镜头几个人在激烈讨论关键性的战略大方向，下一个镜头相关人物就出现在维斯特洛大陆另一端执行最终决策。
其实《权力的游戏》到了第六季末，故事中“冰”与“火”的主线已经明晰。维斯特洛大陆只剩下三大力量；北境的主要压力在于长城之外，真正决战的，是君临和龙母。
在我看来，整个第七季最大的惊艳，就发生在君临和龙母决战的第一回合上。
所有人（所有剧中人物+所有观众）都知道，龙母的最大力量就是她的三条龙。但坚定要做“粉碎镣铐者”的丹妮莉丝，因不愿伤及君临城中百姓而决定舍弃使用龙的力量，以传统战争加合纵连横的方式来展开同瑟曦的决战。
此处的关键是：丹妮不仅在攻城战中舍弃使用龙焰，并且在政治中也舍弃使用。换言之，龙石岛的丹妮不但没有对君临发起攻击，甚至没有用龙焰来威胁君临——如果不投降，直接放龙把君临夷为平地。
事实上，当年丹妮的祖先伊耿·坦格利安一世和他的两个妹妹，就是以少量军队和三条龙而迫使整个维斯特洛大陆臣服。
伊耿在出征前向七大王国发出信件，声言维斯特洛只会有一个真王，降者可保封地头衔，不服者杀无赦。
真实历史中，蒙古也是善用这种威胁的方式（若坚守不降，城破日就是屠城日），最终以人数并不庞大的军队纵横欧亚大陆、建立起庞大帝国。丹妮即便内心中为保护百姓而铁定想好不用龙焰，但瑟曦不知道这张“底牌”。
科幻巨作《三体》整个第二卷，就是建立在人内心的“底牌”永远不透明上：“面壁者”罗辑迫使强大的三体人停止对太阳系继续挺进……而丹妮的“底牌”，除了忠诚于她的小恶魔外无人得知——甚至小恶魔也不能百分百肯定，因为他亲眼见证过许多次丹妮的“冲动时刻”。
丹妮要做真正的政治“解放者”
如果丹妮对君临做出威胁，可以想见对方会立即崩溃：历史血淋淋地记载着当年暴行，而丹妮身上流着坦格利安的血……就算是坐在铁王座上的瑟曦情愿整个大陆陪她一起烧灭也不肯投降，她的封臣们也会弃她而去。
然而，丹妮铁了心要做真正的“解放者”：除了一次在针对军事人员（无平民在场）的正面攻击中使用了龙焰，丹妮竟然放弃作为征服者的“坦格利安家族成功之路”！
第七季的开始两集中，在传统的合纵连横战场上，因谋划不及，丹妮莉丝的盟友们（高庭“荆棘女王”、多恩艾拉莉亚·沙德、铁群岛阿莎·葛雷乔伊）一一被杀或被俘。在这样的劣势情境下，龙母仍然不改初衷。
龙母做到了我们的现实世界中美国也没有做到的伟业：龙母手中的龙焰，恰恰相当于二战后期美国手里的核弹，系一方握有另一方之所无的超级武器。
然而在我们的历史中，为了逼迫对方“无条件投降”的美国，对对方平民百姓使用了“龙焰”。1943年卡萨布兰卡会晤的一次午餐中，美国总统罗斯福忽然拍脑袋想出来“无条件投降”这个新名词，在席的英国首相邱吉尔立即鼓掌叫好。
1945年7月底，当早有和意的日本首相铃木拒绝了“无条件投降”的最后通牒后，两朵耀眼的蘑菇云终于在地球最东方的土地上升起，造成了数十万生灵涂炭的人间惨剧，并从此为全人类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恐怖忧虑。
维斯特洛大陆的龙母最后让“北境之王”雪诺甘心接受她为“my queen”——遇上这样的人物，换了这个世界的你我，岂不亦甘愿为之执鞭？
尽管这番事业荡气回肠，但倘若我是《权游》第八季的编剧，我仍然会让丹妮莉丝的“革命”在大结局中以最后惜败告终。
那是因为，一旦这场“革命”真正成功、丹妮最终坐上铁王座，那么，这个故事就将面对“革命的第二天”问题：如何真正开创一个打破奴隶制（厄斯索斯大陆）与贵族封建制（维斯特洛大陆）的全新政治秩序？
丹妮莉丝革命是理念主义的
“丹妮莉丝革命”是理念主义的，这就注定其困难不在于粉碎镣铐，而在于持久地保持无镣铐的状态（真正的解放）。
而丹妮莉丝仅凭个人一己所持之理念，无从开辟出真正的全新秩序。我们这个世界里，追求平等与解放的激进实践可以追溯到公元前的斯巴达克斯起义，然而即便起义成功，其胜利果实也无法持久。
在第七季第六集中，丹妮的“女王之手”小恶魔已经问到了“谁来继承革命事业”的问题；丹妮的回答是，先等革命胜利（“先等我坐上铁王座”）再谈这个问题。
对于编剧，大结局最好的方案是：让《权游》最后悲壮地停在“革命差点就能胜利”这个画面上。
同样道理，电影《泰坦尼克号》亦须悲壮地停在“爱情差点就能完满”的画面上，因为惟有这样，才能避开处理“抵达纽约后全新生活如何可能”的问题：爱情真正的困难不在于坠入爱河，而在于如何保持持久的相爱状态。
□吴冠军 （华东师范大学政治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编辑：新吾 实习生：纯洁 吴敏 王琳 校对：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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