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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唱事业巅峰的艾敬为什么突然消失?

程青松 青年电影手册 2021-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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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敬:杰出当代艺术家
 
主编前言:今天是杰出当代艺术家、创作歌手、作家艾敬的生日,祝艾敬生日快乐!

艾敬是辽宁沈阳人,曾创作并发行五张个人唱作专辑及多张EP单曲。

20世纪90年代初,艾敬以其独特的音乐风格风靡亚洲,被誉为“中国最具才华的民谣女诗人”,创下华语歌手海外销售记录。艾敬的首张个人演唱专辑《我的1997》集当时流行音乐界最具才华的音乐人参与创作和录制,一经发行便引起轰动,畅销亚洲,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之后艾敬在日本及多个国家和地区举办演唱会并参加音乐节演出。
 
2004年《艾在旅途》随笔散文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文集充分展现了艾敬的文学才华,艾敬也曾作为专栏作家为日本及国内知名杂志撰写专栏。2014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艾敬文字作品集《挣扎》,书中艾敬以“音乐往事”“艺术、生活和挣扎”“当爱成为信仰”三个章节,用其独特的语言风格讲述了自己的音乐、旅途和创作故事。

艾敬于1999年开始画画,师从艺术家张晓刚,后移居纽约学习当代艺术。2007年正式以艺术家身份开启新的人生。

那么处于歌唱事业巅峰的艾敬,为什么突然消失在歌坛了?

她这些年都去哪了?

今天青年电影手册将送上主编程青松与艾敬的对谈,从对话中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到艾敬的艺术人生。

艾敬观看现代舞《形隐·不离》演出

青年电影手册:艾敬 X 程青松

 

程青松、艾敬


出格

 

程:你小时候就喜欢画画吗?

 

艾:我小时候喜欢雕刻,刻字什么的,也喜欢画。但那个时候,都学画苹果等静物,我是很抗拒的。虽然美术老师很好,很帅,高高的,可是我不喜欢上他的课,因为我觉得画那些静物太规范,没什么意思。


我们小时候都得写字,在一个田字格里面,还有那种线条规范你,这个字的头在哪儿,左边是多大,右边是多大,我就特别不喜欢。我就喜欢压着格写,出了,我觉得很好看,所以现在的字也是那种,特别像一个大麻袋包似的,想往哪边偏就往哪边偏。

 

程:你不喜欢在格子里面。

 

艾:对。所以我的字算是有特点。小时候那种美术课我是不喜欢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对美术课都是比较排斥的。比如说,我们发明了相机,相机能做的事为什么人要去做那种写实、静物什么的,当时是这种看法,现在当然我有另外一种角度去看待。


1994年我第一次去巴黎,上午去逛卢浮宫,当时罗浮宫那些作品都是《维纳斯》《蒙娜丽莎》等,我当时是带着批判性去看的,觉得这都是为贵族、为皇家或者宗教服务的,都是腐朽的,没有意义的。出了卢浮宫,我下午就去了蓬皮杜艺术中心。在大厅里看到一个作品,就像是用拖布在那儿洗,没拖干净,很随心所欲,一幅大画在那儿拖,一个形象也没有。它跟罗浮宫是完全相反的,没有人,没有山,也没有景。当时我一看,这是什么东西,是艺术吗,是绘画吗?我看得心里怦怦跳,也不知道为什么,好激动。在蓬皮杜看完了,别的什么印象都没有,就记住那幅画了,后来回想起来那幅作品应该是荷裔美籍抽象表现主义的灵魂人物之一德·库宁的作品。

 

从蓬皮杜艺术中心出来,我坐在广场的陡坡上去看那个建筑,当时就傻掉了,这不是工厂吗?当时就激动、心跳,什么感觉呢,后来回想就是那种恋爱的感觉,但你说不清你为什么爱它。塞纳河边不是有铁皮箱嘛,打开了里面有很多书画,我就看,那会儿都不认识几个英语字母,别说法语了,我就在那儿留恋、徘徊,都想买,但是不知道买哪个,也不知道哪个对我最有用。这个时候,你想我还是个处女座,在那儿纠结。终于有一天买了一幅写生作品,那是在塞纳河桥那儿有一个特别帅的画家在那儿用水彩写生,立马决定买了他的画,350法郎,那时候还没有欧元,也是很贵的,毅然决然地就买了一张,觉得可踏实了,觉得这个我看懂了。他画的是巴黎前面错落有致很有特色的房子,我觉得这个就对了,找到感觉了。

 

艾敬


巴黎之行后很快又去了伦敦。伦敦跟巴黎又非常不一样,在我看来那个时候我听的很多音乐,比如说U2、Mary Black、辛迪奥康娜等,这些乐队都来自伦敦唱片公司,他们是爱尔兰人或者什么人也好,都汇聚在伦敦,在伦敦形成了他们的音乐风格。所以我当时对伦敦也是很向往,就在那儿看美术馆。

 

:听音乐会吗?

 

艾:当然,去参加音乐节。这个差不多是形成了我音乐以外的一种很隐秘的、很陶醉的事情。1995年我还在伦敦拍了《追月》MV。

 

1996年年底第一次去纽约,那时我忽然觉得当代艺术跟我有关联,才真正知道为什么我喜欢艺术。我觉得纽约是我要待的地方,因为那里有大都会博物馆,有MoMA(现代艺术博物馆),还有街头艺术等等这些。

 

非常巧合的是1997年我就决定在那儿(纽约)读三个月英语,算是游学吧。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了一个展览,还是谭盾的夫人带我去看的,是纽约街头涂鸦艺术家吉斯·哈林(Keith Haring)的展览,他是个专门用love符号作画的涂鸦艺术家。

 

艾敬《我的1997》MV由张元导演


我看了他的展览之后,我更加觉得其实我要表达的东西跟他是有内在关联的,就是当代艺术跟流行音乐的内在关联是从我读懂Keith Haring的画开始的,包括他的雕塑,我热爱极了,在中央公园很多地方都有他的雕塑,我就觉得太棒了,简直是激动人心。

 

尤其是他有几个形象,就是一个人的脑袋冲到一个人的心里面,就是这种非常简单但很有冲击力的线条符号。我觉得这是我非常喜欢的表达方式。

 

自由

 

程:你之前在巴黎、伦敦,一直到纽约,算是一个隐秘的爱好去看这些展览,那时只是一个观者要进入它,一般人只是停留在这幅画面前,而进入它边看边创作着,这个过程不是每个人都会去做这样一个选择的。

 

就比如说有很多影迷他们那么懂电影,但不见得会去拍电影。这个选择跟你刚才说的小时候不愿意被规范有关,比方说不愿在田字格里写字。这个性格你觉得是来自哪里?是你的个性使然还是因为家庭的环境?

 

艾敬


艾:我觉得都不是。原来别人会说这个孩子反叛,有个性,或者是有很多标签,比如说我是主流之外什么什么的,我觉得都不对。其实我一直在寻找一种自由的表达方式,这种自由我认为是最重要的。

 

这种自由不是说你可以出国,你可以走出去或者走回来的自由,而是你能够真真正正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和感受,能够用自己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的一种自由。

 

当然,这个自由更为重要的是,我一直是一个用音乐以及视觉艺术表达的一个工作人员。

 

程:这个自由刚才我也讲了,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追逐的,很多人还是在一个“田字格”里面去工作。这种对自由的追寻,对自由的表达,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我一直在听你的音乐、看你的作品,发现你那么早就在音乐创作里面试图以自由的方式来创作。在你自己真正做专辑的时候,就把个人的叙事带进到中国音乐当中,我觉得这是非常超前的。那再说回去,你十几岁就来到北京,在东方歌舞团待了多久?非常短的一个时间。


程青松、艾敬


艾:对,也算是放弃了。

 

程:东方歌舞团当时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能进东方歌舞团是一个非常大的荣耀。

 

艾:我当时考了好几轮才考上,最后王昆老师定的我。我走的时候也是跟王昆老师谈的,我说我想走,她说你去哪儿,我说我去南方,她说你想好要去哪儿(单位)了吗?

 

程:那个时候才20岁啊。

 

艾:18岁。我说我没想好,她问你为什么要走,我说这里不适合我,她说你决定了吗,我说我决定了。

 

程:因为什么你觉得不适合你?

 

艾敬


艾:因为我觉得这个在做的事情是我小时候一直做的。我在《艾在旅途》里写过,就是沈阳是一个鸡蛋,北京是一个鸭蛋,它的内容、它的体制都是一样的。沈阳歌舞团可能跟东方歌舞团是一样的,只是大小不一样,它的机制是一样的,而这是我所不适应的。因为我看不到我的前途,我不想在四五十岁成为老艺术家那种才有机会登台演出,我不想那样,或许就是年轻人的自负在驱使我。

 

程:这个是年轻人很前卫的思维。

 


艾:我就是有,我一直有。我昨天晚上还跟我家人说,我从小就总是预见自己,我说小时候肯定不要在这儿待着,我要去哪儿哪儿,我要去看全世界,这是一种比较强烈的信念。


我当时来北京,看到东方歌舞团,刚开始特别向往,经过五六轮考上后我觉得这里不适合我。这里也跟沈阳艺校一样的,你的行为要规范,你要低调,你不能穿高跟鞋,你不能擦口红什么的,我觉得这些跟我的专业和学习艺术没有关系,跟我这个人的本质也没有关系,这样集体的生活不适合我。

 

程:就是对束缚人的东西有一种本能的……

 

艾:反感和抗拒吧。老师会跟你说不要擦口红,不要穿高跟鞋,这样我会觉得这个地方不要待了,我就决定离开,原因也很简单。


我去了广州以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录了很多唱片,跟当时的四大唱片公司全部合作过,我还主演了一部电视剧(《情魔》)。我又放弃了广州,我觉得那里也不适合我。那里的生活太舒适了,我从马路这边去马路对面都要打车,我看到自己这种生活状态,肯定不喜欢,我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安逸悠闲的生活,是一种软绵绵的无力感。

 

艾敬


程:不喜欢那种舒适?

 

艾:对,这并不是我发现了环境的不好,而是我发现了我自身的问题,那种舒适的环境与我而言太不真实。然后我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广州。

 

程:你离开广州到北京是哪一年?

 

艾:1989年,我正好有一个机会,一朋友给了我一个招生简章,中戏那会儿开了个表演系的进修班,就是表演戏的大专班,其实在中戏历史里面……

 

程:唯一的一次(机会)。在中戏那一年大量时间是在学表演吗?还是跟北京的音乐圈的人有过接触?

 

艾:对,那个时候学校以外我平时就是跟音乐圈的人接触,筹备我的专辑。

 

程:所以你在你们班的里又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

 

艾:对,又是一个不合群的,总在做自己的梦。

 

程:就是你说的,不愿在规矩和规范里。因为既然你来上表演课,对任何人来说是好难得的表演机会,每天都是应该在琢磨小品,准备故事。


艾:但是我这个人是很认真的人,你要相信,学习表演我也很认真和投入。我可以一心二用,一边学习表演一边每天心里想着我一定要把我的专辑录好,每天跟黄小茂、王迪、陈劲,艾迪等这些音乐人在一起开会、试唱、改歌词,雀巢咖啡喝了几大罐子。

 

程:那一年当中,包括接电影《五个女子与一根绳子》,都是在上课时间?

 

艾:《五个女子和一根绳子》是在中戏毕业创作期间拍摄的。

 

《五个女子与一根绳子》


程:得到那么多机会。

 

艾:是,我的机会,从小就特别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说我很幸运。我来中戏进修是因为喜欢舞台剧。小时候,我二姨是唱歌剧的,我从小就看她在舞台上唱《江姐》《洪湖赤卫队》等。

 

程:那你有没有演舞台剧?

 

艾:没有。毕业就是排大剧,好不容易要排大剧,叫《仲夏夜之梦》,给我派了一个角色。这个时候《五个女子与一根绳子》来挑演员,当时那部戏的副导演杨亚洲老师请我去喝咖啡,他说“我们挑了好多演员,都比你漂亮,但是我们决定用你”,把我气的,我说我不拍。他一听,小崽子怎么这样说话啊,也没理我,去找我们在中戏共同的老师关赢老师。关赢老师在一个大雨夜,来到我的宿舍,她说“艾敬,我跟你说,我知道你非常想排舞台剧,但是演员不是一辈子总有这样的机会(拍电影)。这个机会特别难得,你一定要信我,听我的话。”


我这个人的优点就是聪明。我想老师在大雨夜来找我,一定是为我好,不管怎么样我要信任她,我说好吧,那我拍。

 

音乐

 

程:拍这个电影的同时,你也在做专辑?

 

艾:对。

 

程:专辑做了多长时间?

 

艾:做了蛮长时间,至少一年多两年的时间。

 

程:这张专辑,应该是1992年出来的。

 


艾:出来之前比较周折。《我的1997》歌词审得模棱两可,他们觉得这种东西能不能出不好把握。我原来有一句歌词是“他可以来中国,我不去香港”,后来被改成“他可以来沈阳,我不能去香港”才通过。

 

出版不顺利。尽管当时抢我的唱片公司很多,包括日本的索尼。当时都已经拍了两首MV(《流浪的燕子》《我的1997》),我是大地唱片公司独立的厂牌的制作公司,没有发行。然后就跟这些大发行公司去谈,他们都说这个人肯定能火怎么怎么样。

 

程:你是哪一年签了香港大地?

 

艾:那还是后来补签的,开始也没有合约。

 

程:在MTV播出是在1992年?我忘记了,差不多。我那个时候在家里,我爸爸他们那个大学自己装了一个接收卫星的那个锅,就可以看到境外的节目,每天都看U2等等,这些带MV的都播,在深夜时段播,白天也播。还有Eagles(老鹰乐队)的MV,当时MTV都在播。我记得《我的1997》也是那个时候播的。大陆是央视播的,在MTV它也天天都在播。

 

艾:央视一播,我那会儿……成麻袋成麻袋的收到观众的来信。

 

程:《我的1997》这个专辑的制作方式,也算是开了内地唱片公司的一个先河,拍了那么多的MV,而且当时这首歌曲影响那么大。之后你很快就做了《艳粉街的故事》,是因为之前的唱片成功了,还是说做完上一个同时已经在准备这张专辑了?

 

艾:那个时候的创作都是一种连续性的,你签了约,下一张专辑什么时候出,都是一种有连续性的有计划的。当然如果你失败了,就没有机会了。

 

程:那个时候,中国的唱片公司的制作,大部分有很大的问题。比如说一个歌手出歌,做一个专辑就去找各种词曲作者去邀歌,收来一堆可能100或200首歌,从中选出9首歌就拼成一个专辑。

 


其实这个概念不是创作,等于是你写好了我唱,而不是说我要做一个专辑,有一个概念,我这个专辑里面是讲我自己的感受。制作并不是收了一堆好听的歌来给大家,而是每一首歌都有一个叙事在里面。
 
《我的1997》《流浪的燕子》MV我都反复看了。《流浪的燕子》MV是顾长卫导演拍的?
 
艾:是,在西影(西安电影制片厂)拍的。
 
程:《我的1997》在北京拍的?
 
艾:对,是张元导演拍摄的。
 
程:《我的1997》里面还有评剧的扮相。
 
艾:对,在北京的评剧院帮我扮的。
 
程:里面有很多角色,包括你坐在那儿,那时候扮演的是母亲。
 
艾:是。

 

艾敬《我的1997》唱片封面


程:因为唱的是母亲那一类的演员有梦想但是没有去实现。《艳粉街的故事》在制作上,我觉得是比《我的1997》要更有野心的一个专辑。我个人从里面读到的东西,包括《外婆这样的女人》,包括《艳粉街的故事》,这些都讲了个人的记忆和时代的记忆,还有对中国女性的记忆,尤其是《外婆这样的女人》,其实是最早的一首关于女权、女性独立的歌。我自己重新看华语流行音乐史,没有找到这样的歌。

 

艾:你说到的女权,其实我在国外,很多记者也会问我。我感觉每隔十年差不多都会有这样一个运动出来,它有一个循环。我也遇到过,有人说你的歌是不是表达一种女权什么的。或许是因为我的母亲从小就叫我“儿子”,她想要把我塑造成一个男性,因此我的成长中没有特别留意到性别问题。我是这样认为的,人与人之间,不论男性与女性,不存在性别的不平等,人就是不平等的,而你在社会里发声的时候,不一定是用抗争的手段,不一定是以一种受害人的角色去表达,而是能够从自身,从对人性的反思去提出问题。

 

为什么我的音乐从来不是很高昂、很激昂,但是我一直认为我的音乐是摇滚乐。尽管别人说你的音乐是民谣什么的,但我认为它是民谣摇滚比较准确,它形式可能是民谣,但它在精神层面是摇滚的。我采用的不是让人家从传统意义看的那种摇滚乐,比如穿个皮裤、在舞台上用比较激昂的表现方式,不是那一类的摇滚乐。


你感动自己就感动了别人。这是我们表演里经常提到的,你先要感动自己,你才能感动别人。我就是带着这句话做的《我的1997》。


 

程:表演领域的东西在你的音乐里起到了作用。

 

艾:是。有一次中戏的老师带我们班一起观摩人艺的话剧,舞台上林连昆老先生,我发现他说台词没有像传统话剧演员那样的抑扬顿挫,有些台词甚至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你就是听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个奥妙,也就是说,你去表达艺术的时候,艺术的表达是多样的。我在录制《我的1997》唱片时,从我进录音棚的那天起,我说我要感动自己才能感动别人。

 

艾敬《Made in China》唱片封面


程:就用本嗓,用自己的声音去唱。

 

艾:是用我的声音和情感在唱歌,这整张专辑都是这样的,也不是原来我在艺校,或者是我的私人老师教我的那种唱法。

 

程:不是《信天游》或《黄土高坡》的那种唱法。

 

艾:对。中戏对我的帮助也很大。我从好多行业里去学习到了工作方法,从这些不同的行业里悟出相通的道理。包括今天我做当代艺术,我都是带着音乐的感受来做视觉艺术,它们都是有线条、有韵律、有节奏的。


我做每个展览,我会考虑到节奏,什么是重点,就像一首歌的主旋律似的,然后怎么去做铺垫,让它有一个连贯性。

 

程:你刚才也提到你对创作的理解并不是靠摇滚,不是靠重金属,或者靠那种嘶吼去表达,当然也可能是你的选择,也可能是性别,都有可能。比如说《外婆这种女人》,并不是说我要去控诉这个社会不关爱我的外婆,反而是对这个女人的一生的一种描述和对她的爱,但这里面就可以看到中国女性牺牲了很多。


 

艾:现在还是这样,女性本身的属性就是伟大的无私的奉献。

 

程:几千年的男权文化洗脑洗成了这样,大家觉得女人就应该这样,到了年龄就要嫁人,最后就是为了孩子。

 

西方的女人,这个概念相对是没有的,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都是致橡树,两棵独立的树,我们大家都是共同的生命体。这个歌里面棒的地方就在于并没有去控诉,但是实际上描述了中国女性的命运。

 

展览与母亲

 


艾:这是我的一个表现方法。比如说这次展览,源于我母亲的去世。10月27号正好是她去世的三周年,我在她去世的那一个月里,我都在沈阳陪我的父亲。一个朋友想帮我缓解悲痛,邀请我出来转转,铁西区有一个博物馆,我本来不想去,她说还有鲁迅美术学院的李象群院长一起去,我就勉强走出家门。

 

我那天记得很清楚,穿得倒是很得体,穿了一个军绿色的大衣,穿了一个拖鞋就出去了。去到这个博物馆,我被震撼了,这个厂房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那种味道,机油味……

 

程:在那之前你看到王兵的纪录片了吗?

 

艾:没有,我是筹备沈阳展览期间看的《铁西区》。我去到这个工厂的时候,好多的记忆给了我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就是说虽然我失去了母亲,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在他们最年轻的时候,把他们的青春奉献在工厂里面了,那里有也有很多我的童年的记忆,我是在工厂幼儿园里长大的……我又感觉到了那时候我们是一个完整的家,感受到了我的母亲对我的爱,很多的回忆被唤醒……

 

程:母亲也在工厂里面?


艾敬

 

艾:对,她是做后勤工作的,我父亲是技术工人,车工。


他们把他们的青春奉献给这个工厂,值得铭记。我说的“他们”不仅仅是我的父母,我的父辈,我父母的工友们,那个年代绝对不是王兵的《铁西区》的年代,而是我看到的应该是七十年代初的,我三五岁,还在幼儿园里……

 

程:就是在工业学大庆那个时代。

 

艾:当时看到的是一个积极的、向上的,充满了强烈信念的工人群体,就是工人阶级是了不起的,是伟大的。他们定期都会发春夏秋冬不一样的工服,饭盒、白面馒头、粮票、布票、胰子(肥皂)等等。人们对劳动力的尊重,对手工业的尊重,以及我们对工厂的依赖。我父亲从技校毕业,他是车工要摇把,他现在的一个膀子都是歪的,不能平衡,但是他都觉得那个时候干劲十足。

 

因为工厂那个集体养大了我们,使我在九岁可以在我父母微薄的收入当中,还能去请私人老师。我母亲去世那个月,我忽然好像找回了那种信念,我们这段历史,我们沈阳的这个工人阶级的这段历史需要被讲述,需要再被唤起,需要被激活,而我当时也意识到尽管我们工业走入了末路,并不仅仅是在沈阳,而是在全球,它遇到几次这样的转型,我们需要找回那种精气神。


这跟我个人的经历非常有关,尽管我做过很多不同的职业,但是我的工作方法和信念只有一个,我热爱它,我为它付出,我为它努力。实际上从我父辈身上看到的那种对劳动、对自己双手的信念,那时候工人就相信工业救国,我们是老大哥,我们是担当了全国的发展。

 

艾敬作品


程:全中国前几名的重工业城市,承担了全国很多很多工业产品的一个重工业城市。

 

艾:就是基于这个想法我做了这个展览。

 

程:因为母亲。

 

艾:就是说要把个人的情感转换成一种公众的语言,因为这个转换是一个艺术家的必备的能力,我并不是要大家来跟我祭奠我的母亲,绝对不是。

 

程:用自己的作品来激活对沈阳工业的记忆,同时也激活大家对母亲那一代人在那个时代的记忆。

 

艾:同时,我觉得要把现在过好。我希望我的展览有几个层次。第一,我是作为一个工人子弟,回到工厂里面办展览,把这种我原来的那种美好的东西再现,唤起回忆。第二,我希望我跟公众分享的是一种我们人类最重要的情感,因为我们都是在母亲的孕育下成长的,当然缺少不了父亲,但是我们的航母是我们的母亲,我们的归途也是我们的母体,所以这种最亲密的感情我希望能够唤起大家共同把这种情感交流起来。

 

程:这个展览是目前为止你做过的最大规模的一个展览。

 

艾: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展览,可能将来也许会有比这个大的展览,但是不会有比这个展览更重要了,不会了,在我心目当中,这个展览是最重要的。因为,我觉得这个展览之后,我对很多事情都不会那么在意了,我想。没有什么比这个事更大了,或者以后的展览更大一点,作品量更多一点,或者是说美术馆的名气更大一点,这些都不重要了。



程:因为这个可能对你来说,是一个人生阶段的总结。

 

艾:还不是,它是因为在我失去母亲之后,我认为没有比我母亲更重要的事了,也就是没有比生和死更重要的事了。也许没有我母亲去世,我根本不会这么早回沈阳,我还在世界上漂泊流浪,然后我觉得我终于有一天会回来荣耀我的父母,荣耀我的家乡,可是没有那个机会了。所以,这个是唯一一次机会,也不会再有了,我也不会再回沈阳了,公开的。

 

当代艺术

 

程:你1998年、1999年拜张晓刚为师,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因缘?

 

艾:就是一个契机。

 

程:要每天去他的画室。

 

艾:对,有一年多的时间几乎每天都要去他的画室。

 

程:那时候完全归零一样……

 

艾:其实那个时候,1998年我的《Made in China》不能发行了。

 

程:闲着。

艾:其实不是闲着,那是一种打击,是无以言表的,就是说我那张专辑要表达对祖国的深情,却因此被打击了一下,而我又不能说祖国不好,因为那不是我的个性。
 
程:所以那个创作并不是像他们所指责的那样,你不是以那个出发点去写作的那个歌。
 
艾:我想我的音乐表达的是爱,我一直以来表达的就是爱,包括《艳粉街的故事》《外婆这样女人》,当时跳到第四张《Made in China》的时候,其实我表达的也是爱,是我对祖国的爱。
 
在《Made in China》之前,我的唱片里面尽管都是表达爱的,但是没有出现过“爱”这个字,唯独在《Made in China》里面出现了“我爱你中国”,我唱出来了,我发自内心,然而这张专辑却不能发行。
 
艾敬《是不是梦》唱片封面


艾敬《你是我的天使》单曲封面


艾敬《艾在旅途》唱片封面


艾敬《我的2008》EP封面


唱片公司给了我一个批文,批文上面写着“歌词寓意不明,晦涩难懂,用中国制造作为歌名有损中华民族尊严”,这个批文对我的打击很大,你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个字我都记得很清楚,它是用绿色的稿纸写的非常漂亮的钢笔字,非常漂亮,你想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讽刺,当然这种讽刺我就接受了,我接受的原因就是因为我表达的是爱,我想爱不是泼妇骂街,不是跳脚去争取自己的利益,那个我做不到。


我遭受这样大的一种打击的时候,我选择的是另外一个窗口去抒发,去缓解,就像你要去做瑜珈一样,它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那个阶段我遇到了张晓刚老师,他正好是从四川来到北京,他偶然看到我的专辑(《追月》)的封面,是我自己画的草稿。然后他说你画画挺有感觉的嘛,那肯定鼓励了我,因为我喜欢画画,只不过我不是按照一种传统方式去画。

 

我说我可以吗,他说你可以,我可以教你,然后我就去张晓刚老师的画室,画材都用他的。我就问他那我怎么画啊,他说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我说是吗,他说对呀,你想画什么你就画什么,那个时候我想画骷髅,他说那你画吧,就画骷髅。

 

程:那一年开始创作作品之后,你还记第一个完成的作品吗?还保存着吗?

 

艾:忘了。我现在唯一保存的是这个叫“怀抱”的雕塑。这件作品是受Keith haring的影响,就是涂鸦的一种画法。

 

程:love系列里面有一个作品是汶川地震的有关的。


艾:是《Darling I love you》,宝贝我爱你。那件作品是用我当时在汶川地震期间香港南华早报的头版头条,铺在画布上,拿那个面糊刷在上面,用那个做底,然后在上面又书写love的字。然后,用三种颜色去调成一种水泥的颜色,有点像坍塌那种颜色,做的一个作品,纪念汶川地震。

 

当时我从香港回来的飞机上面看到一个报道,说一个母亲在一个坍塌被找到,孩子在母亲的怀抱里好像活着,她在手机上写着临别的一句话“宝贝,如果你还活着,请记住妈妈爱你”,我没有直接地去说这个故事,而是说“宝贝我爱你”。

 

我想它在任何时代,对于任何角色,都有一种感染力。


这个作品在国博展出的时候,当时国博的馆长吕章申老师问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寓意,我就告诉他了,我说这个故事原来灵感是这样,我并不想在很多年之后,人们只记住悲伤,我希望看它的人,男女老少,不同的身份,不同的人都能感受到。它其实跟我今天要做的事情,包括《我的1997》《艳粉街的故事》《外婆这样的女人》等都是一种方法在做创作。


艾敬《问题和答案》唱片封面

程:第一个展览好像是在深圳的展览。
 
艾:叫“预感”的一个展览,2007年。
 
程:你之后的展览中,比较重要的一个是在达芬奇的故乡的那个展览。
 
艾:对,米兰昂布罗修博物馆,这个博物馆有400多年历史,当时是在最早的古城上面的建的这样一个博物馆,是一位红衣主教创建的,达芬奇的一个工作室在那儿,他画草稿的时候就在那儿。这个博物馆也是收藏达芬奇手稿最多的,有1900多幅。
 
程:就展览了一个作品?


艾:展出八件作品,其中《致敬达芬奇》,是一件声音装置。当时他们那个馆长说400多年了,这个博物馆里没有发出过声音,因为他们都是小心翼翼的,每个画都是几百上千年历史的,都是鸦雀无声的。他说你是第一个让这里发出声音的。

 

这次我的策展人之一,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的终身荣誉院长,米歇尔·德松先生,当时我邀请他从比利时布鲁塞尔过来米兰看这个展览,他很兴奋,他说艾敬你太棒了,没有人会觉得跟达芬奇怎么对话,你却从达芬奇肖像作品《音乐家》聚焦在音乐家手中的乐谱上从而去展开了一个声音装置作品的对话

 

他很快就邀请我去参加一个他在欧洲的联展,还把我的作品《生命之树》(用一次性筷子做的)放到主场馆特别重要的位置。

 

这次展览他也要来沈阳,可谓不远万里来到我的家乡,我很感激。

 

程:音乐的创作未来还会继续吗?还有没有灵感去创作音乐?

 

艾:我暂时没有这种想法。因为我认为音乐它还是一个对灵魂的一种修复,就是说你要有很深刻的理解才能写成词和旋律,它不是一个娱乐,如果音乐变成一个娱乐的手段,那我认为就不是我的追求的,这绝对不是。



2007年艾敬正式以艺术家身份受邀参加艺术联展。之后多次在世界各地等地参加艺术展。2012年11月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个展“I LOVE AI JING:艾敬综合艺术展”,成为建馆以来首位举办个展的当代艺术家。



2017年11月6日,美国赫希洪博物馆授予艾敬“32位全球顶尖女性艺术家”荣誉。多年来艾敬始终保持着充沛的创作激情,在艺术道路上不断探索。



2018年10月27日艾敬在中国工业博物馆举办个展“我的母亲和我的家乡”。此次展览还举行了“工业文明与当代艺术”研讨会,以梳理中国近现代工业与当代艺术之间的关系和相互影响,为沈阳留下一些阶段性的总结和话题。


艾敬作品《我的母亲和我的家乡》


艾敬部分展览作品


出生在沈阳铁西区的“流浪的燕子”回归故乡,用她的作品追寻生命与艺术源头的“线索”。短片《线索》由《青年电影手册》主编程青松策划,金马奖最佳影片《八月》的导演张大磊执导,艾敬工作室监制,2018年10月27日在当代艺术家艾敬的《我的母亲和我的家乡》个人艺术展上首映,2018年10月28日在青年电影手册公众号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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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磊·艾敬·程青松《线索》全网首播!
艾敬个人艺术展概念片《线索》海报(设计:聂竞竹)


2019年4月,青年电影手册迎来十年庆典,艾敬获得了杰出当代艺术家的荣誉,制片人耐安和导演张大磊为她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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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最会唱作的当代艺术家!



 

   青年电影手册

  杰出当代艺术家

  艾敬

   


艾敬人生大事记


2012年


“I LOVE AIJING:艾敬综合艺术展”个展,中国国家博物馆,成为中国国家博物馆建馆以来首位举办个展的当代艺术家


2013年


6月雕塑作品《海浪》被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


2014年


“LOVE AIJING:艾敬的爱”个人巡展,上海中华艺术宫 ,艾敬也成为该馆成立以来首位在此举办个展的当代艺术家


“LOVE AIJING:艾敬的爱”个人巡展,上海龙门雅集画廊 


5月,在上海中华艺术宫首展其绘画系列《Mr. R》该展被评为上海当月最好看的展览之一


2015年


“对话”艾敬艺术巡展,意大利米兰昂布罗修博物馆 


“化生——中国当代艺术展”联展 ,比利时蒙斯市老屠宰场艺术中心 


6月,作品《To Da Vinci》与意大利米兰昂布罗修博物馆馆藏达芬奇绘画作品《音乐家》 “对话”,当美妙的旋律响起,布罗修博物馆馆长说这是几百年来第一次有音乐在这座古老的艺术殿堂中回荡。该展览被评为米兰世博会期间最好看的展览之一


7月,艾敬以中国当代杰出艺术家身份参展比利时蒙斯市的“化生——中国当代艺术展”


2016年


“LOVE AIJING”艺术个展,美国纽约马乐伯画廊 


“文明的回响:穿越敦煌”联展,北京太庙 


“军械库艺博会”,马乐伯画廊,美国纽约 


3月,作品《I LOVE COLOR #16》参展纽约“军械库展览会”


11月6日,美国赫希洪博物馆授予艾敬“32位全球顶尖女性艺术家”荣誉,获奖者包括草间弥生、小野洋子、芭芭拉·克鲁格等


2017年


“空凿者”群展,河北石家庄万营艺术空间 


“第三届中国西部国际艺术双年”群展,呼和浩特内蒙古美术馆 


“水墨中国·叙事中国——香港回归二十周年艺术展”群展,香港会议展览中心 


“东方物语·亚洲青年艺术邀请展”群展,中国美术馆 


“巴塞尔艺博会”, 马乐伯画廊,中国香港 

 

2018年


“我的母亲和我的家乡”,中国工业博物馆 


“每一扇门里都有鲜花”个展,深圳美术馆 


2019年


“致敬达·芬奇”, 圣里昂纳多教堂,切雷托圭迪,意大利


从2012年开始,艾敬逐渐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放在自己的当代艺术上,专心做自己的艺术,办自己的展览。

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祝福艾敬的艺术人生一切顺利,祝艾敬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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