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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快乐,和菜头先生

2017-11-04 和菜头 槽边往事


用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捏起左手手背上的皮肤然后放掉,越是靠近生日,我就越是控制不住地去做这个动作。每次松开手指,看到皮肤飞速弹回原状就觉得心里有些宽慰。但我确知和过去还是有所不同---捏起的皮肤上会出现细而密的纹路,就像是缓慢流动的溪水经过小石块所激起的水波。以前,它们并没有那么密,也没有现在那么浅。


2017年11月5日,我42岁。


20年前的现在我正在昆明巫家坝机场上班。三间房,两部座机,一台电脑兼发报机,一部雷达控制台。24小时一班,三班或者四班倒换。有一面墙全都是柜子,一米乘一米的正方形柜子,刚好可以塞一床被子进去。旧人退休,就站上凳子,把自己的被子抱出来,再把钥匙移交给新人。新人抽掉柜子里垫底的报纸,换上当天的《春城晚报》,然后再把自己的被子塞进去。换下来的报纸是十多年前的,有的甚至还要更早一些。有时候大家就站在那里翻看,回想起许多陈年旧事。


9年前的现在我正在北京中关村银科大厦上班。环形的办公区,中间是会议室,其余的部分是密密麻麻的工位,空调和电脑风扇不断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我那一层都是黄色的壁板和墙,置身其中就像是站在巨大的蜂巢深处。穿过整个北四环,在超出视线边界的地方,巨大的光缆把蜂巢和酒仙桥的服务器阵列连接在一起。每天十数亿次的访问从全国各地而来,等待着银科大厦的工蜂们为它们提供可以消费的内容。然后它们又返身离去,消失在无数个房间里,无数台电脑之后,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24小时,蜂巢里总有工蜂忙忙碌碌。


人们说,一个人需要有直接看到未来的洞见。我在往柜子里塞被子的时候,并不能看到海淀的数字潮汐;我在海淀的蜂巢里忙忙碌碌的时候,并不能看到我的42岁。我只是惧怕那些规则的物体,就像是一面墙的齐整柜子,或者是一模一样的工位。我惧怕自己变成一床被子,我惧怕我变成一颗比特。我丝毫不会怀疑,柜子长成什么样子,最终我也会变成什么样子。光纤有多粗,最终我的直径也就只能那么大。然后时光缓慢而坚决地压下来,你曾经可以和生活对撼的坚固瞬间烟消云散。敞开的柜门里喷涌着白色冷雾,囚禁在线缆里的比特面对着灿烂千阳。


无论是在20年前还是在9年前,我都不可能想到我会在41岁的时候开发小程序,写网上付费专栏,和两队人一起拍摄短视频,开办农业科技公司,把自己的ID印在罐头上。也不可能想到我会去看那么多剧本,甚至还要修改,在人们观赏之前,自己已经看过无数遍。在上网的头十年里,我喜欢说因为网络的缘故,我活出了第二生。在四十岁后,我发现一个人仅仅有两生是远远不够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总是能找出新的路径去接近这个世界,创造之前不曾出现过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你总有办法成为一块不规则的拼图碎片。然后,你也总能找到一个把自己镶嵌其中的地方,于是你就能看到沿着你的边界在不断涌现新的可能,而且永远都停不下来。


我自认为不算是个聪明人,也缺乏毅力和远见。一直到今天,我在心底里都还时常浮现一个相同问题:人们喜欢看我写的文章,会不会只是一种绝大的误解?其实,我写的远远不够好,只是他们并没有太多选择罢了?只是因为我存在的时间足够久,他们不像对待一个新鲜人那样地挑剔?也许我已经成为了一头网络吉祥物,就像是一头熊猫,只要看到它还在吃竹子和打滚人们就已经心满意足?而吃竹子打滚这样的事情,大部分小动物都可以,熊猫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只会这两件事,所以它就成为了这两件事本身?


好在许多事情并不用想得很清楚,一个人也可以走出很远的路。反正长路迢迢,他可以在这一路上慢慢琢磨。哪怕想得慢一点,总能一点点领悟到一点什么。而且,只要脚步不曾停下,在远方就总是存在着找到答案的可能。也许就有那么一天,会来到一片蔚蓝澄澈的大海。除了无限延伸的天空、海面和沙滩之外一无所有。日光倾撒下来,届时一切答案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抵达。


记得父亲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经常捏起手上的皮肤给我看。当他松开手指,皮肤的皱褶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缓缓展开复原。父亲对我说:你看,没弹性了。我问他说:这说明什么?父亲答道:我已经老了。


祝你生日快乐,和菜头先生!


参考文献:

生日快乐,和菜头先生》(2016)


题图摄影:12019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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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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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7年11月05日00:00开始,到23:59为止,《菜头特选》网店内所有商品全部八折,只此一天。那么做是因为我高兴,也因为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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