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斗篷，挥舞着手术刀的切斯特顿
期刊NationalReview的2009年5月号发表了20世纪最佳非小说类书籍的排行榜。[1]在这一百本书中，切斯特顿的两本书《永恒的人》（TheEverlastingMan）和《回到正统》（Orthodoxy）都上榜了，分别排名第30位和31位。在这个排行榜中，20世纪西方最重要的三位思想家哈耶克、波普尔和以赛亚·柏林都榜上有名，这也说明了此排行榜还是比较客观的。
在这个排行榜发布之后的两周年，也即2011年5月，切斯特顿的两本书《异教徒》和《回到正统》的中文简体字版终于得以在中国大陆出版发行，这实乃大陆出版界的一大幸事。
切斯特顿是20世纪杰出的作家、护教学家。他视野广阔，思想深邃，笔调诙谐。其作品涉及范围颇广，涵盖传记、推理小说、历史、神学论著等。最著名的著作有《异教徒》、《回到正统》、《永恒的人》、《布朗神父》等。
从外表来看，切斯特顿的身材和穿着就非常具有戏剧色彩。他身高一米九三，体重一百三十公斤，常常头戴一顶发皱的礼帽，身披斗篷，嘴叼雪茄，手持剑杖，怀揣一把匕首及荷弹的左轮手枪。而切斯特顿这个形象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常常成为一些漫画作家描摹的对象。他的一些极具特色的漫画像也常常被出版商采用，成为他所写图书封面的素材。
切斯特顿对于大陆的基督徒来说，可能知者寥寥。但是，提起另一个作者C.S.路易斯，大家可能多有耳闻。而C.S.路易斯的一系列图书，比如《返璞归真》、《四种爱》、《从岁首到年终》以及他的童话小说系列《纳尼亚传奇》都早已在国内出版。而这位对大陆基督徒来说还很陌生的切斯特顿可以说是C.S.路易斯的属灵导师，据说，后者就是因为看了切斯特顿的《永恒的人》而信主的。长江后浪推前浪，C.S.路易斯后来的影响力要远超过切斯特顿，他的两本书《人的废除》和《返璞归真》也都名列前面所说的那个排行榜上，而且排名非常靠前。但是，据研究C.S.路易斯的学者称，C.S.路易斯的很多东西，都是从切斯特顿那里继承发展而来，而且后者比前者的原创性要更强。无独有偶，这两个作家还有很多的相似性，比如，他们都是护教学家，都搞文学创作，而且在两个领域都颇有建树。
虽然C.S.路易斯在大陆基督徒当中的知名度要高于切斯特顿，但是切斯特顿在中国大陆的公共领域里的影响力却远超过C.S.路易斯。切斯特顿曾深深地影响过钱锺书，钱锺书的作品中经常会出现一些精彩的悖论，他的这种文风就是师从于切斯特顿。而《切斯特顿随笔选》于几年前就在百花文艺出版社得以出版，切斯特顿的《布朗神父》侦探小说系列在国内也有很高的知名度。
一 《异教徒》和《回到正统》简介
这两本书可以说是切斯特顿的护教名著，系姊妹篇。《异教徒》重在“破”，而《回到正统》则重在“立”。
《异教徒》是切斯特顿先写的，在书中，作者批驳了同时代一些藐视正统信仰的著名人物的思想和观点，揭示出他们的思想何以是坏哲学。书中批评的异教徒包括英国当时文学界、艺术界、报刊界、政治界一些著名的人物，如吉卜林、萧伯纳、H. G.威尔斯、乔治•穆尔、洛斯•迪金森、詹姆士•惠斯勒等，所批评的思想包括帝国主义、种族主义、世界主义、现实主义、相对主义、怀疑主义、唯美主义、自我中心主义、“超人”学说等等。
在切斯特顿写完《异教徒》之后，一些评论家，特别是斯特里特（George Slythe Street）对切斯特顿提出批评，说他“只管批判流行的哲学，却没有提供自己的一套”。[2]为了迎接这一挑战，切斯特顿写下《回到正统》一书。《回到正统》从正面的角度阐述了作者本人是如何逐渐地相信基督教的，借此在流行的哲学思潮之外提供了一个安身立命的选择——正统的基督教信仰。此书可以算作切斯特顿个人的属灵自传。作者说：“本书根据一个谜及其答案明确展示的基本信念加以铺排。书中首先谈及作者各种个人而真诚的猜测，然后指出基督教神学如何以叫人惊讶的方式，使一切疑团豁然开朗。”[3]用他自己的话说：“我的确试过建立自己的一套异端邪说，却在最后修订的阶段，发现那原来就是正统信仰。”[4]切斯特顿说，他在本书中所谓的“正统信仰”，既指“使徒信经”，亦指一般持守“使徒信经”者的历史行为。[5]他认为，“使徒信经”是基督教神学的核心思想，正是活力和正统伦理的最佳基础。[6]
这两本书虽然是护教作品，却不同于一般的神学作品那样，“以线性的逻辑呈现哲学思维”，它更像是“意象式、感悟式、散射式的心灵组图”[7]。书中，处处可以看到切斯特顿机智幽默的悖论和思考问题的独特视角，以及充满想象力的如诗如画的优美段落。笔者在阅读这两本书的过程中，经常会流连忘返于书中的某些地方，并由衷地发出感慨：原来，护教作品，也可以写得这么优美，这么富有诗意！总之，这是两本带着浓厚文学气息的护教著作。
二 对切斯特顿及其两本书的几点感受
1、与人论战，却不因言废人
切斯特顿一生都活跃于公众领域当中，他给报纸撰稿，并自办刊物（《G.K.周刊》）。交友也很多。并且秉承了其外祖父喜欢与人论战的特点，终生都在公众领域中与那些持异教思想的人们论战。他所批驳的异教徒，包括英国当时文学界、艺术界、报刊界、政治界的很多名人。对于当下的很多中国基督徒来说，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经历，那就是，当我们信主的时间越长，我们身边的非基督徒朋友就越来越少，我们越来越生活于一个封闭的圈子里，而无法与那些不信主的人建立起亲密的关系。这样，我们就很难向那些不信主的人传福音，宣扬基督教的真理。而切斯特顿在公众领域中，与人交友，与人论战的作法，尤其值得我们当代的中国基督徒借鉴。
切斯特顿的作品范围特别广泛，既有护教著作，如《回到正统》、《异教徒》，也有传记，如《圣法兰西斯传》、《圣托马斯传》，还有小说，如《名叫星期四的人》以及《布朗神父》侦探小说系列等。他在写作时，视野非常开阔。因而他的读者不止是信徒，而是包括众多异教徒在内的很多人。在他的作品中，很少出现那些只有基督徒才明白的属灵黑话。即使是在他的护教名作《回到正统》和《异教徒》中，他也是用当时的英国普通读者耳熟能详的语言来写作。作为一个讲究文趣的英国作家，他在作品中经常会写出很多精彩的悖论，以及一些妙趣横生的玩笑话，使得读者很容易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的幽默，却也被一些人误认为是轻浮浅薄。切斯特顿的这种写作风格，很值得有志于用文字来宣教的当代中国本土基督徒作者的借鉴。想想看，如果我们的语言，只有基督徒才能看懂，我们如何用笔下的文字来向那些没读过圣经，不知道耶稣是谁的人来宣教呢？
切斯特顿虽常与那些持不同意见者争辩，却始终跟他们保持着友好的关系。每次把对手驳倒之后，他会招待他们到就近的酒吧去庆祝。他的一个主要的论战对手是作家萧伯纳先生，但是在和他论战结束后，他却跟他干杯，并说：“萧伯纳就像米罗的维纳斯像，他身上的一切都叫人赏心悦目。”[8]他这种对待论敌的友好态度，对中国“文人相轻”的作风不啻是一剂良药。
2、针砭时弊，于当代亦能发先知之声
切斯特顿的《异教徒》出版于1905年，《回到正统》则在稍后出版。这两本书的第一版距离现在已经有一个世纪了。《异教徒》一书中所驳斥的一些人物，对于当代的很多英国读者来说，都已经不为人知。更何况是当代的中国读者了。但是切斯特顿所批驳的很多思想在当代中国依然很盛行。
切斯特顿那个时代的人以自己是“异端”而自豪，而当代人则以自己很“另类”、很“酷”而自鸣得意。所谓的“异端”、“另类”都是在标榜自己的反传统。萧伯纳称“没有金规则就是金规则”，而当代人则标榜任何人都不能拥有绝对的真理。而这一切都导致了切斯特顿那个时代和当今这个时代的自我中心主义之泛滥。
切斯特顿所强烈批判的民族主义、国家主义，亦然充斥于中国当今的社会中。而利用各种媒体大力宣扬“爱国”、“爱民”思想，则是zf维护国家统一和树立民族自豪感的一个重要手段。这种方式固然有助于提高全民的凝聚力，但是，它常常会被zf用来转移民众注意力，成为掩盖严重的内部社会问题以及外部的国际舆论压力的烟雾弹。
萧伯纳推崇尼采的超人理论，威尔斯为强权辩护。而当代的中国则常常高举精英主义，为一些既得利益者高唱赞歌，无视弱势群体的存在。
切斯特顿还批驳了英国社会所谓的“民主”，他称即便是封建时代，实际上也远比当时的英国社会民主，因为每位封建君主都知道，他制定的任何一条法律都完全有可能应用到自己身上。他说：
但是，现代法律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只影响被统治阶级，不影响统治阶级。我们有酒馆经营许可法，但没有节约法……我们有禁止亵渎的法律，即禁止一种粗俗、无礼的言论（除粗俗卑贱之人外，无人会以这种言论为乐）；但是，我们没有禁止异端的法律，即禁止对全民思想的毒害（只有成功杰出之人才有可能毒害全民的思想）。贵族统治的弊端不在于，它必然导致贵族强加给人一些苦难，或必然导致不幸之人的苦难；贵族统治的弊端在于，它将一切置于一个阶级的手中，这个阶级始终能够将自己从来不能够承受的东西强加在别人身上。……我们批评现代英国统治阶级的理由根本不是它自私，如果愿意，你可以说英国寡头统治者无私得令人难以置信。我们批评他们的理由只是，当他们为所有人立法时，他们总是将自己排除在外。[9]
切斯特顿写于一百多年前的这段话，可说是当今中国社会民主现状的写照。君不见，在这个鼓吹法制以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中国当代社会中，法律在大多数时间，依然只会影响到普通的老百姓，而不会影响到立法者以及与立法者相关联的既得利益者。举一个我们基督徒最熟悉不过的例子就是，我国宪法规定“公民有宗教信仰自由”的权利，但是这项条文很大程度上只适用于与zf相联的官办教会，而对那些游离于体制外的教会而言，它只是一纸空文而已。
切斯特顿的这两本书虽然写于一百年前，是为批驳当时英国社会的种种异教思想而做，但是它们在一百年后的中国社会中，依然能够发出先知的声音。
3、身披斗篷，挥舞着手术刀的切斯特顿
切斯特顿在《异教徒》中批判了以易卜生、左拉、莫泊桑等为代表的十九世纪的现实主义文学 51 29897 51 15287 0 0 2658 0 0:00:11 0:00:05 0:00:06 3053称他们像悲观主义者那样，只谈论恶，却不谈论善。指责他们在批判一切的时候，却没有指明真正的出路。
而切斯特顿在批判他所处的时代的各种有害的思想之时，并没有走上现实主义文学“仅仅否定一切”的老路。他在批判这些思想的同时，也指出了何为善，何为正确的思想，从而为持这些思想的人指明了方向。切斯特顿告诉他们，真正的出路在于回归正统信仰，追寻宗教和哲学中所说的“终极价值”，也即“根本法则”、“宇宙真理”、“普遍的理想”等。
不仅如此，他在写完重在“破”的《异教徒》（其实该书一头一尾两个章节都是在谈“正统的重要性”，也是在“立”）之后，专门写了重在“立”的《回到正统》一书，从正面来讨论何为正统信仰。作者以提出疑问到做出猜测，再到最终证实他的猜测这种循序渐进的方式，环环相扣，向我们证明，他为什么会相信基督教。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有着主体意识，喜欢独立思考的思想者在经过慎重的思考和理性的判断之后，在终极真理面前，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对于那些不惜一切代价批驳正统信仰并攻击基督教的人，切斯特顿称他们为了要摧毁这个奇妙的古老故事，甚至不惜摧毁自己、摧毁自己的文明。他说：
这就是关于这个信仰最后又最令人惊骇的事实：它的敌人为了对付它，不择武器，不惜使用割断自己手指的利剑，以及烧毁自己家园的火把。一些人始于为自由和人类社会攻击基督教会，而最终却单单为攻击教会而丢弃自由和人类社会。[10]
正是基于切斯特顿写作这两本书的背景，以及他所针对的读者对象，决定了这两本书在中国本土必定会吸引两种读者。其一，是那种对当前中国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现状有所了解，喜欢独立思考，并希望为自己的人生寻找出路的非基督徒读者。其二，是那种有志于在中国目前的文化处境下，向未信者传福音并为基督教进行辩护的基督徒。对于，第一种人来说，切斯特顿的这两本书，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思路，可以让我们从方方面面去了解当前中国社会的弊病究竟在哪里，并且为我们指明了人生的出路。而对于第二种人来说，这两本书可以让我们知道如何在当下的处境中，去指出社会的问题所在，告诉人们，在脱离那终极的善之后，人类所陷入的是何等黑暗的深渊，并用中国人可理解的语言和思路，去告诉他们何为正统的信仰。
C.S.路易斯在谈到切斯特顿幽默的文风时，曾说切斯特顿手中挥舞着一把利剑。[11]虽然切斯特顿怀中也的确常常揣着一把匕首，但我更愿意采纳一个网友的说法，称他手中拿着的不是利剑或匕首，而是一把手术刀，因为他不是要杀人，而是要救人。[12]
《异教徒》，切斯特顿 著，汪咏梅 译，三联书店，2011年5月；
《回到正统》，切斯特顿 著，庄柔玉 译，三联书店，2011年5月。
[1]http://home.comcast.net/~dwtaylor1/natreviewnonfiction.html
[2]参见切斯特顿著《回到正统》，“序言”。
[3]参见切斯特顿著《回到正统》，“序言”。
[4]参见切斯特顿著《回到正统》，5页。
[5]参见切斯特顿著《回到正统》，6页。
[6]参见切斯特顿著《回到正统》，6页。
[7]参见切斯特顿著《回到正统》， “译后记”（庄柔玉），177页。
[8]参见切斯特顿著《回到正统》，“欢笑的先知：切斯特顿（中译本导言）”（杨腓力），7页。
[9]参见切斯特顿著《异教徒》，178页。
[10]参见切斯特顿著《回到正统》，153页。
[11] C. S. Lewis, Surprised by Joy (NewYork: Harcourt Brace, 1955), 190-191.
[12]有网友曾拿鲁迅与切斯特顿相比，称前者拿的是匕首，后者拿的是手术刀；前者是要杀人，后者是要救人。都是要扎阅读者的心，目的、效果却不一样。见天涯论坛上网友“对它微笑”对切斯特顿《回到正统》一书的短评，网址为
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books/1/148092.shtml
（《异教徒》一书入选橡树书屋淘宝店1月13－17日的“迎春节福音图书64折特卖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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