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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军人纪念母亲的文字,不经意已读红了眼

2015-12-05 高立臣 兵部来信

最开始,我很担心,有多少人能跟着作者的节奏,一步一步的进入他的果园,看见他和母亲的身影,然后静下心来,突然被这寻常画面里某种体验击中。那是一个男人,甚至一个军人这样的男人,冷静,坚硬文字里奔涌的柔情,关于故土,关于父母,关于家国和命运。


曾经劝作者改一个更讨巧的开头,终于还是放弃了。总有一些什么东西,是无法取巧的,总有那么一些冒险,是值得一试的。


希望你们有耐心,听到文字和技巧之外的生命之海。




《果园》——纪念我的妈妈


文/高立臣


西山脚下就是一片果园,这是一片老果园,82年底,也就是我出生的前两年,每家都分到了数量不等的果树,每年卖苹果的收入支撑着乡亲们的生活,因着这,我们那个地方的人对果园有着特殊的感情。


我家成分不好,东西都被分掉了,爷爷因病不到五十就走了,为了生活我奶带着六个孩子到了黑龙江,没几年老太太也入土了。我爸又从北面回来,当时一无所有,结婚时买房子的钱是大家凑得,我妈就嫁到了这样的人家。我爸是瓦匠,常年背着工具在外找活,只有冬天的时候在家。那时瓦活不挣钱,仅能勉强够家用,不像现在一个大工师父干上一天就能挣上三百、四百,为这我那肝部硬化还有糖尿病的的老爹还常比量着要出去干活挣钱呢,我看着他瘦的不像样的身体,只瞪他一眼。走道都踉踉跄跄的,他也就快活快活嘴罢了。


我姥爷家在山边,以前偷偷在山上种点庄稼,所以在那个年代还算好过。我妈到我家之前基本没有受到什么累,可是在这样的一个家庭,她哪能不受累。一到冬天时候,我爸带不回几个钱,成天喊着在外面有多苦有多累,回家还要打柴,动不动还要发发脾气。




我妈不像他,干什么事情都是默默的,言语不多,说起话来声音不大,很有涵养的一个人。果园的活很多,要翻地、除草、打农药,剪树枝。为了多打点粮食,树下一般都要种点矮颗的,比如地瓜、谷子什么的。妈去干活的时候,我没人看,就带上我,她在一边忙,我在一边玩。我们农村的孩子没有什么玩具,在地头都是玩个蚂蚁,挖个小坑什么的,倒是玩的也很开心。有时候困了的时候,她就把我放在一边用外套给我垫在树枝上,这样就可以让我睡上一觉。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她叫醒我,运气好的时候我能吃到山上的野果,或者妈给我一个蜗牛玩。她喜欢拉着我的小手,不管多累,妈看我总是笑的。


夏天的草长得很快,半个月的时间就要去清理一次。一般都是先拔草,在地上磕掉草根上的土后,放在篮子里面,这样草拿回家还可以喂猪。草拔掉以后,还要用搞头和铁锹把果盘翻一遍。用耙子再在上面搂平。家里还有7亩旱田,2亩水田,全靠我妈一个人来干。小时候我不懂事,草长了,妈自己有点不敢去,让我陪她去,我不愿去。妈只有一个人去,留我在家睡觉。睡醒了我去果园找他,一路走一路喊。到了的时候,偶尔也帮妈拔几下草,或者拿起耙子简单的平平盘。家里农活多,靠她一个人勉勉强强能干过来。每次她看到别人家的果树下干干净净的时候总是羡慕,还要自责一番。人家一来干活都是三个五个人,家里就靠自己,我没听见她抱怨过。


那时候我舅家的一个哥哥在我们家这边学厨师,早晨起来后就会自己去干活去,一个哥哥很懂事,另舅舅、舅妈肯定也有嘱咐。那个时候我大概十一二岁,也会和哥哥一起去。两年后哥哥去别的地方上班了。而我也学会了帮妈妈干活。再以后妈妈干活只要是不上学我就和她一起去。我记得苹果在夏天容易的一种病,叫做水锈病,得用蓝矾和石灰配成波尔多液喷在苹果表面。那次我和妈去打农药,我负责推杆(大型的),水是要到很大的一个井里面用绳子提的,因为没有力气每次我和妈都是半桶半桶的提。那时候我身体比较单薄,又是提水又是推杆,就嚷着要换喷雾,我以为那能轻松些。可是我个头矮,也不知道要喷哪里。妈就哄我,我也不答应,推着推着就不干了,大吵大闹。那天,喷雾头老是堵,打一会就要拧开来,清理,有时候一下子好了,却要喷一脸。这种种加在一起把妈气的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吓得不闹了,妈就把我搂在怀里。后来我们说到这件事,她说她知道我干不动,她是心疼我。


那时候每到秋天谢苹果的时候,家家都在忙,我们家亲戚也少,别人家忙得时候她就去帮人家忙,为的是换别人帮我们。可是秋天卖苹果,一天一个价,谢晚了往往赶不上好价钱。收苹果的大部分是外地的,往黑龙江卖的多一些,有的也卖到关里,还有的要卖到国外,这就不是我们关心的了。外地来收苹果的,需要人手,妈就去给他们打工,负责按大小挑选,并用软纸包好,放在纸箱子里面。忙的时候,要干到晚上九、十点钟,我其实挺喜欢那段时间的,因为早上妈会做一摞油饼给我们算是一天的吃的,晚上我就和弟弟在家看电视,吃苹果,当然是多少不太合格卖不出去的苹果,不是上面有水锈,就是有虫眼,有时候我和弟弟也偷偷的拿大苹果吃,妈知道了总是要说我们的。一说就是留着卖钱,给我们上学,买农药、化肥、过年添衣服什么的。 每年我们都要留点。妈就把一些好的苹果挑出来,用箱子或者袋子装好,送给没有苹果的亲戚。二姨家,老舅家在城郊,有时候他们过来拿,有时候妈用客车给他们捎过去。老叔家也没有苹果,基本上有我家吃的,就有他家吃的。苹果能吃到来年五一前后,那时候正是种地的时候,带上两个苹果,渴了饿了时候吃,那个时候基本上苹果已经不多了。有的也烂了,妈就把它们放在盆子里面,用刀剜掉坏的地方,洗好了给我们吃,往往我们都不吃,于是她就做成苹果罐头给我们,但轻易她是不做的,因为费糖。


树都是老树,果园也是原来生产队的老果园。年头一多,死的死,老的老。95、96年前后是一个高峰,从那以后,果园的树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老。到2000年以后,果园基本上不接苹果了,有的锯了树,种上了谷子,糜子,有的种上了高粱、玉米。不少人家有老人过世的,就把坟放在了果园。草长得更长了。我也上了高中,家里的活大部分都是弟弟帮妈做。每次学校放假我都不提前告诉他,有时候她不在家,我就去果园找,那时候的心情和小时候又不一样。于是我们就在果园里面说话,我说学校的事情,她说家里的事情,而她一般都是早早的就和我回家了,看是给我做好吃的。


她从不和我说她的难处,一般都是我听别人告诉我的。高中时候,我们是每月一回来的,一个是回家看看,另一个是拿下个月的生活费用。一次,中午就要走了,可是妈还没给我钱,也没有干活,说是出去有点事,一会回来。可是两个小时过去了,也不见她。等她回来后我就很不高兴,拿着钱就走了。后来听邻居大妈说,家里没钱了,那天我妈去了好几家才给我借了三百元。妈脸皮薄,头两家说没有妈涨的脸通红。第三家她是厚着脸皮去借的,在人家坐了半天也张不开嘴。邻居奶奶说,你嫂子啊,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啊?平时你也不到处串门啊。最后妈才吱唔着说了。奶奶把钱给她拿了,妈从她家出来的时候,眼泪一下子就掉出来了。而我拿着妈妈的钱,在学校上网、打台球、抽烟。




大学没有考上,我参了军。在部队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也更想念妈了。大四我因写新闻立了一个三等功,于是特地照了一张军装捧奖杯的照片,还装帧了一下放在家里的桌子上面。妈每天都要擦拭一遍,想我的时候她就捧着我的军装照看。别人看见照片夸我精神帅气的时候,不管人家是真心还是客套,她总是很高兴。快要毕业的时候,学院宣传科长特地找我,问我愿意留校吗。我回绝了,后来找人想办法分在了一个离家近一些的部队,目的只有一个,能够照顾她。我家的果园已经种满了李子树,树不大,妈说现在李子好伺候,价钱还可以。


毕业以后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年半的时间就已经过去了。我也要去政工班做指导员岗前培训了,妈很高兴。我是正月十八去上的学,初二的时候我回家呆了两天。那个时候,妈在路口等我,我看她老是咳嗽,就问她怎么了,妈说冬天冷,有点感冒了,已经打了吊瓶。两天后我就又回到了部队。自打上了高中我每次都是那么匆匆。


10年5月,我爸电话我,能回来就回来看看,你妈肺癌晚期了。我从桂林飞回家,悲痛欲绝,难以置信,感觉天塌地陷。带着妈去了大连,带着拍的片子去的沈阳,得到的都是一句话,准备后事吧。十天后我含泪回的学校,7月9日至19日,我放假在家呆了十天,然后上班。上班前,我在院子里面给妈搓的后背,那个时候妈很虚弱了,说话都是小声细气的,二姨来接的我照顾妈。


妈的病情一天坏与一天,接着不能下地,不敢乱动,每天只能躺床上,到大小便需要导引,中间我又请了20天假陪妈。那年中秋我回的家,妈用游丝气息让我抱抱她,我抱着她不敢哭。8月16早上我回的部队。二姨晚上给我打电话说你妈说你没有回来,说你过节也不回家,她想你了。两天后,我妈去了,我往家飞奔,泪水洒了一路,她却没有等我。等我到家时候,她直挺挺的躺着,穿着寿衣。


两天后,我和弟弟捧着妈的遗像跪在果园,看他们将妈的棺材埋在那,他们让我把遗像也放进去。


接着我们弟兄两个磕头。


我歌于斯,乐于斯,思念于斯,妈忙于斯,葬于斯。


於二O一三年八月二十七日夜



本文由作者授权兵部来信刊发,商业用途请提前获取授权。



兵部来信,给心系军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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