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抬头的是哪条龙?(文末附投票)
今天是农历二月初二,俗称“龙抬头”节。那“抬头”的这条“龙”,又是怎么来的呢?
美国著名汉学家、芝加哥大学教授夏含夷,在专著《孔子之前:中国经典诞生的研究》中,详细讲解了“龙”的由来。夏教授结合《周易》和中国古代的天文学,认为“龙”这一意象很可能来源于古代的“苍龙星座”,古人还将这个星座分为“角、亢、氐、房、心、尾”六个部分:
随着四季的更迭,这六个部分也会在地平线上逐渐改变位置。比如冬至的时候,整个“苍龙星座”全部位于地平线之下,因此《周易》将其称之为“潜龙”。在农历二月初二,也就是今天,“龙角”的部位开始慢慢从地平线上升起,脱离了“潜龙”的状态,所以称作“龙抬头”。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龙抬头”象征着龙开始崭露头角,由此万物生发、欣欣向荣。因此,人们将这个节日作为一个祈福纳祥、驱邪避灾的好日子。借此吉日,我们也祈愿疫情可以早日结束,大家的工作生活可以早日步入正轨。
在此,为大家选摘一段夏含夷教授专著中的一章“《乾》与《坤》的书写——论《周易》里的卦象”中的内容,与读者朋友们共赏在二月二抬头的那条龙:
在中国,从《文言传》到近代哲学家熊十力,《周易》(或称为《易经》)都被认为是中国思想与智慧的精髓。同样,也从来没有学者怀疑过精髓的精髓在于最开始的《乾》与《坤》两卦。不管人们使用哪些独有的方式来诠释这个文本,这两个纯阳(六连画)和纯阴(六断画)卦的意义都被认为不仅仅是位置位于经文的开头那么简单;它们被视为全部经文乃至于整个世界的小宇宙。在本文的研究里(即《周易的编撰》The Composition of the Zhouyi),笔者将尽力将《周易》置于其历史背景中进行诠释,而不诉诸引起上述大部分理解的哲学与道德方面的推理。①
然而确实有证据表明《周易》最终的编纂并非偶然事件。笔者已经说明爻辞的主题辞和占辞之间有内在的联系,②一卦内部的发展也显示了某位或多位编纂者的参与。某些情况下,成对的卦象相辅相成,发展出一个完整的思想。我们也看到,最后一对卦象《既济》(63)和《未济》(64)的位置安排可能出自有意识的编纂决定。③ 所有这些都显示出,《周易》的编者本人对经文起始的卦象有着特殊的看法。
在继续讨论《乾》、《坤》两卦的原始意义及彼此的关系之前,我们应该先以讨论两者的卦爻辞开始。下面将利用图示把文本分为主题辞(左方栏位)、告诫辞(中间栏位)与技术性占卜术语(包含占辞与验辞,统在右方栏位):
《乾》(1)元亨利贞潜龙 勿用见龙在天 利见大人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④ 无咎或跃在渊 无咎飞龙在天 利见大人亢龙 有悔见群龙无首 吉
《坤》(2)
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履霜 坚冰至
直方 (大)不习② 无不利
含章 可贞;或从王事 无成有终
括囊 无咎无誉
黄裳 元吉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利永贞
将爻辞的主题单独列出来,《乾》卦如下:潜龙见龙在天或跃在渊飞龙在天亢龙见群龙无首
《坤》卦如下:履霜直方含章括囊黄裳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这些主题中的意象引起了《易经》诠释者极大的兴趣,这也是本文将要讨论的重点。
《乾》卦里的龙是《周易》里最容易引发寓言或形而上学诠释的意象。其中最主流的诠释或许可以以Richard Wilhelm的评注为代表:
卦象所代表的力量应该以双重意义去诠释———就它对宇宙的影响和对人类世界的影响而言。就宇宙这方面来说,卦象表达了神祉强有力的创造性行为。就人类世界这方面来说,卦象点出了圣人或君主的创造力,他们都以其力量唤醒并发展了人们更高尚的本性。⑥
龙是圣人的象征符号,六则爻辞被认为描述了圣人针对自己所处的环境而采取的行动。因此,如果在统治者邪恶而专横的时代,圣人便归隐山林;如果君主有德,圣人则不仅积极入世,还会在众人之上找到他合适的位置(可以说是“飞”在他们上面),以此使他的道德影响力发挥最大的作用。爻辞甚至成为一种激进的无政府主义理论的经典来源。用九的“见群龙无首”被熊十力诠释为人人平等的善良本性,在人民之上不应有统治者(“首”)。⑦
虽然这些诠释可能十分有趣且颇富哲理,但是研究历史背景的学者的任务仅仅是证实这些卦象原本可能代表什么。就我们所知的西周思想政治氛围以及《周易》的其他文句来看,龙并不代表后来注释中阐发甚详的道德或形而上的力量。龙也是神话中的生物,虽然并不真实存在于世界上,但在中国古代神话中,龙的属性是如此的根深柢固,以至于肯定和某些自然现象有关。
事实上,中国人很久以前就在一个星群中看出了龙的形状,这个星群春天出现在东边的天空中,秋天消失在西边的地平线之下。在西方,这个星群被分成处女座、天秤座和天蝎座三个星座,而中国人却将其视为一个复合的龙形,由一条长而弯的尾巴和一对角为标志。实际上,标志角和尾的星群的名字正是“角”和“尾”。在它们之间,“亢”与“心”也被区别出来(请参考图7.1)。
现在回到《乾》卦中的龙,我们可以看到众爻描述的是龙形天体的季节位置。初九的“潜龙”代表了龙星座在大约冬至时的位置,中国历法上为“子月”。此时龙角还没有出现在东方地平线上,整条龙都还隐而不见,这在中国人看来,像是隐藏在地平线下的深水之中(请参考图7.2)。⑧
九二爻辞“见龙在田”表明了龙角第一次出现在地平线上,这是三月初的现象(因为岁差而修改;请参考图7.3)。由一个人望向地平线的视角去看,的确好像龙形天体潜藏于远方的平原之下。
跳过九三,此爻的爻辞与同卦其他爻的文学形式与意象皆不相同,九四爻辞“或跃在渊”继续描述了龙形天体在夜空中的移动。从三月初龙角首次出现到四月底,只有龙角和龙颈看得见。但在从四月底到五月中这差不多二十五天的时间里,整个龙身(氐、房与心)以及大火(即心宿二,在古代中国被视为开始耕作季节的一个重要标志⑨)突然出现在地平线上,只留下龙尾还潜藏着(请参考图7.4及图7.5)。
“或跃在渊”虽然没有特别提龙,但肯定能唤起对龙的突然出现的联想。⑩ 到了九五,也即六月底夏至的时间,整条龙已横现夜空(请参考图7.6),因此这里的爻辞“飞龙在天”也就不足为奇。
尽管这一天文意象十分明显,但却几乎没有得到中国注释家的重视。⑫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此天文学在历法上的意义。龙形星座出现的时间段如此完美地与中国耕作季节相吻合,以至于人们将龙的移动和作物收成的时节等同起来。有鉴于此,《彖传》云: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
尽管我们也能在这段中发现天文学的踪迹,但其作者无疑对《乾》卦季节方面的含义更感兴趣。对他而言,《乾》卦的重要性在于它和耕作季节有所关联:万物生于春,成长于夏,最后丰收于秋。
(供稿编辑:孙夏夏)
Edward L. Shaughnessy, "The Composition of the Zhouyi,"
(Ph.D. dissertation, Stanford Univerisity, 1983)
有关这些名词以及如何用它们分析《周易》文本,请参考注①,页139—158。
出处同注①,页257—265。
另一种读法,首见于孔颖达:《周易正义》,卷4,页26,于“若”之后断句,以一般所了解的《周易》占卜法解释“厉”(“夕愓若,厉”)。无论是套用哪一种读法,这一行都明显不与卦象中其他句子属于同一整体,且笔者怀疑此行属于早期注释所遗留下来的片段。
删“大”,从高亨:《周易古经今注》(上海:开明书店,1947年),页8。传统上来说,此句被断作“直,方,大,不习”,但是与《坤》卦里其他的句子(“屡霜”、“含章”、“括囊”与“黄裳”)相比较,“直方”为单一片语这一点应该没有多大疑问。对于此读法更进一步的证据,是《象传》中缺乏“大”的任何注释,说明“大”的确是因为窜入文本才出现的。
Richard Wilhelm, The I Ching or Book of Changes, translated by Cary F. Baynes, Bollingen Series 19 (New York: 1950), 3.
熊十力:《乾坤衍》(台北:学生书局,1976年再版),页419—422。
这些星座图并没有经过精确的调整,不过为了本文的讨论,只要它们表现出龙星座位置相对的改变就足够了。
除了出现在卜筮甲骨文中(比如《后编》下9.1、《合集》12488),大火被后来的资料(比如《左传》襄公九年、《史记》〔中华书局本〕,卷3,页1257)说成是商代一位官员火正观察的对象,而特别被用来决定农耕季节;更进一步相关资料请参考陈遵妫:《中国天文学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页196—197。
除了《周易》的编辑希望将火星的出现包含进龙星座的天体运行中这个推论外,还有三点语言上的因素去支持将此句解释作关于龙的隐喻。第一,这里的动作特别被点出是在水“渊”发生。与《说文》(卷11B,页21b)中对龙的定义相比,“秋分而潜渊”和“乾”卦中最初的表述“潜龙”(初九),初九中的“潜”与九四中的“渊”有明显的关系。此外,《诗经·旱麓》中包含了这样的对句: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
其中飞天和跃渊之间的差别,与卦象中九四和九五的差别完全相同。第二,“渊”与九二中的“田”及九五中的“天”属于同样的韵部(真部),这暗示了此三句不仅在用韵上共有一个常见的模式,而且在概念上也共有一个常见的模式。第三,就像《诗经·鹤鸣》对句中的两句:
鱼在于渚,或潜在渊。
提到鱼,“或”作连系词使用,所以这个句子中的“或”应该也作连系词,将此句的主题与初九及九二中的主题串联起来。因为这些理由,尽管九四爻辞没有直接提到龙,它应该也可以被诠释成与龙星座的相对运行有关。
笔者怀疑这里提及“群”龙的原因是由于在中国古代天文神话观点里,夜间由东边升起而于西边落下的发光天体必须是复数,就像十个太阳与十二个月亮的例子。较晚期的传统则认为有六龙;不论这是否代表了原始的天文神话,还是后来因为《乾》卦中六爻的阐述,笔者都选择不多作臆测。
这也不是说笔者是第一位发现乾卦中龙意象的天文意义的人。早在1911年,瑞士的中国天文史学家Léopold de Saussure 就说到龙星座“在月与月之间的过程中,龙天体越来越大的身形会在暮光时出现,在春末时整条龙会见于地平线上且像是飞行于天际”,对于这点他又补充“龙于春季时出现的行进过程,在《易经》首页展露无遗,此书关于道德秩序的发展总是在天文现象上展开”,并且引述 Legge 对《乾》卦中初九、九二、九四及九五爻辞的翻译;请参考 Léopold de Saussure, Les Origines de l'Astronomie Chinoise (1009-1922; reprinted Taipei: Ch'eng-wen, 1967), 378。遗憾的是,Saussure 并没有彻底发挥这样的看法。
在中国则是要到了1941年时,闻一多才做了类似的联系;请参考闻一多:《古典新义》(1948年;北京:三联书店,1982年重印),册二,页45—48。然而,闻一多并没有察觉到爻辞与它们所描述的过程之间的关系,反而是把每一句都诠释为独立的征兆。在将它们与《说文》中的定义“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联系起来以后,闻一多就将最初的句子“潜龙”诠释成秋天的征兆,而第二句“见龙在田”和第五句“飞龙在天”则是春天的征兆。
二十年后,这些句子中所见的历法上的发展,终于由高文策在《试论易的成书年代与发源地域》(《光明日报》,1961年6月2日,版4)中与天文现象作了系统的联系。然而再一次很遗憾的是,高文策并没有注意到春秋时代前的天文学的本质是结合星月的,而这一点导致他将乾卦与冬季联系起来而坤卦则是与夏季联系起来。坤卦中的初六爻辞“履霜坚冰至”就已经足够说明这个论点不能成立。虽然如此,高文策的文章还是在这个意象的诠释上迈出了重要的一步,必须只有适当地了解中国天文学史,才能将乾卦中的句子置于合适的季节关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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