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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蕾:是我选择了爱情,还是爱情选择了我

程青松 青年电影手册 2021-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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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程青松主编、郝蕾担纲封面人物的《爱情电影圣经》于2020年12月上市,由于种种原因,该书比原计划面世时间推迟了两年。该书吸引了著名导演、作家、学者、主持人、影评人深情加盟,戴锦华、郝建、王超、程青松、娜斯、毛尖、程然、关瑶淼、韩松落、陆支羽、黄望莉等多元身份,多维视角,一众热爱电影的人为你解密爱情的100种模样。
这本书的“初心”,就像封面人物——那个总会赋予观众直击心灵的表演的女演员郝蕾在本书当中与程青松对谈里说的:“爱情也是电影、戏剧永远的主题,因为我们是有情众生。”郝蕾、程青松这篇超过14000字的对谈,为你开启《爱情电影圣经》的第一篇章。

封面摄影:冯海


郝蕾:是我选择了爱情,还是爱情选择了我

对话者:郝蕾 程青松

程:爱情是电影中表现最多的主题,几乎所以电影都会涉及到爱情。你演的所有作品中,有不谈恋爱的角色吗?

郝:有,《第四张画》就没有谈恋爱。我觉得很多人是根本不需要爱情的。《第四张画》里我演的那角色(吴春兰),无论她经历什么,她肯定都不需要爱情,因为生存对她来说是更重要的,跟她是不是一个台湾新娘、是不是有钱都没关系。



《第四张画》剧照

程:爱情并不是她的人生的必需品。

郝:是我选择了爱情,还是爱情选择了我?这个可以是个悖论,我认为有些人一生都不会选择爱情。

程:你的第一部电视剧《十七岁不哭》,有爱情的内容吗?

郝:涉及到一点,但非常淡,我当时就跟《十七岁不哭》的导演(王静)说,我特别不想再演学生了,我想演爱情,有爱情的角色。她说,没有啊,你不用着急,你才19岁,你以后有的是机会。



《十七岁不哭》中的郝蕾

程:那时有过爱情的体验了吧?

郝:当然有了,我是18岁开始谈恋爱的。

程:那么晚?初中的时候没有过吗?

郝:当然有了,有喜欢我的,或者我喜欢别人的,但那个对我来说不是爱情。我觉得只有两个人双方都投入在这件事情里面,有非常确定的关系,这对我来说才是爱情。

程:后来就拍了电影《初恋的故事》。

郝:那是我的第一个电影,一个偶像剧类型的电影。电影本身一般,但我觉得还是挺爽的,一个女孩去追逐自己的爱情,一个纯粹讲爱情的故事。

程:那是你第一次拍胶片?

郝:对,那个时候还是用胶片拍。

《初恋的故事》剧照

程:你在长影(长春电影制片厂)演员班和做电影配音的时候,有接触到胶片电影吗?

郝:有啊,那个时候就是跑龙套、演特约(特约演员,电影、影视剧中的小角色,通常只有几句台词)。那个时候演的都是胶片电影,配音也是配的胶片,在大录音棚里,不像现在对着一个小电视。胶片挺迷人的。现在都有收音系统,听不到那种噶啦噶啦的声音,都觉得没那么兴奋了。

程:胶片带来的神圣感,数字时代没有了。现在变得很便捷,每个人拿起手机就可以拍。

郝:我觉得跟心态有很大的关系,胶片很贵,冲印也贵,每一条拍摄时所有人都是极度专注。

程:找那个精准的表现。

郝:对,包括演员和所有的职能部门。但现在,你心里就很放松,拍不好没关系啊,再来就好了,那个感觉就变的很不一样了。

《少年天子》剧照

程:你大学毕业前后那几年也拍了不少电视剧,像《姐妹》、《少年天子》、《烟花三月》等,《少年天子》是给大家印象最深刻的一部。电影表演和电视剧表演有什么不同?

郝:我觉得那个戏(《少年天子》)的表演更加戏剧化,偏戏剧表演。从前我认为表演是不分形式的,跟你的演出场地没有关系,但后来仔细分析后发现还是有关系的。

比如说戏剧,观众离你特别远,如果你的反应和动作不够大的话,是很难被看见的。电影基本只要2个小时,电视剧的话,你要是主演,观众会看你一个月,20几天,每天两集。你不能重复一个状态给电视剧的观众,这样观众会很容易疲乏的。

电影呢,它更要求状态,在这2个小时之内我的状态是别人没有的,是特殊的,所以在这么大的银幕上,观众就盯住你的脸,看看你到底是在表达什么,不是说你的表情或者你的剧情,其实是在看你的内在在表达什么。不同的形式决定了不同的表演方式。

程:自己会有一些微调?

郝:会的。

少年天子》剧照

程:你在《少年天子》里演的这个角色(博尔济吉特氏),从皇后到最后失宠,到发疯,最后悲惨地死去,前后命运、性格反差很大,但是你的表演给大家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这个人物并不是一个当代的人,她是一个清朝的人,你是怎么进入这个人物角色的?

郝:我是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的,古装人物的塑造,对我来说是不难的。我知道一个古代人的行为方式,无论走路、转身,还是头饰、服饰、礼仪设计等问题,跟现在人是不一样的。但是从人的角度,我不认为我要去演一个穿古装的人,我只是演一个人,她是什么背景、什么性格,她的灵魂是什么样的。

如果从爱情方面看,她是现代人的话,太正常了,我不希望我爱的这个人被别人夺走,我也不希望我爱的这个人如此花心。在剧情里面她大婚的第一夜,皇上就把她的丫鬟睡了,这个在现代人来讲谁也受不了,但她作为一个古代人,是有封建礼教的,作为一个皇后,就应该母仪天下。

大家说在那个时代里面,她的爱情观是不能被接受的,但我认为在《少年天子》里,她的爱情观不是展现在她跟顺治的身上,而是花束子的身上,她们俩是百合恋嘛。

少年天子》剧照

程:电视剧那个时候那么大胆,《大明宫词》有男同性恋,《少年天子》有女同性恋,是你第一次演类似的角色?

郝:唯一的一次吧。

程:以后说不定还有。

郝:我非常期待。我认为人应该探讨生命的意义、生命的多重性。我是一个演员,我很幸运可以在角色里探讨多重性。我为什么说她(博尔济吉特氏)跟花束子是爱情,因为两个人都专注在同一个情感里面,她们两个被打到冷宫去了。因为性格的问题,皇后处在一个男性角色,但是她跟顺治的关系,直到最后那几场戏,她又处在一个女性的角色,这个人的多重性就很好看。我觉得在她跟花束子的爱情里,她是个非常完美的情人,非常完美。

少年天子》剧照

程:导演和编剧有跟你讲就是这个情感关系吗?

郝:没有说明,但是在古时候吃对食在皇宫里面是非常平常的。吃对食其实就是一个百合的状态,但是我没有想非要去演一个百合的状态,我只是在演一个在关系里面的一个保护,我会保护她。我觉得真正的爱情里是需要这样的,我们大家不要演爱情,而是要尊重自己的位置和自己应该负的责任。

程:当时大家都追这个剧,很多年以后,还是感觉到那个时候人物的强烈印象,我觉得这跟你当时赋予给人物的这些东西有很大的关系。

郝:那时候大家都很年轻。开机的时候,我才24岁,我认为那个时候的人相对朴实,想得没那么多,就是想演好这个戏。再有,很多人是刘恒(编剧、作家,同时还是《少年天子》的导演)老师的书迷,包括我,对大师有一种敬仰,接到这个剧本,如果演不好,那简直对不起人家的剧本,是很淳朴的一种想法。

另外,没有那么急躁,慢慢拍,几乎顺拍。刘老师一边拍一边在写剧本。那时候包括化妆师甚至一个小场工,他们都看剧本,一是因为剧本实在太好了,二就是大家的创作状态跟今天是不一样的。

《少年天子》是凌力(作家、小说家)的作品,非常好的小说,两个大作家去写这样的电视剧,局面肯定是不一样的。

《少年天子》导演、编剧刘恒


少年天子》原著作者凌力

程:你2003年演的《恋爱的犀牛》,到2012年又重演过一次。

郝:庆祝千场纪念演出,我演了5场。千场演出的时候,我认为我已经不适合演明明了,我的人生观、世界观、爱情观全都成熟了很多很多。我只是在演明明,而我不是明明了,但2003年的时候我就是明明。

从表演的角度,我不满意2003年明明的表演,因为觉得还是很生涩,但那就是那个时候的我,一个25岁的我,也没有办法,可是那个感觉,直接由内而发的质感就是明明的质感,明明就是永远热爱爱情的一个人,跟我25岁的当下非常相像,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爱情。

程:就像那明明唱的主題曲《氧气》里的歌词一样。

郝:还有一点就是对爱情的执着,哪怕同样的有另外一个人叫马路(男主角),他给你一样的爱情,但是因为对象不同,她也不接受,非常纯粹,所以我一直觉得明明跟马路他们俩是一个人,只不过他们俩是平行线,他们俩没有交织。



郝蕾在《恋爱的犀牛》中的精彩表演

程:《恋爱的犀牛》之后拍了《颐和园》?

郝:对。

程:当时是怎么知道这个电影的?

郝:就是很奇妙,因为当时我在拍电视剧……

程:经纪人先知道这个消息还是你先知道?

郝:经纪人。拍电视剧拍的太烦了,我就不想拍戏,经纪人跟我说有个电影想让你去看看,我说我不要拍,我不想拍,她说想不想拍你去看看,我说谁是导演,他们说不能说,我就很讨厌这种装逼,你知道吗?就是你为什么这样?你尊重我吗?你要见我你都不说你是谁。

程:很神秘。

郝:我就是不去,拖了一个月吧,他们不得不说导演叫曾剑,我说曾剑是谁?

程:你不认识曾剑啊?

郝:我说曾剑是谁,我不想拍,我不要拍新导演的戏,我很累。我那时候住太月园,我开着车刚好红绿灯在那儿停着,经纪人电话又来了,说就在你家附近叫锦秋知春,我一转头看到这四个字,我说行吧,这是一个路口的事情,下一个路口就到我家了。我总是说生命中的左转弯,然后我左转去了娄烨的办公室。

我去他办公室以后,几个完全不知道是谁在跟我聊,也没有人说谁是导演,反正我也不想拍,我就百无聊赖在那儿对付事。10几分钟以后,我生命中第一次见到娄烨,娄烨从里面的办公室出来。那时候网络不发达,我不知道娄烨长什么样子。

然后,大家都站起来说这是我们这部戏的导演娄烨,我生命中的面对娄烨说的第一句话是“原来是你,早知道是你我不是早来了嘛”,然后他也愣住了。

郝蕾与娄烨

程:他那个时候已经拍了《苏州河》。

郝:我非常喜欢《苏州河》。他就坐下来我们聊,我就说我不想拍戏,这是很真实的想法,他说你为什么不想拍,我就告诉他为什么。他们也不放我走还在跟我聊,有人抽烟,我忘了是谁,我说这儿可以抽烟吗?他们说你要抽吗?我说我自己有,我就拿出了烟。

据后来大家说,我走了以后娄烨说我很担心她不会抽烟,他说当郝蕾拿起烟那一刻我觉得她是余红。

程:他原来设定的这个角色是会抽烟的?

郝:他首先就觉得我是,他已经见了400多个演员了,我一直不去,他就觉得这个小孩挺有意思的,我还特别神经质的……反正我也不想跟他聊。他喜欢我那个游离的状态,刚好那时候我就是不想拍,我不管你是谁,就是游离的。

后面也有周折。回去看了剧本以后我觉得我不能接这个戏,我非常感动,看剧本的过程我掉了两次眼泪,不是为余红,是为李缇。

《颐和园》余红

程:你想过演李缇?

郝:我有提过,但他们不同意,因为李缇,我很感动,我就说不行,我不能演余红。我的发小说你疯了吗?看剧本你都感动哭了,为什么不演?我说不行,我会失去我的爱情。我非常坚定。第二天我希望见导演,他们说导演没时间,我说那不行我必须要见,我要当面跟他说,后来我就去了办公室,就跟他讲,我说我不演,他说为什么,我说我会失去我的爱情。

程:真的是拒绝演这部电影,并非江湖传言。

郝:娄烨沉默了有5分钟吧,他说好,我尊重你的选择,谢谢你,然后我把剧本一推就走了。出门的时候制片人还问聊完了吗?怎么样?我说没事没事,我当时非常想哭,我觉得我是个傻逼,就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感觉。作为一个演员,我这么喜欢这个角色,我就这样放弃了,但是我又不得不放弃,当然我就不想再说话了,我急匆匆的走楼梯下来,在楼梯底下站着掉眼泪了。

我这个人是这样,我要是做决定了,谁也拦不住我的。我迅速的给一直在追我的一个电视剧打了一个电话,我其实根本就不想拍,为了加强自己的信心,我立刻接了那个电视剧,当天晚上就签约了。

程:哪个电视剧?

郝:《烟花三月》。没想到又过了一个月,副导演说导演让你来试胶片,我说没用啊,我已经没有档期。

程:用撞期来抵挡这个角色,放弃这个角色。

郝:对。结果就磨我嘛,就导演让你来你就来嘛,(档期的问题)再说嘛。我觉得人家是挺不容易的,我就去试胶片了,当时跟我一起试胶片的是刘烨、瞿颖我们三个人一起试的。

程:这两个人都没有出现在后来的电影里面。

郝:对。

程:瞿颖是试的李缇?

郝:对。试完了我就说“好了,试完了我要走了”,他们又说别别别,你别走,就来到办公室,我就见到了耐安,我很诧异,耐安本身也是一个很瘦的人,但是都瘦脱相了,我说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她说没有啊,因为延期了,很多场景本来是要在吉林大学拍的,延期了就要重新搞这些景,跑了好多趟长春。我听到后觉得很内疚,但人家也没说是因为我或者什么,后来我说“好吧,我走了”。

我又被方励拦下来。方励说我能跟你聊一聊吗,我是这个戏的制片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说好啊,然后他说其实我看过你的照片,现在见到你本人,我觉得你跟我的女儿很像,我就问您女儿多大了,他说3岁,这句话非常打动我。

我觉得他们作为一个主要开发这个项目的人,制片人、出品人,他如果认为余红是那么干净的,一个3岁女孩的眼神,我觉得这事就靠谱了。但我当时还是没有表达,我还是说我不接,他们也没有使劲劝我,就是在聊天。我说好吧,我走了。方励说你再考虑考虑,我也没什么可考虑,反正我也要先拍完我的电视剧,没想到他们一直在等我拍完。

程:《烟花三月》拍了几个月?

郝:两个月吧。他们生生等了我两个月。

程:拍《烟花三月》是什么状态呢?

郝:我对我自己有要求,不管这个戏好戏烂,到了那里我没有办法让我自己不好,站在镜头前你就是要好好的演出,这个没有办法,这是我的病。

程:那时候就喜欢喝酒吗?还是原来就爱喝?

郝:我觉得大部分的喝酒都是在放松。

程:喝酒的习惯是上学的时候还是?

郝:完全不,上学的时候我连烟也不抽,酒也不喝的。

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

郝:可能从余红开始的,喝大酒真的是余红,我有时候开玩笑说,好电影是喝出来的,因为太多的压力,大家都没有拍过这样的电影,连导演也很有压力。

程:刚才你说你担心失去爱情,我觉得这倒不是我要关心的焦点,而是说你知道电影有可能是审查通不过的吗?娄烨没告诉你这个?

郝:我那时候才25岁,完全不懂,我不了解,我也没在意,我的关注点也不在那里。

程:就去拍了?

郝:第一是全裸,剧本比你现在看到的影片还要厉害,我就觉得你是个中国人嘛,就是非常传统的,父母会不会同意你去演,第二,你恋爱的这个人他怎么想。还好,我特别感谢我的父母,我把剧本给我爸看的,我妈都不敢看,我直接寄给我爸的。

程:他怎么说?

郝:我爸说只要你选择的,爸爸妈妈都是支持你的,那么厉害的剧本,你没看过剧本吧?比现在的电影厉害多了,特别感谢父母,至少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有好多媒体在说我是为了余红而放弃我的爱情,完全不是。爱情本身出了问题,即便放弃了余红。

程:也会失去。

郝:我的爱情在那个时候快失去了。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逻辑清晰,成熟,能够判断问题,但有冥冥之中的感觉,大家的价值观真的很不一样。如果不是同行的话可能会不理解,是同行的话,看到一个好的角色,都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呀,这没有比爱情差多远,在心里的重量。

OK,我不演了,但并没有改变什么实质性的问题。爱情是这样的吗?爱情不是更让对方更幸福和完美吗,如果大家不是同行,我能够理解,但大家都是同行,应该很理解的这个事情,所以我最后还是接了。

拍摄的这段时间为什么总是在喝酒?真的是每一天那个精神压力非常大,很紧绷,要怎么保持一个好的状态,余红并不是我啊,我是一个很爱讲话的,很爱开玩笑的人,余红不是一个这样的人,可能我的灵魂里有余红的一部分,但是很少的一部分。

要保持在余红的精神状态里面,导演不让任何人跟我讲话,副导演觉得我太可怜了,我问他是不是大家都不喜欢我?

程:不让他们跟你讲话,是他这个导演的一个……

郝:计策,他要保持我的孤独感。我吃饭我自己端着饭说,哎,谁谁谁咱俩一块吃,人家说我已经吃完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心情吗?

程:感觉都在“排斥”你。

郝:对。开始我是不能够理解的,我完全不知道导演是故意的,这早就开过会了,任何人不可以跟郝蕾讲话。每天的拍摄,加上男朋友给你的压力,真的有快死去的感觉。其实剧组里也有说闲话的,有一些什么服装助理、化妆助理就是说闲话,因为要清场拍嘛,剧组知道了就直接开除。

那么近都有说你说闲话的,你想你精神压力多大,但是更重要的压力是来自于怕演不好。

在那个过程中,我觉得这半年对剧组里所有的主创来说,都是人生特别特别重要的一个经历,不仅仅是演员、所有人。

我记得拍第一场情爱戏,那场戏后来被剪掉了,我跟崔林的。第一次拍这样的戏,导演都懵了,我觉得他也没主意了,后来娄烨跟我说他也没拍过,觉得状态不好,晚上一起吃饭也挺愁苦的,就是那样的状态。大部分的压力是来自于创作方面,但是同时你还要接受那些……

程:各种闲话。

郝:对。

程:我真的无法想象那样的煎熬。之后,电影又去吉林拍?

郝:有,图们,就是我的家乡,余红的家乡。

程:小卖部那?

郝:对,那是图们。离我家只有一个多小时,也是吉林的一个地区。

程:考上大学之前?

郝:对,是在吉林拍的。

程:后来去了北京,然后又去了武汉,去了重庆,转了很多的景。

郝:对。

程:余红有一个从学生时代然后再到成年之后的漂泊,年龄跨度很大。你当时还是很年轻,才24、25岁,非常大的挑战。人物性格前后变化也非常大,学生时代的自由放肆,到后来遭受生活的种种打击,这两个阶段跟当时的生活、生命状态有关吗?

郝:我就是被生活打击了呀。

程:跟男朋友分手是在拍摄过程中,还是拍完之后?

郝:拍完之后分的。但是在不断的打击,所以很感谢啊。

程:很多人真的不太理解,觉得生活这个部分怎么会影响到人物的状态,是借用那个状态还是说本来就是那个精神状态?

郝:谁愿意借用啊。

程:就是本来的状态。

郝:没有人会去对自己这么的残酷。

程:有些愚蠢的导演,经常会说演员哭不出来,你得想象你姥姥死的时候,你妈妈死的时候,说那是比较调动那个演员要哭戏,哭不出来嘛。

郝:我觉得在表演里面,是你的整个的灵魂安住在哪里的问题,表演真的有这么高大,表演是非常复杂的科学,那时候你的爱情状态是那样的话,逐渐能够看清生活是什么,生命带给你的是什么,包括余红这个人的命运带给郝蕾的是什么,逐渐你再醒来,再不断的看待这些问题。

我觉得可能上天给了我一个能力,就是生活给我的这些苦难,我可以把它转换成一个特别好的演出,这个是我的能力。我的内心也是要无比强大的,如果不强大,我觉得可能早就自杀了。对于一个25、26岁的女孩来说,真的是很难扛住,尤其是导演为了让我保持孤独感,他们并没有给我任何的安慰和帮助,我并不责怪他们,因为是为了这个角色。唯一给我安慰的真的是我爸妈,其他朋友也都不太能够理解你的创作,创作永远是极其孤独的,就算我爸妈说,孩子,我们是你坚强的后盾,支持你。在创作的过程中,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你。

程:我懂他们用的方法,有一种说法,演员永远是在被导演剥削,剥削你的情感和痛苦,要制造孤独,都不理你,你最后呈现给的镜头的那个部分真的是……

郝:我觉得这是血泪史。没有人想生活这么不堪,没有人想爱情这么惨烈,在那个时间段就是你的命吧。

程:都来了。

郝:对,都来了。那你怎么办?把它变成最好的演出,你所经历的一些才有价值。很多人问我说你是否后悔,包括失去爱情。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么十几年过去了熬到今天,我失去了我生命中的一段爱情,但是我铸造了一个爱情史,包括话剧的明明,包括余红,这么经典的一个角色,这是我来塑造的。

余红的故事,明明的故事,引领了很多人的爱情观,这是非常伟大的事情。我演的是一部非常伟大的电影,我觉得我能在其中是很荣幸的一件事情。

程:我好奇的是,郝蕾你为什么有80年代的人物气息?

郝:这跟我演一个清朝的皇后是一样的,我完全不管她是什么年代的人。衣服也是服装师给我穿的,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应该穿什么的衣服。对我来说,这是灵魂的相通。余红这个人她就是一个在寻找灵魂伴侣的一个人,她认为周伟是,而周伟其实永远是晚来的状态,他的灵魂是晚来的,你能怨周伟这个人吗?不能。他的灵魂年龄太年轻,他无法成长得跟余红一样,那即便10年以后大家在河北的加油站碰到了,对不起,余红的灵魂年龄又长了10岁,所以他还是跟不上。所以,好多时候我觉得爱情就等于错过。

程:两个完全相匹配的灵魂相遇,这是非常难的。

郝:是的。

程:听说导演还会给你们一些别的功课做,让你们看米兰·昆德拉的作品。

郝:在最初的时候。

程:是想让你们进入到状态,因为当年的捷克,东欧,跟中国还是有些类似。

郝:娄烨这个导演,他不太会直接告诉你什么,他会给你书,给你电影,演余红的时候,他给了三部电影,拍《浮城迷事》的时候,他也给了三部电影。

程:哪三个电影?

郝:《37度2》。还给了一部,特别像刘德华的《忘情水》。还有一部就是巴黎学运的,那个电影好几个名字,三部电影。还给了一本书,不是米兰·昆德拉写的,是有人评论米兰·昆德拉的,叫《叩问存在》,还给了一本《呼兰河传》,但是因为我不太喜欢萧红,所以我就翻了翻,也没有好好看。娄烨不太会跟你说什么,他是只认你的感受吧,我觉得是这样。

程:这个电影也是给你带来了一些牵连。之后有多久没有拍戏?

郝:两年吧。

程:我想知道你在这部电影之前还是之后开始有你的信仰?

郝:我的佛教信仰吗?

程:对。

郝:之前我不是一个佛弟子,之后我是一个佛弟子。但之前我可能就比较感兴趣。

程:拍这个电影,精神上也受到一些影响,你说你后来有抑郁的时期。

郝:2009、2010年的时候,比较严重。包括宗教信仰,包括抑郁症的问题,不是一个事件或者一段时间爆发,是一路以来……

程:积累的。

郝:你会发现你离人群越来越远,而这些根本都不是你想要的,这是我从小我就会希望跟大家一样,我不希望我是一个什么特立独行的人,这个词我从来都不喜欢。

程:我和你在法国巴黎聊天,你说我们做的事情都是最正常的,每个人都做自己,不需要一个标签。

郝:你会发现你可能没有办法靠近别人,你靠不近,甚至你也觉得这没什么可靠近的,慢慢的会有一个周期,你就会很矛盾,甚至连你的好朋友也不想理了。

程:有很多人是要逃避思考嘛。

郝:我是一个非常喜欢思考的人。

程:放弃思考,生命相对没有所谓的沉重感。

郝:我觉得是这样,你看大学刚毕业也没多久,开始的时候事业发展的很顺的。25岁开始遇到娄烨这帮人。前一些年我有思考过,我有感谢娄师父,他挖掘了我,在艺术这条路上,我有我的见解,我成了一个在艺术观念上很成熟的人,这个我必须要感谢他,梅峰老师,花清老师,但是我如果是想作为一个普通人,我觉得他害了我,就是我没有办法普通了。

程:对人生来说,你要为艺术而生,那你可能生活会受到非常大的伤害或者是打击。

郝:非常大的冲击,这种冲击很多没有从事艺术的人是无法理解的,它不是流言蜚语或者是人家不公正的看待你。真正艺术到底是什么,很难有人用准确的词去形容,我就觉得首先艺术都是精神的提炼品,你精神如果不够达到一定格局的话,就无法提炼。所以说,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人注定孤独,你就是远离人群的生活,并不是那么好过,从精神意识上;第二,你不停的拷问生命是什么的过程当中,实际上是有特别大的挑战,实际上就是在这种挑战过程中,你很多时候容易把自己尬住,你拧巴住,想不通,这些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你,后来我也觉得很幸运,我接触到宗教,宗教会会解决我绝大部分的问题。

程:如果有宗教信仰,就不至于灵魂那么疼痛了。

郝:这个词好,灵魂的疼痛,特别好。

程:怎么从那个抑郁状态里走出来的?

郝:我觉得是宗教、心理学救了我。

程:那时候生活中发生了很多状况,离婚,拍某部电视剧,然后又打官司。

郝:那段经历,总归来讲两个字:背叛。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width=500&height=375&auto=0&vid=m0169bops2e郝蕾版的《再回首》


程:你在那之后拍了《浮城谜事》?

郝:2010年底的时候。

程:《浮城谜事》是状态稍微好一点的时候?

郝:对啊,所以很恨娄烨,我刚刚好起来,他又让我回去演一个那样的角色。

程:这个角色,涉及到感情出轨,背叛。娄烨真的是看到你经历了什么,然后找你来演吗?

郝:我不知道,我不懂,他也不会告诉你。我是拒绝的,我不想演。他跑到我家里来跟聊了一下午。

程:完成的过程再次受伤?

郝:必然啊,生活中刚刚疗好的伤,然后要亲手把它撕开,这多恐怖的一件事情,这种情感的经历和这种心情如此之雷同。

程:拍的时候,怎么尽量不让这个情绪来打扰到你?

郝:就是客观,是我要知道那是陆洁,那不是郝蕾。

程:就是不像演《颐和园》的时候那种沉溺,你现在是能出来了?

郝:对,我能出来,这个是技术的挑战。

程:以前就是完全要体验,全身心百分百的付出,受伤会很严重。

郝:对,我认为那是技术的不成熟,所以我很瞧不起什么演完哭戏就哭个不停,没法拍了,这种完全是技术不成熟,一个技术首先应该过关的演员才有可能成为一个大演员。在那个时候,对我来讲如果我哪怕那么雷同的经历,我只是演了一个郝蕾那是失败的,她是陆洁,陆洁跟我特别远,你会发现我台词上也有处理,我说话很快,她说话很慢,然后我说话字正腔圆,她是南方人说话很扁,所以是有处理的。我会客观的看这是跟郝蕾的经历很相同的一个人,她叫陆洁,而不是郝蕾。

程:这个阶段不仅仅是对表演的认知,而是对生活的态度和感受变了,更加自如的创造角色。

郝:这也是修为更高一层吧,只能这么说,就是你再跳高一层去看待事情了,如果不是的话可能会很糟,我觉得可能会演的不好。

程:之后你演了孟京辉的舞台剧《柔软》。男主角的人物原型我认识,我们的好朋友,时装设计师樊其辉,他在酒吧里穿上裙子演唱法语歌曲的情景让很多人难以忘记。廖一梅跟他很熟,本来是希望他演,他没有演。

郝:首演的前一天下午他自杀了。

程:他就留下了一个纪录片,邱炯炯拍的《姑奶奶》。你在《柔软》里出演的这个角非常大胆。直接在舞台上跟观众讲性体验、性高潮,台词非常大胆,这个角色也是你演过的台词最大胆的一部。

郝蕾:我觉得是廖一梅写的最经典的一个角色,很难演,这个角色非常难演。那个纪录片我一直都没有敢看。

程:你扮演的整形医生,也有很多大尺度的台词,跟观众讲性体验。

郝:我觉得是廖一梅写的最经典的一个角色,非常难演。

程:你要帮这个男人做变性手术?

郝:对。很难演的原因,也是技术性的问题。孟京辉其它的戏,都是主角代表作者说话,配角承担戏剧的部分,戏剧的转折点,高潮。这些任务,在《柔软》里全部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太难了。我一会要跳出来演一个配角的状态,然后一会又要替廖一梅讲话,真的很难,非常难。

程:对,你要切进,也要切出。一会需要体验,一会需要阐释……

郝:只有三个演员,大剧场,只靠我自己,我没下过台。我很害怕演《柔软》,二轮演完以后,就不再想演了。体力上也很累,我要爬上爬下。但它是一个非常好的,迄今为止,新型话剧里面,我觉得是最好的一个。

程:先锋性其实根本不亚于《恋爱的犀牛》,我觉得……

郝:它更好,更犀利,更成熟。

程:里面涉及到的,关于人的性别,或者说关于对人本身的描述……

郝:《恋爱的犀牛》是沉浸在恋爱里,在恋爱之外看恋爱;《柔软》完全不一样,《柔软》是关于轮回,关于命运。我始终认为爱情它只是生命的某一种表达方式。有的人用事业的成功来表达生命,有的人更直接,钱才能证明生命的意义。但有人说爱情代表我曾经来过,对吧。《柔软》这个戏剧很有意思,我最后的一段台词,也是全剧的最后一段台词。她说,有一个罗马皇帝写的一首诗,特别像《金刚经》上写的“如露如电,如梦如幻,应作如是观”,非常像这几句话。她说,那是谁说的呢?然后说1800年前的一个罗马皇帝说的。这一切,就是梦一样的经过。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个女医生因为爱情,被人指责,被人辱骂,她是第三者;因为爱情,她更加坚定,我不离开工作单位,我就要在这个医院,尽管对方吓跑了;因为爱情,她要为病人做变性手术;因为手术,她爱上了这个病人,然后把这个人,也不能说是病人,然后她亲手把这个人变成了女人。这个女医生活明白了,她扮成一个男装,去参加他的婚礼。最后那个人说,我在幻想,你可能怀孕了。那一天,在他变成女人的前一天晚上,他们做了爱,就是你可能怀孕了,然后你生了一个男孩、女孩,或者双胞胎,他可能没有爸爸,但是他有两个母亲,很美好。

每一次,她说到这段台词,我都想掉眼泪,但是我的那个演出形式是不能掉眼泪的。我在台上,我是多少次想掉眼泪,然后我还要非常冷静、客观地说出那首诗。

以我这个年纪,我认为最好的人物和最好的电影,以及最好的戏剧,都是人生的唏嘘感。这也是我喜欢《山河故人》的原因。不要再长嘘短叹,人生怎么这么辛苦,然后沉浸在里边不能自拔。那不是我们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情,她就应该跳出来看,无非是一场梦,无非是一个经过。跳出爱情看爱情,我觉得是更爱情的一件事情。


程:这有一点点像庄子的感觉。

郝:没错。

程:它超越了性别,超越了古今,有很多大爱……爱情不仅仅只是说男女,或者男男、女女之爱……

郝:没错,爱情只是爱的一部分。爱情它是一种表现方式。

程:你演的这个女医生,她在帮病人做手术之前,他们俩还要去做爱。

郝:女医生再次陷入一个爱情的时候,但是这个人要变性,然后她想自杀。然后这个变性人,跑到她家来,去安慰她。就是说为什么你要这么不乐观,其实那病人的段位比女医生要高。

我觉得这个戏很有意思的是,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地认为,他俩真的生了个孩子,甚至认为剧本是这么写的。廖一梅真的没写后面生了个孩子。大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幻想,就是期待美好,期望生命。

程:《柔软》跨越了太多狭隘的标签。《柔软》的主题就是爱情。

郝:没错。

程:你只演了两个舞台剧,一个《柔软》,一个《恋爱的犀牛》,都很经典。是什么样的一个机缘?

郝:我觉得这个跟双向选择有关系,首先我拒绝我不喜欢的导演,非常拒绝。我拒绝我没有安全感的导演,拒绝没有我想象的人物,这是我的选择。他们的选择也很重要,这牵扯到我的选择。演员不是万能的,就是他们可能没有孟京辉,或者廖一梅那么了解我想表达的是什么。尤其是廖一梅,她知道我要表达什么。所以,她会来找我。你知道《柔软》是因为她去参加我的生日会,她看到樊其辉,看到我,她才写的《柔软》。我们的册子上面有她的自述,就是这么写的。

程:那次我在。

郝:对啊,就是那次。她感受到生命的顽强。她想写这种东西以她在我生日会以后写的《柔软》。

程:樊其辉活得比我们还要通透、灿烂,想唱法语歌就唱法语歌,想扮女人就扮女人,想是男人就是男人,非常的自在。

郝:前面你说爱情是《柔软》的主题。爱情也是电影、戏剧永远的主题,是为什么?因为我们是有情众生。

我们的生命都是由于两个人的结合而来的,那两个人为什么结合。除了说繁衍下一代以后,功能性问题的话,那剩余的就是爱情。所以你作为一个有情众生,你并不是一个石壳里蹦出来的孙悟空。你一定需要一个感情的共鸣,无论它是爱情、友情,还是灵魂相通的人。作为樊姐(樊其辉),我觉得他努力挣扎着,想让自己强大。我看过他的演出,包括他说《脱口秀》,唱法语歌,或者他做衣服,就是有关艺术的这一切,我觉得他太孤独了。

程:因为他渴望爱情,或者说他渴望爱。

郝:她有爱,我跟你讲过,我很遗憾的一件事情是,我2009年拍过一个电视剧,就是翻拍韩国《人鱼小姐》,播的时候,可能是2009年年底,然后樊姐跟徐艺恒半夜两点多打个一个电话,就哭得乱七八糟的。后来徐艺恒跟我说的时候,已过了一段时间,她说樊姐最近可能心情不太好。我说那咱们就找他聊个天吧,吃个饭什么的。那时樊姐就搬到燕郊区了,工厂也搬过去了,就很不方便,很远。我觉得她可能想表达的并不是你演的有多好,真的并不是,就是太孤独了。在2009年和2010年,我自己也乱七八糟,然后通过演《柔软》什么,可能使我更强大。我一直觉得你真的应该把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当做一场梦,就是真的应该建立一些。要不然你作为一个艺术家,我觉得你很难生活下去,很难生存下去。特别难,就是你一定要间离一点去看待。

程:这几年你拍的电影,有得分高的,也有得分不太高的。比如《梦想合伙人》、《谋杀似水年华》、《监狱犬计划》。这些电影怎么也会是郝蕾出演的呢?

郝:我觉得这个你特别提一下,完全不是我什么想通了,我没有想通。

程:是什么原因?

郝:非常简单,我有了孩子以后,压力变得很大。以前我可以五年不拍电视剧,电影也是想拍就拍,不拍就拉倒。但是当你有个两个孩子以后,生活压力变得非常大。这个时候,你得工作,这个很简单,郝蕾也不是一个神仙。

程:你不是文艺女青年?

郝:也不是一个成了佛的,如果成了佛,成了菩萨,不用在这儿待着了。我就是一个在过程中的人。当然我还是会挑,我不会明显看着它是个烂片我就去的,不会的,我还是会挑。但是在这个环境、资源不是很好的情况下,已经在这里面尽量地选择了一些好的。但还是会有上当受骗的事情,屡屡发生。这个我没有办法,很多影迷就说郝蕾怎么了,什么什么的。

因为他们不懂,演员是非常被动的。哪怕所有好的资源都到我这来,中国现在又有几部好电影?对吧,没有办法。那那除非我出家了,要不然你是得工作的呀,这个很正常。

程:你这几年拍的电影中,《黄金时代》、《亲爱的》还是很棒的。《黄金时代》中,你演丁玲的戏份那么少也去演了。

郝:我很喜欢丁玲。

程:可很多人说,箫红应该你演。

郝:对,非常多的人。

程:这也是很多人的意思。

郝:丁玲是一个粗线条、大跨步的人,爱情方面也一样。我就喜欢你,你比我小10岁怎么了,我就要跟你在一起,但箫红不是,就是离我本身的喜爱比较远。我看过《丁玲传》,我觉得她的生命力之顽强,她活到80多岁。她该不原谅谁、该原谅谁,我觉得这个太厉害了,我觉得她这个人比我厉害多了,我喜欢这个人的人生态度。

《黄金时代》特别难演,我很少说哪个角色难演,难演有几个点:她是有照片的人,你长得不像还不行,你光灵魂像也不行,她不是武则天那么远的人。《黄金时代》里的丁玲是承前启后的。演不好,很容易讨厌,然后她的历史也没有笔墨去表现,她的丰富性缺失,这都是问题。我仔细地看过《丁玲传》,看过她写的非常多的东西。我尽量在探寻,就是她到底是一个什么人,类似这种人物,我甚至会觉得我可以跟她对话。虽然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可能在哪个时空当中我是认识她,她说话的那种方式,那种状态。她是南方女子,她是湖南人。我觉得在那个时候她特别像河豚,对我来讲,这是我创造的一部分,我会研究星座和她的动物属性。

她之前在南京监狱被软禁了很多年,她的丈夫在白色恐怖中被杀掉了。她居然在南京监狱里跟小裁缝还生了个女儿,然后她一出来,就要去延安。这些都不要了,带着女儿,小裁缝从此以后没见过。你说她多厉害,所以你是被压抑了那么久的女性,被逼到延安去,那她不是河豚,她是什么?所以她一定是。

程:拍《亲爱的》的时候,你已经当妈妈了是吧?

郝:对。

程:你里面哭得最少的,哭的最少是因为剧本这样,还是你自己处理成这样?

郝:我在原剧本就没什么戏,就是说戏点不在我身上。丢了孩子的爸和丢了孩子的妈,有什么质的区别吗?没有什么质的区别,都是一个角色,就是一个状态。但是没有办法,就是两个角色,然后大家承担的任务就不太一样了。

我就演了两个字“恍惚”。这个人魂丢了,孩子丢了以后,她魂就丢了。其实那种状态挺难找的,我是一个多少有魂的人,眼睛永远亮着的。

程:你新拍的电影《春潮》,一个母女相爱相杀的故事,又是什么状态?

郝:她是很清醒的,她清醒的生活在生活之外,她是一个很清醒的人。因为她特别知道,如果她投入生活的话,她会活不下去。她没有办法,生活中充满着世俗的妈妈,加上也快变得世俗的女儿,同事们、朋友们也都各种各样地投入在生活之中。她不是一个这样的人,她如果全身心投如在里面,她会崩溃的,所以她就间离在外面。

程:很期待看到《春潮》。你最喜欢的爱情片是哪部呢?

郝:除了我演的以外,我非常喜欢《甜蜜蜜》。

我看过《甜蜜蜜》20多遍,非常喜欢。我就说爱情其实等于错过,它是关于错过的一个电影,然后它后来给了一个比较完美的结局,又遇到,但是,几乎是一路在错过。从电影本身和它所表达的,都是我很喜欢的。

程:有独到的生命(爱情)体验,就足够打动人。

郝:对,是的。你们有收录《朗读者》吗?

程:有啊。

郝:我们这个民族缺乏一种人类应该拥有的东西,叫做勇敢。我认为勇敢是人类最应该拥有的,但是我们没有。

《甜蜜蜜》,李翘勇敢地爱上黎小军,黎小军说不行。我买一样手镯给你行不行,行,我尊重你,你回去吧。因为你来香港,我来香港也都是为了生存,你生存去吧。李翘跟了豹哥,一个黑社会老大。李小军在最后还不是勇敢地想着李翘?没有勇敢,能有最后的相遇吗?虽然很电影,陈可辛自己也说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完美的事情,但电影是这样的。

《朗读者》更不用说了,在法庭上都那么勇敢——我没有,我不承认,然后远远地看着那个长大后的男孩。他想知道秘密,他朗读的到底是什么,因为她不认识字。她在监狱里,把这些字全认完了,认为圆满了,自杀了。这个勇敢,不是自杀,也不是爱上,而是我要探讨灵魂深处可能会很危险的东西,这个叫勇敢。

《朗读者》剧照

咱们有勇敢的人吗?生活中,如果不暴露自己的情感,你还拥有爱情吗,你怎么可能拥有爱情。那如果你作为艺术创作者,完全不敢坦诚去面对这个世界,你指望这个世界能坦诚面对你吗?

程:那我借用林奕华的舞台剧里的一句台词,幸福的秘诀是勇敢,通往爱情的秘诀也是勇敢,创作者的秘诀也是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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