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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工出行简史:1994——2014

2016-10-10 杨本科 世说新语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农民工兄弟

 

看完这篇文章,你需要耐心:中国人出行问题广泛存在,农民工只是其中特别突出的一份子。如果你曾关注留守儿童,那你应该看看他们父母出行的辛苦;如果你曾经关注农民工的生活,你应该看看他们在路上的情形。谢谢给我讲述故事的各位,写下这些,给你们和你们的孩子。——题记

从长沙返回海口的飞机上,邻座的一个小伙子在给旁边的大叔做全程解说。现在要系好安全带…现在飞机在滑行...现在飞机要起飞了……空姐过来送饮料和小食品,他连忙摇手,我说免费的,他才收下。他问我们是不是去海口旅游,我说我是回去上班的,他说我也是,在琼山的建筑工地打工。第一次坐飞机,觉得挺方便,也不贵。脸上挂满了幸福,一瞬间,我觉得打工的路似乎变得不再那么艰难,是时候回顾一下过去二十年农民工的出行史了。

二十年前,村子里有人去新疆拾棉花,坐火车七天七夜,但是还是要去,因为那时候去新疆拾棉花一个季节的收入有时候就是一个家庭一年的收入。我们老家有一种烧饼,是用大铁桶里面搪上砂土做成的烤炉贴出来的,本来很好吃,但是加了盐的会回潮,于是很多人直接让卖烧饼的人不加盐,这样可以保存久一点。一口干烧饼一口白开水,就这样捱到新疆,据说下火车的时候腿都肿了。

十五年前,我们村开始有人到深圳打工,因为这个时候国家开始取消“义务工”,原本需要在家冬修水利的劳动力开始摆脱这种束缚,去往东南沿海。到目前为止我也还没有去过深圳,我印象中龙岗、进网、富士康、东莞东等一切关于深圳的地名和认识都来自于他们的叙述。我们村子里有一家人的房屋后墙对着大路,成了一处绝佳的户外广告墙,我猜车老板肯定给村干部送礼了,因为“男女都一样”的官方标语都写到厕所上去了也没把车老板的广告遮盖住。最早的广告是“长途直达”,用语言学当中的语用学预设理论分析一下,这句话的预设就是“有的车长途不直达”,邻居跟我说有的车之跑到半路上就把你给卖下一段了,倒来倒去,两天的路要倒上一个星期。

邻居跟我说坐长途车去深圳会被拉进黑店,方便面都要五十块钱一碗,冲个热水还要二十块,不吃还不行,近似于敲诈勒索,起初还以为是他们在“夸白话”,后来发现邻居家墙上的长途车广告还专门备注:不进黑店。坐车进黑店,这似乎确凿是事实了。

十年前,高速公路网渐成规模,邻居家墙上的长途车的广告不再满足于“不进黑店”了,而是标注:全程高速。快是快了,可是并不舒服,因为拥挤不堪,超载率能有百分之百。那些手眼通天的车老板交了一些“信息费”,每到一个地方,就有人告诉他们哪里有检查超员超限的警察,他们就会租一个面包车甚至是三轮车把超载的乘客摆渡过去,然后重新上车。再后来,超载超限问题也解决了,可是打工者坐起来仍旧不舒服。这回不是因为黑店,也不是因为超载,而是因为服务区。

村子里的打工者告诉我说,每次坐车恨不能提着尿壶上去。国家规定了司机开车几个小时之后必须要休息,可是没规定车跑几个小时一定要休息,于是两个司机轮班倒,在高速路上逃命似的狂奔。完全不顾乘客的膀胱,小孩子只能靠矿泉水瓶子和尿不湿解决问题。晚上还好,睡一觉就过去了。可是白天饿啊,司机心里暗笑,就是让你饿,到了我们指定的服务区你就多吃点多喝点。车上的打工者果然不负众望,一下车除了直奔厕所的,就都直奔餐厅了。司机悠哉悠哉地摇进了服务区的VIP,吃完了最后还有红包。看到这里你就应该知道为什么服务区的东西要比超市里贵上个百分之百到百分之二百不等了,你还应该知道同一辆长途车为什么每一次都停在固定服务区了,服务区就是宰客区。

也不能把宰客的行径都归罪于车老板和司机,早些年发往深圳的班车经常在路上遇见一些地痞流氓,他们搬个板凳往路中间一坐,手里拿着砖头,把车逼停。强卖食品给乘客,顾客消费满一定金额后老板会发一张票到乘客手里,才能继续上路。

有人说,何必非得跟长途汽车较劲啊?就不能试试火车?

火车就更没戏了,像打游戏一样,第一关就是火车站。不管哪个城市,“火车站”都是藏污纳垢的代名词。吃喝嫖赌可以满足;坑蒙拐骗一应俱全。我的一个邻居在火车站候车室里等车,旁边有一个老人在喝“健力宝”,并顺手将易拉罐拉环扔到了地下。对面的一年轻人将拉环捡起后,看了看,说:你中大奖了。旁边的旅客都伸过头去看,只见年轻人手拿着激光打印中奖标记的拉环,有一个旅客搭腔说:你把拉环卖给我吧,我给你500元钱。这时,年轻人悄悄地对我邻居说: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要不我就买下了,这个拉环价值8000元呢,你要是有钱就先买下,别让那个人占了便宜。我邻居被说得有些心动了,就将拉环抢到手中,向老人说道:我出1000元买了。这个不太复杂的骗局骗走了我邻居两个月的血汗钱。

虽然汽车涨价去黑店拥挤不堪,但是好歹还比较容易买到票,如果是买火车票,那希望就渺茫了。那时候的黄牛特别多,而且有一些黄牛还是半官方的,之所以说他们是半官方的,是因为我的小伙伴跟我说,他去窗口刚问过没有余票的班次,给门口的黄牛几十块钱好处费让他去帮忙,马上就搞定了。

似乎“黄牛党”是一个很神奇的党,因为他们总有很多办法钻空子,对策总比政策多。火车票实名啦!他们不怕;火车票网上售票啦!他们不怕;火车售票有客户端了,他们还是不怕,而且一下能刷出更多的票,比原来人工售票拿到的还多。原来是黄牛党跟农民工抢车票,后来网上售票的方便似乎全被另外一些群体用尽了。农民工等一些弱势群体变成了“更弱势群体”,我真的很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把他们组织起来,教他们用网银、教他们网上购票、教他们防诈骗。

好不容易上火车了,别以为宰客只是坐汽车才会发生的事情,铁老大也一样。“啤酒饮料矿泉水,香烟瓜子八宝粥”一大早喊道深夜,价格还贵得离谱,不给发票。后来律师郝劲松状告了铁道部,而且还胜诉了,后来他坐火车,在餐车要了一份饭,列车长亲自把这个饭菜送到他面前说:“你是现在要发票呢,还是吃完了再给您送过来呢?”可是时至今日,普通大众谁曾收过铁道部主动给的一张发票?

实在不行,还是试试其他办法吧,比如自驾。经济对词汇的意义有一定的影响作用,“自驾”就是其中的代表,对于有钱人来说是开着豪车四处兜风或者跋山涉水回到老家摆阔一番。但是用在农民工身上或者弱势群体那里,这层含义便大打折扣了。有人组成“摩托车大军”不远千里回家,也有人一家12口人挤在农用三轮运输车上从天津往安徽家里赶,其中艰辛,溢于言表。

即使是在城市里坐公交车,农民工兄弟也时常遭到歧视。他们身上脏、有味道、行李多、农民工小伙公交车上让座被人嫌脏不坐……打开网页,我们能够看到各种各样歧视、拒载农民工坐公交的新闻。

某电影投资人说,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电影赚钱,但是我知道什么样的电影不赚钱,和农民有关的不赚钱,和工人有关的不赚钱,和农民工有关的不赚钱。农民工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为我们国家的发展和繁荣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而且付出了不可挽回的牺牲,留守儿童和异地高考的问题至今未能得到妥善解决。

姥姥去世那年,我回家奔丧,第一次坐飞机。去办行李托运的时候,安检带着一位大叔过来问能不能把行李退出来,因为这位大叔把身份证放在了行李箱里面。不管交通形式和交通工具有什么样的发展,总有一些人很难有机会享受到同一蓝天下的公共交通资源,他们却又往往最早遭受各种新鲜的骗局。我很欣赏那些提醒一些农民工兄弟在飞机上要关闭手机的人,我很欣赏那些教大爷大妈农民工自助购票的人,也很欣赏在他们背后多一分钟等待的人。毕竟出行难,难于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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