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谁都会,可你的阅读水平到了哪一级?
今天推荐给大家一篇“干货满满”的学者文章。作者徐贲在美国取得文学博士学位,现在加州圣玛利学院英文系做教授。徐教授在国内出生,但经过严格的西方阅读、写作训练,还有这方面特别丰富的教学实践,非常难得(徐教授能在美国教英文系学生学英文,就跟一个老外来咱们大学中文系教中文一样,真的是挺牛的 ... )
徐教授认为,一个人的阅读能力的发展,从低到高会经历五个阶段:萌芽 - 初级 - 解码 - 流畅 - 专家;要从低往高走,选择合适的阅读文本,讲究阅读方法,是必须的 …
本文由政见CNPolitics(微信公号ID:cnpolitics2011)授权小花生网发布,原文标题:没有人天生就会阅读和写作,读写能力可以这样培养
考试的第一门是语文。语文和阅读、写作是分不开的。以前的阅读与写作主要是纸面上的,而现在也包括电子信息的阅读。人们常以为,只要认得字就可以阅读,其实不是这么回事。
有一本书《普鲁斯特与乌贼鱼》说,人不是天生就会阅读的,阅读是后天发展起来的能力。人的头脑里没有专事阅读的基因,需要借助一些已有的功能来发展出阅读的能力。比如,人一生下来能够辨别物体的大小、距离,人能够学说话,而阅读是综合了这些天生能力的结果。
《普鲁斯特与乌贼》中英文版图书
解码是什么呢?我们读一篇文章,文字是编码,要解码就是要读得 “懂”。但是文章不只是码,阅读也不只是解码。所以到了流畅级,考察的是对文字之外意思的领会和解释,比如说明喻、暗喻,这就是流畅阅读需要的能力。更进一步,专家级是看你有没有批判思维能力。
比如说,现在是冬天,树叶掉了,氧气减少,有人说你需要一个氧气枕头。这句话,解码、流畅都没有问题,但是仔细一想不对。因为北半球是冬天的时候,南半球是夏天。而且,地球上的大部分氧气并不来自树木的光合作用,而是来自海洋。地球近赤道的地方并没有冬夏变化,等等。有很多的理由加在一起,最终你就会发现,一开始给你解码的那个文本是有问题的,是虚假信息。这个例子算是可以用经验和科学来识别的,但有些判断是没法用经验识别的,如用意识形态对历史发展的解释。所以更加需要批判思维。
我们常常会通过文本训练学生的阅读能力。比如,读莎士比亚的《凯撒大帝》,你先能够解码,读懂这个文本,就很不错了。那么流畅级是什么样的呢?比如你读这部剧,觉得这部剧可谓是莎士比亚所有剧中最理性的一部,给一些理由;然后你也可以找到一些非理性的东西,给一些理由;最后你把这些理性的东西和非理性的东西放在一起,读出了文学的 “暧昧” 和人性的 “复杂性”。把这个读出来,就是不错的流畅阅读了。
莎士比亚戏剧《凯撒大帝》
接下来呢?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读这部剧,可以从这个剧读出什么与我们今天有关的东西?我们读这部剧,对我们现在的生活有什么意义?这就是专家级了。布鲁塔斯把凯撒杀死了,但是布鲁塔斯并没有得到政权,因为他被复仇的安东尼奥杀死了,最后得到权力的是什么力也没出的屋大维。我们把它放到现世政治中会发现,不少政治的 “谋杀” 都是这个规律,人算不如天算。比如苏联,赫鲁晓夫把斯大林拉下神坛,但赫鲁晓夫并没有成为真正的赢家,因为他犯下了背叛的罪行。而下面恢复秩序的是勃列日涅夫。
你如果把戏和现实联系到一起,就是超过流畅阅读的能力了。
二、如何培养自己的阅读能力?
其实我们进行流畅级以上的阅读的机会是不多的,因为我们不是经常读文史哲作品——比如,文学作品是很丰富的,有形成想法和训练思维的能力;但是,读文学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你看理工科的人,整天要做实验研究,没有时间;而外文系的,也要花很多时间在背单词、学习语法之类的技能训练上面。所以就算在大学,也很少有人有时间去读文学。就算你在文学系,也要看时运,看你念的具体是什么。我原来也念过中文系,待了两个月就走路了。那个时候文革刚结束,我们念的是《龙江颂》,或者郭小川的《团泊洼的秋天》,这些文革遗留下来的东西。它们的阅读是有固定模式和正确解答的。
所以,要训练批判思维,就要选择合适的阅读文本。
意大利政治家、思想家尼可罗·马基亚维利及其代表作《君主论》
到了 16 世纪,开始变了。蒙田出现了,知识观在他那里发生了变化。蒙田是非常有名的散文家,散文是 essay,essay 就是 try out 的意思。什么是 try out?那就是把 “我” 放在知识的中心,对 “我” 有用的搜集起来,这个时候就有一个 “知识者” 了。你看蒙田的散文,都是我怎么怎么。这个时候,他就变成一个知识的处理者了。
法国文艺复兴后期、十六世纪人文主义思想家蒙田
你看钱钟书记性这么好,懂得很多,我们现在需要记那么多东西吗?根本不需要,许多都是一上网就可以很容易搜索到的。但是记忆不是没用了。就像意大利作家翁贝托·艾柯说的,你现在不需要走路去上班,但是你走路还是可以锻炼身体。一样的道理。不是说我们有了电脑就不需要记忆了,还是需要,因为这是我们人类智识中重要的部分。我念一本书需要短期记忆,要是念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我还怎么把它们串起来,融会贯通?我念一本书,过了许久之后,念另外一本书时,联想起以前念过的那一本,重新有所领会,这就是阅读比较长期的记忆。
意大利作家翁贝托·艾柯和他的代表作
写跟想不是一回事。但是我们在教学的过程中要尽量让这两种功能一致起来,要鼓励学生写他们理解的东西,要充分理解了,弄通了再写,要说真话,清楚地把真话形成文字。你想不清楚,就一定写不清楚。不是说要你写得很华彩,用修辞代替说理就可以的,或者用个微博,发个一百多个字的警句格言,全是结论没有过程,搞得跟维特根斯坦似的。
维特根斯坦,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之一,研究领域主要在数学哲学、精神哲学和语言哲学等方面。
三、阅读和写作是一种奢侈,值得好好珍惜
这个其实和写作是一样的。我举个例子,我认识一个老先生,是基督徒,写了一本书送给我,跟我说:“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受到了上帝的很多恩惠,因为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发现了很多东西,是上帝给我的。”
其实,你写作的时候,你是带着目的去的,会发现很多以前不太注意的东西,这个是思考带给人的更大的关注范围和能力。这就是为什么写得多的人知道的越来越多,因为他会对越来越多的东西发生兴趣。如果对足够多的东西发生兴趣,那么不光写作的可能多了,而且有了一个把这些东西串联起来的可能。当然,许多人没有这样的机会去发展他们的潜能。所以,阅读和写作是一种奢侈,值得好好珍惜。
我最近在给一报刊写托尼·朱特的遗著《思虑 20 世纪》的书评。托尼·朱特跟我有相似的地方,或者说他让我想到了自己与他相似的地方。他原来是个历史学家,是个学院里的写作者,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开始受邀给纽约书评写评论,起初不会写,写写就会了。我开始也是走学院路线的,这个报刊找我写评论,我推了好多次。我推辞,一个是不愿意,另一个是我不会。
托尼·朱特《思虑20世纪》
我们在教学生作文的时候,不是叫他们写 research paper,而是教 “I search paper”。比如要学生写一篇波士顿河流污染的文章,你首先要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然后就写,写到知识穷尽的时候,这是第一步。在这个过程你会有很多想知道的东西,比如 100 年前河水是怎样的,50 年前河水是怎样的。你不写就不会产生想法。这个时候就会去找你想要的知识,一次不够,再写,再搜索。我们不会说叫学生找几本书,几篇文章先研究一下再写,以期下笔如有神或一气呵成,这样会把学生教傻的。
我们现在培养阅读能力一定要有操作性。从教育的角度来看,一定要在具体的场景下开展训练,超出这个就是空谈。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是有些是基本的能力,每个学生念大学都必须有的,我们可以设置这样的课程。这就是人文教育了。
人文教育就是读写教育,听起来轻飘飘,甚至老生常谈,但其实不那么简单。在我的学校,六门课是学生必选的,不管你是理科生还是文科生。这些课叫基础课,2门是写作,4门是阅读。我们在这几门课上培养学生的批判思维、批判写作以及说理等基本的技能。这几门课是没有主题的,不是 subject courses
而通识教育就不一样了。现在中国的通识教育是什么情况呢?基本上都是知识拼盘。比如数学系的,要选几门英文系或人文、社会科学系的课,这就是拼盘。以此代替人文教育,是自己哄自己。有些学校英文系教浪漫主义文学的老师,教别的系的人还是教浪漫主义文学,对人文教育并无实际作用。这门课在多大程度上帮助了批判思考能力呢?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现在很多都是在用通识教育代替人文教育,我一直说这没什么用处,很多大学的老师都跟我说,我们都明白你什么意思,但是现在的体制下只能这样。我认为,如果不把人文教育与通识教育加以区分的话,就不能设置符合人文教育自己教育目的的课程。
美国现在的教育观念中有课程(curriculum)和教育课程(educational curriculum)的区别。前者是写一个教学提纲(syllabus) 给学生,后者是一个总的目标,一些基本的东西,比如培养民主社会的公民或者人文教育的批判思维,是教育课程的目标。但是现在中国的状况做不到。有一次开会,一位上海的大学老师跟我聊到人文教育课的事情,我问她课堂上有多少学生?她说有一百多人。那怎么教呢?怎么讨论呢?
但是这也许还不是最困难的。任何教育的最大困难都是教师。罗马时期,教师的好坏对学生的影响不是一点点。学生跟老师学是要付学费的。学费怎么付呢?教师会问学生,你以前学过没有啊?学生说学过一点。照理说学费应该便宜一点吧?不。学费双倍。什么道理呢?如果碰到的是差劲老师,学了不好的东西,还得把那些东西去掉,这样后面的教师就要花双倍的功夫在你身上。
现在碰到对人文教育力不从心的老师是常态。我不是看不起这样的老师。我很理解,他们自己都没有接受过人文教育,他们怎么知道人文教育怎么教啊?教育是个传承的问题,而且教育是带有制度记忆的,一代代传下来的。制度性记忆很重要,形成了一个传统,而且有积累,越来越丰富。我们积累的是什么样的制度性记忆呢?如果一代一代人都是学毛选出身,那么学毛选就会成为制度性记忆的一部分。
当然,现在想搞人文教育,这种意愿是好的,但是路子不对。有的教授自己没有实际的教学经验,却在那里指导人文教育,那我就要问了,你会不会教啊?他说他儿子在美国接受人文教育,笔记记得密密麻麻。我儿子还是眼科医生呢,我能凭此给别人医治眼睛的毛病吗?
有经验的老师和没经验的人文教育老师是完全不一样的。不是说给学生布置一些阅读文本就可以完事的。人文教育的重点在与学生与学生,学生与老师之间的讨论和说理交谈,而这是需要引导和训练的,且每堂课上都会出现不同的情况,需要老师随时与学生互动。
哪里去找那么多人文教育的老师呢?比如我们学校,一共也就 2000 个学生,一年差不多 500 个新学生,这 500 个学生要开大约 30 个班,那就需要 30 个老师。不可能找 30 个教古希腊文学和哲学的老师同时来教。这就涉及到课堂上的教学具体要求:在人文教育的课堂里,老师不是去传授关于古希腊的专门知识,他是去引导课堂讨论的。他不需要是希腊专家,结果一定的统一培训,各个系的老师都可以担任这门课。他们的重点只是培养学生的思考能力。
当然,每个老师的能力不一样,对学生的启发程度当然也不一样。比如读欧几里得的几何学,点、线、面和那些几何公理,学生们中学都学过。老师就可以告诉他们,欧几里得几何学的特点是用文字来表述的,用文字形成一个概念的体系,这与埃及几何只用图像来表示是完全不一样的。欧几里得里面,所有的推论都是从一个点的概念,也就是定义,出发的。点的定义是什么?点只有位置,不占空间。所以你把点画在黑板上,那就不是点了,因为它占了空间。所以真正的点只能存在在头脑里,这就是柏拉图的想法。
那么我们就要问了,我们看到的任何点都不是真正的点,但我们作为人可以理解点的概念,这是为什么?你可能说是因为上帝给了人这个能力,也可能说是人有某种学习的基因。这样的讨论会让学生对人更感兴趣,也有新的认识。
本文由政见CNPolitics(微信公号ID:cnpolitics2011)授权小花生网发布,转载需获其授权。
相关阅读:
长按识别二维码
订阅小花生
每日更新
感谢订阅 “小花生网”
和你分享世界上先进的教育方法和资源
周一:英文原版新书开团
周二:实用的教育和学习方法
周三:前卫的阅读和学习资源
周四:来自老师和家长的教育实践
周五:打开眼界的电影和纪录片
周六:美好生活画报
周日:引发争议、带来思考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