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斯特顿、《异教徒》与21世纪的中国
G. K.切斯特顿(Gilbert Keith Chesterton,1874-1936)是英国小说家、诗人、随笔作家、报纸撰稿人、基督教护教学家,一生著书八十余部,出版有自己的刊物(《G. K.周刊》)。在去世之时,他已经是英国最受尊敬、著作被最广泛阅读的作家之一。切斯特顿身材高大,个性开朗,胃口、酒量都很大,而且交友众多,喜欢穿一件大披风,手拿剑杖。
切斯特顿的著作睿智幽默,从不乏味。他的幽默以及由此而来的易于理解,有时候被误认为是轻浮浅薄。在《异教徒》第十六章“论麦卡比先生与一种神圣的轻薄”的伊始,切斯特顿有力地回应了这一指责:
一位评论家曾以一种愤慨、理性的口吻告诫我说:“如果你一定要开玩笑,至少你不必拿如此严肃的对象开玩笑。”我用一种本能的直率和惊奇回答道:“一个人若不拿严肃的对象开玩笑,拿什么开玩笑?”……拿极其重要的事情开玩笑的不是我,甚至不是某一类记者或爱开玩笑的人,而是整个人类……世界上最严肃、最可怕的事情——结婚、被处以绞刑——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笑话。[1]
切斯特顿的著作论述的确实是世界上最重要、最严肃的事情,即,有关如何在一个不平凡的世界做一个平凡之人的事情。他常常会诉诸故事,尤其是奇幻故事(即“童话”)对我们产生的那种震撼力。在《回到正统》(Orthodoxy)中,他写道:“这些故事之所以说苹果是金色的,是为了让我们重新回忆起那个久已遗忘的时刻——我们发现苹果是青色的;之所以描述河流中流淌着葡萄酒,是为了让我们在一时的狂喜之中,记起河流中流淌着清水。”[2]
说服现代人(无论是20世纪初的英国人,还是21世纪初的中国人),让他们将自己已经逐渐视为日常、平凡之物,视为神奇、不平凡,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切斯特顿在令人惊奇方面却是一位大师。在他所有的著作中,他一次又一次成功地使读者(甚至一开始不赞同他、反对他的读者)以一种新的眼光看待世界。幽默是其策略的一部分。C. S.路易斯承认,阅读切斯特顿的著作是使他重归基督教信仰的因素之一,在自传中,路易斯写道:
他的幽默是我最喜欢的那种——不是点缀在文中的“笑话”(如蛋糕中的葡萄干),更不是一种泛泛的轻率和逗乐(那是我无法容忍的),而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与论证拆开的幽默……那把利剑之所以亮光闪闪,不是因为剑手定意要让它那样,而是因为此刻他正在捍卫自己的性命,在飞快地舞剑。[3]
《异教徒》出版于1905年,杰出地展示了切斯特顿的风趣幽默这把闪亮的利剑。该书成书较早(尽管是切斯特顿的第十部著作,与第一部著作的出版不过相差五年),也许是奠定切斯特顿作为一位重要思想家的首部著作。在书中,切斯特顿针对他同时代的一些人所持的思想观点与他们进行了辩论,在一个世纪后的今天,书中的大部分人物已经不为英国读者所知,更毋庸说中国读者了。虽然今天的读者对切斯特顿所谈的人物可能一无所知,但这并无大碍,因为切斯特顿的真正目的是要抨击早期现代思潮自诩的“正统”,而其拥护者自豪地宣称自己为“异端”。现代主义的信条在当时颇为新颖,今天已经比较陈旧,但大部分仍然是我们这个后现代与当代文化(二者正在日渐联合)的重要柱石。
在《异教徒》的开篇,切斯特顿就道明了他写作的原因:
当今时代我们反常地使用“正统”这个词,没有什么比这更奇怪地表明了现代社会中一桩巨大而又无声的罪恶。从前,异教徒以自己不是异教徒而自豪……从十八层地狱中拽出来的折磨也不能使他承认自己是异教徒。而如今,几个现代的术语就已经使他为自己是异教徒而自吹自擂了。他故意笑了笑,说:“我想我的思想非常异端。”然后环顾四周,寻求掌声。“异端”这个词现在非但不再意味着错误,实际上还意味着头脑清醒、勇气十足。“正统”这个词现在非但不再意味着正确,实际上还意味着错误。[4]
如今,“异端”和“正统”这两个词不是很适合我们的口味,在这样一个“后现代”环境中,我们对一切正统观念都持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怀疑。强迫人们接受正统观念(无论是政治、经济还是宗教方面的正统观念),曾给成千上万的人带来苦难和死亡,以至在今天,唯一真正的异端就是为正统辩护。
然而,切斯特顿紧接着在本书的20个章节中非常智慧地让我们看到,他论及的所有那些自诩的异端,本身就是一个肤浅、不充分、常常不为人承认的正统观念的另一面。随后,他敏捷地挥舞风趣幽默这把利剑,摧毁这些新正统观念。
有两个例子可以证明切斯特顿的洞见对今天的时代仍然适切,而对于21世纪的中国来说,其适切性至少可与它对一个世纪前的英国所具有的相比。在第十四章“论某些现代作家及家庭这一机构”中,切斯特顿为小群体和地方性群体相对于大群体和世界性群体的价值作了有力的辩护:
当今时代已不盛行大谈小群体的优越性,人们教导我们要崇尚大帝国、大思想。然而,小国家、小城市、小村庄有一个优点,只有故意装瞎的人才会对其视而不见。那个优点就是:生活在小群体中的人实际生活在一个大得多的世界,他对人的那种巨大的多样性、坚定的差异性的认识要深刻得多。原因很显然:在大群体中,我们可以选择同伴;在小群体中,同伴已经为我们选定了。[5]
切斯特顿随后将小群体价值的原则应用于家庭。今天,家庭、村庄、社区正被越来越大的城市所淹没,切斯特顿的洞见对这样一个世界的适切性是显而易见的,对中国也许尤其适切,因为一方面,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崇尚家庭,而另一方面,城市巨大的磁力又吸引人们离开村庄、家庭这些小群体。
同样,在第十八章“年轻国家之类的谬论”中,切斯特顿引领我们对国家的年轻和年龄的相对价值进行了一系列深刻的反思。一个国家的年轻和年龄本身不能保证它充满活力。从古老的英国的角度谈及那些骤然崛起的殖民地时,切斯特顿说:
当然,像一切其他人类之物一样,美国从精神的角度说可以活着,也可以死了,就看它怎么选择了。但是眼下,美国必须非常严肃地考虑的,不是它离自己的诞生和开始有多近,而是它离自己的终结有多近。美国文明是否年轻,这只是一个用词的问题;美国文明是否正在消亡,这可能会成为一个非常实际、非常紧迫的问题。[6]
中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古国,如今正飞速地呈现出崭新的面貌,这类反思对中国的适切性是不容忽视的。
《异教徒》在出版之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给切斯特顿带来了很多赞誉。迈克尔•科伦(Michael Coren)在切斯特顿的传记中写道:
他的著作风格和内容给所有人——从首相、圣公会和罗马天主教会的最高主教,到一批年轻学者——都留下了深刻印象。那些学者拥抱这种新思维,视之为一种全新的、解放性思维形式的先锋。[7]
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今天,在英国还是在中国,《异教徒》最大的价值也许在于,它有能力促使我们思考我们建构自己生命的那些基础,而不至于急速地抛弃过去的正统观念,拥抱时髦新潮的“异端邪说”。我在前面谈到切斯特顿对年轻时代的C. S.路易斯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路易斯最重要的著作之一是《人的废除》(The Abolition of Man),在这本书中,他和切斯特顿一样,竭力反对现代人过于草率地抛弃古老正统的伦理观念。而路易斯称这些古老的真理为“道”(the Tao),他明确指出,自己所说的“道”与老子所说的“道”并不完全吻合,但他选用这个词对于切斯特顿的中国读者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切斯特顿护卫的正统正是一种普世皆知的生命之道(Way)。
1908年,即在《异教徒》问世后三年,切斯特顿出版了另外一部著作,书名(及其引言)都让我们不能不视之为《异教徒》的续集,他将之命名为《回到正统》。该书以一个不足凭信的故事开始,讲述了一个人从英国出发,希望发现一座新岛屿,结果由于航行方向错误,最终在始发地登陆。切斯特顿写道:“走出快艇的那人认为他第一个发现了英国,我也认为自己第一个发现了欧洲。我确实试图创建一个自己的异端邪说,但在涂上最后几笔之时,却发现那原来是正统的基督教。”[8]
在《回到正统》的第四章“仙域的伦理”中,切斯特顿谈到他越来越相信在宇宙的奥秘背后存在着意义,而正是童话故事重新唤醒了他,使他认识到这一点。
……此前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蕴涵着魔术,此时我想也许它还蕴涵着魔术师。这增强了我潜意识中始终存在的一种深深的感觉,即我们这个世界的存在有其目的,既然有目的,就有设计这个目的的人存在。此前我一直将生活首先视为一个故事,既然是故事,就有故事的讲述者存在。[9]
切斯特顿在《回到正统》中概括的“正统”,是对《异教徒》中那一幅幅素描背后的基督教框架的详细阐述,在后来的著作《永恒之人》中,他又作了更为详细的阐述。
读者要想看到切斯特顿在《异教徒》中表现出的论证的智慧,不必追根究底对他的基督教有所了解。《异教徒》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之一就是切斯特顿对持不同意见者的尊重。他在这本重要著作中真正呼吁的,对当今的中国与对20世纪初的英国同等重要,那就是:要认识到思想和信念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应该对思想和信念予以应有的重视。“异端”和“正统”这类严肃的词语在今天仍然适用。因此,让我们以《异教徒》的结束语来结束我为本书在中国的首版所作的简介:
让我们踏上漫长的旅途、开始一次可怕的探索吧,至少,让我们来挖掘寻找,直到发现自己的观点吧。我们真正持守的教义远比我们认为的要奇异美丽……我们将来不仅要为人类生活中那些不可思议的美德和明智之举辩护,还要为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辩护,那就是这个直视我们的、难以置信的浩瀚宇宙。我们将为可见的神迹奇事而战,仿佛它们是不可见的。我们将以奇特的勇气观看这些不可思议的绿草与天空。我们将跻身那些看见且相信了之人的行列。[10]
[1] G. K. Chesterton, Heretics (Peabody, Massachusett: Hendrickson Publihers, 2007), 119-120.
[2] G. K. Chesterton, Orthodoxy (Vancouver: Regent College Publishing, 2004; first published 1908 by Dodd Mead and Company), 62.
[3] C.S. Lewis, Surprised by Joy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1955), 190-191.
[4] Heretics, 2-3.
[5] Heretics, 98.
[6] Heretics, 146.
[7] Michael Coren, The Man Who Was Chesterton (London, Jonathan Cape, 1989), 152.
[8] Orthodoxy, 15.
[9] Orthodoxy, 70.
[10] Heretics, 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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