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美是一场刑罚,舞剧《十二生肖》犯下了死罪(编导篇)
若看过北京现代舞团艺术总监高艳津子的舞剧,往往都会对其编导作品偏爱探讨的主题有深刻的印象——生命与自然、时间、轮回等的关系。
7月在国家大剧院演出的《十二生肖》,总导演高艳津子,舞台美术设计刘杏林,灯光设计邢辛,服装造型设计钟佳妮,多媒体设计胡天骥。
笔者惊于主创打造的与传统东方印象的智慧反差,喜于多角度解读的可能性。让我们好好缕一下思路,这篇先谈编导。
反推式创作:
你能想到的,我都弃了
《十二生肖》令笔者联想高艳津子编导的另一部舞剧《二十四节气·花间十二声》,有共鸣呼应之处——都是与所有国人皆有人文关联的刻板印象,都是关联“时间”的话题。但其对生命产生的思考和感受是不同的。
《二十四节气·花间十二声》剧照
《二十四节气》是一场诗情画意,是时间与自然的故事。以中国人的诗情画意重新解读大自然赋予的变化和景象。
《十二生肖》是一场世间烟火,是时间与生命的观念。通过《十二生肖》建立时间的秩序,每十二年、每十二个小时成为一个轮回,在这种不同动物里面去体现了这种时间的秩序,更体现了人对自己性格、情绪之间的趣味,同时也印证了自己在命运中的性格。
虽然二者都是关于东方的时间计算,但体现了东方人的二面——自然的情感和生命的血肉。
一说起十二生肖,全体中国人都有发言权。大家都能想象这是中国家喻户晓的传统时间计算方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属相。有很多传统符号、民间习俗、文化美学。
对十二生肖的刻画,可以归结为“破”与“立”。
“破”,可不是指偷懒胡闹的“破”罐“破”摔。当然国内可不乏比原著、比观众的惯常想象更单调乏味、平面图解的创作。
《十二生肖》在创作时,采用了“反推”的“破”——高艳津子从最初与主创探讨伊始,提出的原则就是“不要一个可以想象的十二生肖”。如果第一下能想到的,就是作品不要的。大家先说会想到什么,拟定名单,然后——一键删除都不要。
主创想要的,是一个不一样的十二生肖,一个非常的前卫的十二生肖,一个酷与可爱并存、有力量、有性格、有情怀、有各自独立生命面貌的十二生肖。
当我们看多了中国舞剧意料之中、公式套路的美,遭遇了这种格局、这种新颖好玩的思路、这种开拓超越的诚意和决心,哪能不败下阵来。
破后,咋立?
归根到底,只有当人物塑造、背景环境、哲学价值观的内在能“立”住,之前的“破”才有意义。
务虚的创作过程就说到这里。咱们不看过程,还是务实以结果论吧。
笔者虽然是舞美工作者,但是谈高艳津子的舞剧视觉单纯聊舞美是不成立的,就像聊张艺谋导演的作品,也无法绕过他单聊视觉方面的成败。
群像塑造的编舞难度
我们看过太多“快餐式”的粗暴介绍——他是谁,来自哪,喜欢什么……
我们太习惯直接的平铺直叙,因为省事有效率。
十二个演员,同时都是主角,没有台词,只靠肢体与造型,做出与传统刻板印象的不同。
有个性的群像塑造,最体现戏剧编导的高下。
能不能给人物一个时代背景?一个群体定位?一套行为系统?
高艳津子的编舞不追求叙事,她在轮回反复中展现生物的奇观。
很多场的动作编排,去除掉人为的秩序化,哪怕齐舞、同一动作,亦个个不同。标准的招数最好学,而无招乃至忘招,好难!
几个分寸感到位的动作,动物的身份性格,观众一下就有共鸣。十二个人(动)物各自具备真正独特、独立的性格,立体生动地站在观众面前。很多一遍可能不懂、忽视的看似闲笔的编排,反而成为惊艳之举。
这才是真正的活现,才是有范儿的人物塑造。
这部剧带给观众蓬勃的生命力和不羁的野心。
十二种动物所代表的万物灵美、善恶冲撞、兽性与人性。在共通的目标下有共性发展,动物之间的关系既繁乱交织,又相互独立。
这些骄傲的个体在一起,是既相克又相生的状态。
中国从古到今有那么多的故事,以动物比拟人和人的性格影响。比如说鸡犬不宁,龙马精神(当然龙马精神实际上是有这么一种带着角的马就叫龙马,主创用这种谐音造成了这种关系),老虎不在猴子称大王……导演为大量双人舞赋予了背景内涵。
哲学内涵
为什么会用十二个动物来建立时间的认知?既然在它们一对对、一群群从开始没有成就为神之前,这么个性、自信、自负,高艳津子让它们在寻找时间的过程中有一个磨砺度难的磨合过程,在冲突的过程中让它们慢慢形成一个互相支持、互相托举、互相扶携的关系。为其大不同赋予中国人自己的哲学——和谐,团结,自然。
在这个过程中,十二生肖最终团结在一起,时间变成十二个计算和轮回,成为一种交替循环,成为一种情感与生命的原力。这是非常有趣的一种解读。
配乐有单纯鼓点节奏、有女声吟唱、有民乐、有摇滚、有宗教唱诗。
画风违和?所有风格同时出现,却有了神奇的魔力。
但笔者觉得《十二生肖》的内核既有悠远回味的东方美学,又很朋克摇滚。
它有执着的反抗和信仰。
越过满场肉颤神移的荷尔蒙、残酷躁动的动物本性、自然无序中有一番有机逻辑——你敢不敢动用自己的身体,撞向混沌无岸、暗哑不明的世俗规范?
这样迷茫过、挣扎过、找寻信仰与自我的人物,才有脊梁。不正经表象下的角色,往往才配得上标新立异的好故事。
这十二个被放逐到世界边缘的动物,就像我们现实世界里的很多人与群体(笔者就不举例详说了,欢迎对号入座),他们在“主流”或大多数人眼里是被排挤的异类分子,边缘群体,可事实上他们内心拥有超乎常人的强大力量。
这是一部不仅要看,还需要去费脑“思考”其隐含的宗教内涵、哲学思辨的舞剧。
戏剧的作用、价值与生命力,不正在此吗?
在常见肤浅娱乐化、政治宣传化、刻板守旧的环境中,总有些“不合时宜”的人,喜欢逆流迎难。
《十二生肖》就是这么一部作品,其目标是高度的美学与深刻的哲学。
有一定观剧品味的人看了,会无法自拔。
当然不是说不喜的人就是没品味。
但凡好东西,有时需要多花一点力气去消化。
多角度多线索
高艳津子的创作主题有很多,但有一个极大的特点——编导以多角度的阐述,多线索的可能性,使每个角度都可以自成一套方圆。《十二生肖》的生命力是丰满的,它不是一根线索的作品。
如果作品只有一个面向,创作者往往会沉醉于个人的、小我的情感思考。但是如果它是多角度的,在某一点来说,就让这个作品成为每个观众可参与的思考。这也是现代舞、当代艺术最根本的东西。
这是高艳津子的特点与兴趣,亦包含着她的创作哲学。她的作品一定在多角度都能言说的状态,这才更接近“真相”。
山不是山,界不设界。其间有无数共生的物。
人与兽,宇宙洪荒与沙粒花朵,各有各的时间观,各有各的因果循环,却可同时存在。
例如最后一幕的众兽成神,这个结局从视觉效果而言非常震撼,有一番骇人的神圣能量。但这是否意味着“去动物性”的个性抹杀?从内容解读而言,有多面性。
十二个动物把山唤醒,被幽闭在这座沉睡山中的时间之神终于苏醒,这是第一层直达的寓意。
时间之神在被幽闭时,她是感觉不到生命的精神与魅力。当十二生肖奋不顾身的爬到山顶唤醒她,其中每一次磨难,每一次失败再来,她终能感受。这种精神让他自身与人间的心跳形成呼应,这是她苏醒的过程。也是时间的节奏、律动。所以当她被动物们释放出这种生命精神、回归她的生命感,同时她在被十二生肖的精神所触动后,从一个没有节律的没有生命的神,成为与时间秩序同在的神。这是第二层寓意。
最后其实不是神封了十二生肖成神,是十二生肖成就了这个神的生命回归,由此自然而然共同上升,使整个世界有了时间的节律,生命有了时间感。最终是他们对生命的一次一次考验中,最终穿越了生命本身,成了守护神性的十二个动物。这是第三层寓意。
这个作品,从不同层面,哲学、文学、戏剧、还是单纯的感官娱乐,每个人可能都会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高艳津子创作的唯美意识是传统的,其创作呈现非常抽象现代,但抽象的意义绝不应是空洞,而是有无数种解读。
她一向非常重视舞美视觉。她相信对艺术的表达性来说,最高境界就是美学。
明天将发布下篇,详谈《十二生肖》的编导与舞美众主创互相交织、交流、承担的美学体现,敬请关注。
有兴趣的朋友,8月19日、20日去北京天桥剧场看活的十二生肖吧。
作者:赵妍
责编:赵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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