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6日，今日头条、抖音、西瓜视频的母公司「字节跳动」向全体员工发送全员信，明确传达了「包容不同性取向」的价值主张，并公开宣称将「多元兼容」加入企业文化，打出「在各个维度上都喜欢招不一样的人」等口号。
有声音指出，此举让字节跳动成为国内首家明确对多元性取向表达包容主张的大型本土互联网公司。这无疑将会鼓舞包括性少数员工在内的「少数派」摘下面具，鼓励「不一样的人」自信表达真实的自己。
「一般也没什么人问，如果有人提到，我就说我已婚，然后搪塞过去就好了，」高明是一位男同志，他告诉淡蓝，「员工信息登记配偶那一栏，我写的是我闺蜜的名字」。今年38岁的高明熟练于向旁人掩饰自己的性取向，用他自己的话说，在职场上的他「始终带着面具」。在职场上向来以严肃和专业著称的他向淡蓝坦言，「其实一直这样也不是说很难，但我就是不想演了。」高明是中国数千万性少数群体中的一员。相比选择不出柜，一生隐瞒自己的性取向然后走进异性婚姻的老一代男同志，作为80后的他，是中国较早一批实现自我认同的性少数。高明大学毕业后便进入工作岗位。那时由于年纪小，当被同事问起婚恋状况时，他会谎称自己有女朋友，「我在我这代人中还算比较超前的，说不上畏手畏脚，但也始终带着面具。」随着年龄的增长，「女朋友」的说辞不再能轻易搪塞同事的询问。于是在他入职一家新公司时，便在婚恋状况一栏填下「已婚」，而配偶姓名则是他的一位女性好友。好在没什么人过问和调查，这个谎便一直撒了下来。可一次出境活动的信息登记，让高明乱了阵脚。公司有专人负责统计信息，而这一信息又要递交给大使馆，如果继续撒谎，那么签证会被质疑，继而影响个人信用记录；向同事解释，那么之前撒的谎就前功尽弃，甚至涉嫌违反公司的诚信规章制度。这让高明前所未有的焦虑。好在他用一个新的谎言自圆其说。他向同事解释，「我和爱人没有领证。」同事没有过多过问，这才让高明松了一口气。而这只是圆谎路上的一道关卡，相比这种可以圆谎的考题，更容易翻车的是日常的不经意。比如高明在和同事的日常对话中，时常忘记自己是一位「已婚的异性恋者」。以至于被同事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哦对，我还有个太太。」哪怕是撒一个小小的谎言也是耗费心神的，更何况是去向朝夕相处的同事创造一个完全虚假的生活背景。「我觉得这挺蠢的，挺麻烦的，」高明在不久后便提出辞职，他说，「其实一直这样也不是说很难，但我就是不想演了。」一项研究显示，为了避免受到歧视或不必要的麻烦，超过半数的性少数人群选择在职场中隐藏自己的性取向。据估计，在中国进入职场工作的性少数群体中，有超过8成的性少数工作者在工作中曾遭遇歧视，或者感受到被歧视。可带着面具也会露出端倪，尤其是会被那些有着同样秘密的同伴一眼识破。女同志徐嘉萌就具备这种敏锐的「雷达」。她告诉淡蓝，如果一个同事不爱说「男朋友」或「女朋友」，而倾向于使用「对象」这类模糊性别的表达，那么她的「雷达」便会发出信号；如果一个女同事在谈到她的「对象」的衣服尺码比自己还要小，那么她就可以当场确认，「这基本上就是一位好姐妹了。」看到自己的拉拉姐妹在与男性同事沟通时的端庄谨慎，徐嘉萌会在心里暗暗一笑，「装得可真到位。」对于生于92年的男同志田田而言，「一份能让我做自己的工作」是一种刚需。2017年，他入职字节跳动。这是一家员工平均年龄不到27岁的年轻公司，以等级扁平与坦率直接的企业文化著称。「入职第一天，我的领导拉着我进入办公室，指着工位上的同事说，『这个直的，这个弯的，这个不清楚，这个大概是形婚吧，他可能是深柜。』你知道年轻人基本都有Gaydar的，他说，『你不用着急承认的，毕竟入职第一天』，我当时就觉得很搞笑。没人觉得被冒犯，因为那种欢脱的氛围就在那里。」很快，田田便与同事打成一片。没有出柜的「瞬间」，没有同事「接受不接受」的过程，他说，所谓的职场出柜是一种在持续的沟通中自然而然完成的过程。性少数身份不再是一个「新奇」的标签，而是作为一个人的一部分，内化到人与人之间的关心和生活当中。用他的话说，对于「与众不同」最好的包容，就是不把那些「不同」看作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让那些「不同」不被感知的融化在日常之中，就是最高级的包容。一个包容多元的职场文化离不开企业雇主的推动和建立。如今，「多元化与包容性」正被全球范围内越来越多的企业重视，也正在中国本土企业中萌芽。就在本月，字节跳动公开宣称将「多元兼容」加入企业文化，并通过全员内部信明确传达了「包容不同性取向」的价值主张，将其提到一定的高度。有声音指出，这意味着在公开倡导多元平等企业文化的移动应用Blued母公司蓝城兄弟之外，字节跳动成为国内首家明确对多元性取向表达包容主张的大型本土互联网公司。这无疑将会鼓舞性少数员工摘下这个面具，鼓励他们自信的表达真实的自己。在千禧一代眼中，一个令人身心愉悦的职场环境至关重要。尤其对于进入互联网行业的年轻人而言，工作与生活越来越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工作与生活的严格区分在这个时代几乎成为天方夜谭。在95年出生的谬可看来，对于把生活重心投入到工作中，并与同事成为朋友，她乐在其中。不同于旁人对不同性倾向的好奇和「保持『安全』的尊重」，她与字节跳动的同事更倾向于在工作之余探讨性少数社群关注的社会议题。「可能因为同事的教育水平比较高，身边同事对性少数知识的储备本身就比较丰富。我们聊天也能很深入的聊到HIV感染者反歧视、攻受文化、同性伴侣关系等议题。不是一个八卦，不是好奇的、试探的，而是一种对一个议题的交流。」这种友好包容的氛围启发了曾在性少数公益小组担任志愿者的谬可，为什么不在公司内部建立一个性少数讨论组呢？2018年，谬可与田田、徐嘉萌几位同事一起，建立了公司内部第一个性少数员工小组。令她出乎意料的，不仅在于公司并未反对这一小组的建立与活动的开展，更在于这个少数派主题的小组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吸引了来自全球不同国家的超过700名性少数同事及性少数友好同事的加入。作为群主，谬可收到了大量私信，这其中不仅包括「终于找到组织了」，更多的是「还有这个小组？我司太棒了吧」。谬可发现，这个活跃的小组不仅给了性少数员工一份归属感，更为对性少数友好的同事乃至所有人打造了一张象征着多元文化的名片。毋庸置疑，一个包容的环境令人舒适，也会激发出创新。相比「不问不说」的「『安全』的尊重」，一个鲜明的对性少数表示拥抱的企业主张，意味着打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性少数」以及「你不知道我会不会包容」的囚徒困境，让包容成了一种共识，「秘密」也自然不再是「秘密」。徐嘉萌的朋友圈见证了这种困境被打破的过程。作为字节跳动性少数小组的建立者之一，她目睹了小组三次线下活动照片从「全员马赛克」到「朋友圈分组」，再到「高清大图全员可见」的变化。这种变化也能从活动参与者身上看到。在小组第一次举办活动时，仅十余人参加，与会者都是第一次参加公司内的性少数交流活动。徐嘉萌看到一个女孩子先是在会议室外观望了一下，走进会议室后有些不知所措，无视了会议室中间的圆形座位，试图在角落坐下。但活动开始后，她被邀请到圆圈里坐下。很快，她的拘谨便消失不见，并颇为自信的向其他人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在一个多元包容的空间里，人就会流动起来，就会产生意义，谬可说，这种归属感和对多元包容的感知不是贴上去的文化标签，而是自下而上的，自发形成的。包容的环境对一个个体的意义，在小七身上得到了诠释。和很多女孩一样，她喜欢美甲，喜欢耳环。每天上班时，她会得到来自同事的寒暄和赞美，比如「裙子真好看」、「口红不错」。而在两年前，小七刚入职公司不久时，她看上去和今天的样子大不一样。那时，她留着板寸，是同事口中有些腼腆的「帅小伙」。小七是一位跨性别者，她告诉淡蓝，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完成了自我认同，离不开同事的鼓舞和包容。「我之前的自我认同是GAY，但其实内心一直都有一种声音在那里。后来到字节跳动后偶然留了一个长发，又在同事的鼓励下打了耳洞。这个过程中，就越来越像女孩子了。自己心里也开始感知到了自己想要什么。」小七说，「第一次买了口红，寄到公司，就在办公室画上了。大家看到后会夸我漂亮。后来和同事一起去接了假睫毛，我就觉得我喜欢这样。可能是因为我本身就比较娇小腼腆，这个变化的过程又是一点一点的，在这两年里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哪怕是我的领导。他是直男，见到我也会夸我口红不错之类的。」小七喜欢这样的职场环境，他说「大家都是来干活的，没人在乎你穿什么，是男生还是女生。」字节跳动的一位管理者告诉淡蓝，公司相信团队的多元化可以激发创造力，创造力会带来创新，「绝对会的。相比钱，年轻人更看重认可和自由。他们不会你说ABC他们就ABC，他们有自己的判断。我也觉得这样更好。所以包容多元的文化对他们的吸引力更强，至少我的团队是非常在意的。他们都不缺钱，氛围对他们很重要。」入职字节跳动后，他管理着一个十余人的团队，他说，我大概不会真正的出柜。他试着不再撒谎，但是他也做不到完全的坦诚。「不承认不否认」的心照不宣，是高明的职场舒适区。他说，所谓职场，不仅仅是一家公司，你永远不知道在如今的「职场」出柜究竟会产生怎样的影响。高明的困境背后，是每一位性少数工作者都要面对的现实。田田、谬可、小七……他们是千万性少数群体中的幸运者。而即便在这样一家鲜明倡导多元包容的公司里，仍有众多性少数人群选择躲在柜子里。而对于更广泛的行业和地区，性少数群体就业权益的探讨缺失，更谈不上职场包容了。但不能否认的是，随着中国企业融入全球化的程度越来越深入，对多元与包容文化的需求也变得越来越紧迫。知名咨询公司麦肯锡的研究报告也显示，那些能将多元化理念高效融入商业管理的企业，拥有更强的财务回报能力。值得一提的是，在青年人群中广受欢迎的移动应用Blued的母公司蓝城兄弟于2017年已将「男性养育小孩可享3月产假」、「非异性恋者在合法地取得合法婚姻可享婚假」等性少数友好政策纳入员工章程，并在公司内部设有「性别友善卫生间」。Blued的母公司蓝城兄弟办公室内部设有「性别友善卫生间」。如今的字节跳动，正在以中英日德四国语言在公司内部推动多元兼容系列在线课程。同时，包括谬可、高明在内的性少数小组成员，也希望能够推动包括「性别友好卫生间」、「在员工信息收集中加入『多元性别』、『事实伴侣』等选项」、「与性多数对应的婚假产假」等物理空间改造及性少数友好员工政策成为现实。未来，一个更受欢迎的雇主，乃至品牌，注定是一个注重多元化和包容性的品牌，一个拥有社会责任感的品牌。正如字节跳动技术部的直男程序员小陆所说，「包括我自己在内吧，总是习惯别人做什么与我无关，大多数人都不习惯出头。但公司做这个是事情挺赞的，挺有魄力的。因为它今天能为性少数群体站出来，明天也会为我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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