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时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橡树出版之【精彩书摘】
我们常常用“现实”、“分裂”、“多元”甚至“堕落”来形容当下这个世代,最明显的特征在于自由主义、物质主义等愈加甚嚣尘上,受人推崇,坚定的基督信仰却成了和这些潮流逆势而动的“老古董”。查尔斯·泰勒的《世俗时代》准确而又深刻地将之描述为“世俗时代”,今天摘编的文章中,即提出了对这一时代的三种定义,值得关注并反思。
提要 世俗时代指的是怎样一个时代?答案取决于对于世俗性的不同理解。泰勒提出了三种对世俗性的定义:第一种世俗性指的是宗教从公共空间退出;第二种世俗性指的是宗教信仰与实践的衰落;第三种世俗性指的是信仰成为众多选项之一。泰勒从第三种意义上,考察了现代社会的世俗性,讲述了近五百年西方社会“世俗化”的故事——从几乎不可能不信上帝的社会变成信仰在其中只是众多选择之一的社会。
现代西方国家摆脱了与上帝的连接
我们生活在一个世俗时代——这种说法意味着什么呢?几乎每个人都会同意,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确实如此。这里的“我们”,是指在西方生活的人们,或者说在西北部的、或(换个说法)在北大西洋世界中生活的人们,尽管世俗性也部分地、并以不同方式延伸到这个世界之外。当我们将这些社会与人类历史上任何其他社会相比较——也就是,一方面与几乎所有其他当代社会(例如,伊斯兰教国家,印度,非洲)比较,另一方面与人类历史的其余部分(大西洋世界的或其他地方的历史)比较——似乎都难以拒绝有关世俗性的论断。
但是,这种世俗性所蕴含的意思并不那么清晰。对它的特征化描述有两大备选表述方式,或更恰当地说,有两种备选表述族。第一种着眼于共同的体制与实践,以国家(the state)最为明显(但并非唯一)。那么区别就在于这一点,即所有前现代社会的政治组织,都以某种方式与上帝或其他终极实在观念有关,或因信仰、或因依附而连接于上帝,以上帝为根基,得到上帝护佑,而现代西方国家则摆脱了这种连接。教会现在与政治结构相分离——在英国和北欧国家存在一些例外,但它们十分低调,也不严格,不能真正构成例外。在很大程度上,有无宗教信仰成为一件个人的私事。政治社会同样被视为(各种宗教的)信者与不信者的社会。
换言之,在我们的“世俗”社会中,你可以充分介入政治而无需“遭遇上帝”,也就是无需走到这种境地——在那里,亚伯拉罕的上帝对于这整个事业的至关重要性得到了强有力的、明白无误的证明。在今天,少数残余的仪式或祷告的时刻难以构成那样的“遭遇”,但在更早世纪的基督教世界中,这是不可避免的。
这种陈述方式让我们明白,不只是国家被卷入到这种变化之中。如果我们在自己的文明中回溯几个世纪,那么我们就会看到,在上述意义上,在整个社会实践——不仅仅是政治实践——和所有社会层面,上帝都是在场的。例如,当地方政府以教区为运行模式,而教区仍然主要是一个祈祷的共同体;或者,当行会维持着一种宗教仪式生活,而这种生活不只是流于形式;再或者,当社会所有组成部分能够自我展示的唯一方式是宗教节日,比如像圣体节(Corpus Christi)游行。在那些社会中,若不在上述意义上“遭遇上帝”,你就不能参与任何类型的公共活动。但今天的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
世俗性在于宗教信仰与实践的衰落
如果你在人类历史上回溯得甚至更远,那你就会到达古代社会,在那里,我们如今所作的那一整套区分——将我们的社会划分为宗教的、政治的、经济的、社会的等各个方面——将不再具有意义。在那些早期社会中,宗教“无所不在”,与其他一切事物交织在一起,决不构成一个它自己的单独“领域”。
对世俗性的一种理解是根据公共空间。据称,这些空间已经把上帝或任何终极实在的指涉都清除了。或者从另一方面来说,当我们在各种活动领域(经济的,政治的,文化的,教育的,职业的,娱乐的)运作时,我们所遵循的规范和原则,我们所进行的审思和商议,一般都不令我们求助上帝或任何宗教信仰。我们行动所凭借的考量都内在于各个领域的“合理性”——在经济领域是收益最大化,在政治领域是对最多数人的最大利益,诸如此类。这与更早时期构成鲜明对比,在那时,基督教信仰制定了权威规条,这些规条通常出自神职人员,在上述任何领域它都不能被轻易忽视,比如,禁止高利贷或推行正统的义务。
但是,无论我们是根据规条还是根据礼俗或仪式性来看这一点,把宗教从诸般自主社会领域清空,无疑兼容于如下状况——大多数人依旧信仰上帝,并有力地践行着他们的宗教。我突然想到共产波兰的例子。这可能有点离题,因为那里的公共世俗性是被一种独裁且不得人心的政体所强加的。但在这个问题上,美国倒是相当引人瞩目。它是最早将教会与国家分离的社会之一,却也是宗教信仰与实践人数统计最高的西方社会。
这仍然是人们常常想要弄清楚的问题——当他们说到我们的时代是世俗的,并以此(怀旧地或宽慰地)对比早先的信仰时代或敬虔时代的时候。在第二种意义上,世俗性在于宗教信仰与实践的衰落,在于人们远离上帝和不再去教堂礼拜。就此而言,西欧各国已经大体上变成世俗的了,甚至那些在公共空间仍残留着公开谈论上帝的国家也是如此。
信仰上帝成为多种选项之一
而现在我相信,有必要在第三种意义上展开对这个世俗时代的考察,它与第二种意义密切相关,与第一种意义也不无联系。考察会集中于信仰的各种境况。在此意义上转向世俗性,除了其他方面之外,还包含着从一种社会转向另一种社会,在前者那里,对上帝的信仰是未受挑战、甚至是不成问题的;而在后者那里,信仰上帝被理解为多种选项之一,而且常常还是并非最容易被接受的那种选项。
与第二种意义相比,在这种意义上,至少美国的许多社会文化环境已经世俗化了,而且我认为美国作为一个整体也是如此。今天与此形成鲜明反差的例子是大多数穆斯林社会,或是广大印度人生活的那种社会文化环境。就算有人表明,在美国去基督教教堂或犹太教会堂做礼拜的人数统计接近于在(比如说)巴基斯坦或约旦星期五去清真寺祷告的出席率(也可以加上每日的祷告),这也是无关紧要的。这类证据只是在世俗性的第二种意义上把这几个社会划归为同类。然而,对我来说似乎显而易见的是,在这些社会之间,对于各自所信的是什么,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这部分源自这样一个事实:在基督教(或“后基督教”)社会,信仰只是一个选项,在某种意义上还是备受围攻的选项,而在穆斯林社会,则不是(或还不是)如此。
所以,我这里想要做的,是从第三种意义上来考察我们时代的世俗性,对此我大约可以如是概括:我想要界定和追溯的是这样一种变化,它将我们从一个实际上不可能不信上帝的社会,带入了另一个社会,在其中,信仰(甚至对最坚定的信徒而言)只是诸多人生可能性之一。或许我会觉得,让我抛弃自己的信仰是不可思议的,不过也存在着另外一些人(包括一些可能离我很近的人),他们没有什么信仰(至少不是信仰上帝或超越者),但我不可能全然诚实地干脆将他们的生活方式贬斥为堕落的、盲目的或没有价值的。对上帝的信仰不再是不证自明的,存在着多种其他选项。而这也可能意味着,至少在这种特定的社会文化环境中,一个人坚持信仰是艰难的。会有一些人感到必须要放弃信仰,即使他们会哀其所失。至少从19世纪中叶开始,这在我们的社会中已经是一种清晰可辨的经验。还有其他许多人,对他们来说,信仰甚至从不像是一种值得选择的可能。今天,对成千上万的人来说,这些显然是真实的。
在这个意义上,世俗性是关于理解之整体语境的问题,而我们道德的、灵性的或宗教的经验与追寻正是发生在这种语境之中。我在这里用“理解的语境”,意指两类事物:一是那种可能已经被几乎所有人明确表述过的东西,比如选项的多样性;一是那种构成此类经验与追寻之隐含的、大多漫无焦点的背景性的东西,借用海德格尔的一个术语来说,是其“前本体论”。
那么,一个时代或社会世俗与否,或许在于其灵性经验和灵性求索之境况。显然,一个时代(或社会)在这个维度中处于何种状态,与它在第二种意义上有多么世俗关系很大,而后者取决于信仰与实践的水准,但两者之间并不存在简单的关联,正如美国的情形所表明的。至于涉及公共空间的第一种意义,可能和其他两种意义都不相关(印度的例子或许会支持这一点)。但是我坚持认为,在西方的情形中,向公共世俗性的转变,实际上已经成为导致第三种意义上的世俗时代的部分因素。
(摘自《世俗时代》,上海三联书店,20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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