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和宪法,哪一个更重要?
《凤凰周刊》特约撰稿/方亮
“除了宗教,普京对我来说重于一切!他是法律和宪法的保证。”4月30日,车臣共和国领导人拉姆赞·卡德罗夫接受采访时如此表示。把这话翻译一下,即安拉高于一切,普京次之,宪法靠边站。
对于这位39岁的车臣强人来说,这恰是对第二次车臣战争后车臣与俄罗斯关系的精炼概括,也是卡德罗夫的父亲艾哈迈德·卡德罗夫的遗训:只忠于普京,绝不服从那些曾经在战争中杀害车臣人的俄罗斯官僚们。
但久而久之,问题也来了。4月19日,斯塔夫罗波尔州的执法人员在车臣首府格罗兹尼击毙了一名车臣嫌疑犯,卡德罗夫闻讯大发雷霆道:“今后再有其他地区的执法人员来车臣行动,如果事先未告知车臣方面,可将其击毙!”
俄内务部等强力部门闻听此言大为不满。这些年卡德罗夫屡屡触怒强力部门,双方几乎处于敌对状态,若不是普京在中间平衡,恐怕对抗早已爆发。但这也成为普京权力体制的一道裂痕,或将在特定时刻引起整个俄罗斯的动荡。
4月19日当天,卡德罗夫正在现场欣赏一场俄超足球比赛,由他支持的格罗兹尼捷列克队主场迎战莫斯科迪纳摩队,他的侄子和普京旗下寡头鲍里斯·罗滕伯格的儿子各自代表两队首发出战。比赛正酣之际,上述抓捕行动在离体育场很近的地方开始了,那名车臣嫌犯最终被击毙。
卡德罗夫指责斯塔夫罗波尔执法人员事先未与车臣方面沟通。俄内务部第一时间反驳称已做提前沟通,并指责卡德罗夫“可以将联邦执法人员击毙”的表述不妥。但卡德罗夫不为所动,反指内务部说谎,并授意俄联邦调查委员会车臣调查局对这批执法人员展开调查。这逼着俄调查委员会负责人巴斯特雷金从莫斯科下令撤销车臣调查局的调查。显然,作为俄强力部门重要力量的调查委员会也管不了自己在车臣的调查局。
此事连同3月发生的反对派领导人涅姆佐夫遇刺案,凸显了车臣当局与联邦强力部门之间的紧张关系。
近年来,车臣一直是联邦通缉犯的避难所,其只主动交出过这位马赫穆多夫,其他的嫌犯和通缉犯一进了车臣就“人间蒸发”。于是,为了传唤戈列梅耶夫,莫斯科方面只得跟车臣方面沟通,但最终传来的消息是,这位前“北方”营军官已经失踪。有媒体推测,他很可能已经离开俄罗斯。
因此,斯塔夫罗波尔执法人员的这次“跨境执法”显得很有趣,可以说是对卡德罗夫的公开“冒犯”,有宣战的意味。
第一次车臣战争中,卡德罗夫父子还是俄联邦的死敌。而在第二次车臣战争中,艾哈迈德·卡德罗夫以穆夫提的身份携子归顺俄联邦,助普京解决了车臣这个难题。这里自然有一个权力协议,就像叶利钦传位普京时双方订立的那个权力协议一样。协议的形式和内容虽不清楚,但自那之后,车臣就成了卡德罗夫父子的独立王国,这成了对这一协议的诠释。
2007年,卡德罗夫被普京任命为车臣代总统,随后正式成为总统。31岁的这位新总统在上任后的第一天晚上就来到车臣穆斯林先贤的墓碑前祈祷,彰显其宗教信仰地位之重。让外界惊讶的是,他公开要求非常驻车臣的俄罗斯军队撤出,常驻的部队由车臣内务部指挥,并还明确提出要跟莫斯科中央签署权力分割协议,恢复车臣-印古什这一统一的行政单位,意在将自己的权力进一步扩大。
自那之后,车臣90%的发展资金都由莫斯科埋单,包括为其修建了一座欧洲最大清真寺,并用老卡德罗夫的名字命名。尽管普京没有满足卡德罗夫的其他要求,却也容忍了这位“小强人”对权力的追逐。在车臣著名恐怖分子扎卡耶夫看来:“卡德罗夫当上总统,这是车臣谋求独立代价最小的途径。”
卡德罗夫效忠于普京而非俄罗斯总统。2010年,时任俄总统梅德韦杰夫很想在车臣有所作为,还欲用一位高加索总统特别代表取代卡德罗夫的地位,结果遭到后者无情的抵制。
卡德罗夫会周期性向普京表示忠诚,最近一次是表示“自己随时准备着去完成普京的任何命令”。最出格的一句话或许是2010年接受采访时所称的“沙里亚法高于俄联邦法律”。这也呼应了有关“除了宗教,普京重于一切”的表态。
普京与卡德罗夫达成的是一种很有沙俄时代色彩的权力授予协议,即容忍卡德罗夫把车臣变成自己的独立王国。俄国沙皇在1807年也曾与车臣签署协议,让后者效忠俄国皇帝。1997年,俄联邦曾将这份名为《车臣自愿加入俄罗斯帝国》的文件从外交部档案中取出复印件给当时闹独立的车臣人,但未能打动后者。但将普京与卡德罗夫达成的权力协议与当年的文件进行对比,可发现这几乎是一种历史倒退。因为在19世纪的那份文件中,车臣人至少还承诺不再绑架俄罗斯人,并将从俄罗斯人那里抢夺的财富归还。但在普京与卡德罗夫的协议中,外界几乎看不到任何对卡德罗夫的约束。
今日俄强力部门直接去车臣“跨境执法”,显然是由卡德罗夫无法无天的地位所激起的一次权力体制动荡。普京2012年回到总统职位上后,开始追求一种全民领袖地位,其过去的权力体制开始解体,这本身就已经带来了不稳定;而卡德罗夫因素的持续发酵更可能让这套体制更加涣散,为日后可能的动荡埋下伏笔。
『本文节选自《凤凰周刊》2015年第16期总第545期《车臣因素缘何又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