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前自卫队官员眼中的新安保法争议
NHK7月14日的调查数据显示，安倍内阁不支持率为43%，超过支持的41%。《朝日新闻》的数据显示，不支持率为42%，超过支持的39%。
小原凡司（前日本驻华大使馆武官、东京财团研究员）
采访整理/《凤凰周刊》记者 嘉沐
今天中午，日本众院和平安全法制特别委员会凭借自民、公明两党的赞成票表决通过了以解禁集体自卫权为核心内容的安全保障相关法案。明天，日本执政党计划在众院全体会议上表决通过，完成众院的通过程序。虽然上述阻力存在，9月底在国会通过的几率还是比较大的。但即使法案通过，自卫队的作战方式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虽然自卫队内部很早就讨论过这样的事情，但日本国民其实是第一次认真考虑安保问题。在我看来，对政治不那么感兴趣的日本人其实应该好好思考未来的道路，不应该让政府随便决定。所以国会讨论安保法制是很有意义的。
迄今为止，日本的军事行为大多受到制约，这对我们来说其实并不是件好事。以前的安保政策不能应对的事情很多。比如在索马里、亚丁湾海域的护航行动中，中国海军提供了很多援助，但是日中两国从未携手开展过打击海盗的行动（目前受法律限制只能进行信息共享）。而在ISIS绑架并杀害日本人质，以及应对其他恐怖危机方面，除了国家计划的大规模攻击行动以外，自卫队一律不能应对。如果通过这个法案，所有问题可以一揽子来制定，不需要每次讨论问题都要依据不同的法律。
冷战时期，日本人受到和平宪法的制约，不能去考虑安保问题。在我看来，和平宪法某种意义上也是孤立宪法，导致国人什么都不想，因为法律规定我们不能去考虑这个问题。真正开始讨论这个话题始于上世纪80年代，因为发展军事装备要花很长时间进行筹备，不可能等到需要的时候才定。如今重新讨论安保话题，必须承认，中国是考量因素之一。不过，我们并不希望为了采取有敌意的行为而去修改安保法制。
我过去供职的海上自卫队也一直在考虑如何应对国际形势的变化。冷战时期日本的威胁很简单（对抗苏联），但是冷战结束后会遇到怎样的威胁，我们都无从得知。这点不光是日本，美国也有类似的感觉。所以我认为，海上自卫队应该寻求机动化路线，如果某一国或者集团出现威胁，可以相应部署一些兵力。
今年3月，日本海上自卫队最大舰艇“出云”号开始正式服役，有媒体说它是一艘航母，是为了遏制中国。要知道，“出云”号在2012年开始制造，但和“出云”号的原型“日向”号一样，是用2004年的年度预算来做的，更在拿到预算前的90年代就开始设计了。所以它们是很早提出的方案，并不是针对中国的行为。
同样的，最近海上自卫队首次对外公开日本首款国产喷气式反潜巡逻机P-1，也是为了让日本民众了解这个飞机到底是什么，日本普通人对军事装备完全没有概念。
由于近些年日本经济情况不好，很多人会报考自卫队，在他们看来，自卫队是公务员，类似于警察。但如果未来自卫队成为军队那样的存在，很多人或许就不想去了。所以我觉得应该公开讨论安保问题，否则未来如果自卫队承担的任务发生改变，民众有权利多了解其职责。
之所以谈论安保法问题，是因为日中关系也是在这样一个形势当中的。中方之所以会反对新安保法，主要还是因为历史问题。包括我在内的很多日本人都承认过去日本对中国的暴行，虽然有人会说“我们已经道歉好几次了”，但我觉得，我们不能够单方面认为道歉结束了，作为加害方，如果中方认为这个道歉还没完，那么这个道歉就没有完成。日中两国之间的战争赔偿问题经过双方协商已经解决了，但是从心理层面其实问题没有解决，日本人要认识到这一点。
然而，安保政策跟历史认识问题是两个概念。日本现在试图修改安保法制，并不是要把中国当作敌人，而是根据国际形势的变化来调整相应的法制。我认为早就应该进行这方面的讨论，但由于日本国内政治势力的阻碍难以推进，这与中日关系无关。
一是《自卫队法》、《武力攻击事态法》、《周边事态法》、《联合国维和行动(PKO)合作法》等10部法律的修正案综合构成的《和平安全法制完善法案》；
二是随时允许为应对国际争端的他国军队提供后方支援的新法《国际和平支援法案》。
日本历届政府以宪法第九条为依据禁止行使集体自卫权，但现任安倍政府和执政党依据去年7月做出的变更宪法解释解禁集体自卫权的内阁决议制定了法案，于今年5月提交国会审议。
中国外交部长王毅6月在清华大学举办的世界和平论坛上指出，“对于中国重新发展和崛起，就心态上而言，日本方面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所以日中之间很多问题，从根上来讲与这个问题有关。”但我和一些日本学者认为，这恐怕是中方的误解。日本并没有担心中国的发展，只是担心中国崛起的过程中有没有挑战国际规范。比如南海问题，我们担心的是，这是否意味着中国想使用武装力量而改变该地区现有的秩序。
近年来，国外舆论认为中国为了针对日本而采取一些所谓的反日措施，但我不这么想。在我看来，日中之间的问题并不单纯是领土纷争，中国也不想挑战美国的国际地位，只是希望对其原有的国际秩序进行一个调整，所以才一直指责美国等国不应该介入地区内部事务。但同样的，美国担心的也不是领土纠纷，或者中国和别国的紧张情况，而是中国的崛起将影响到国际社会的规范。我认为，对美方来说，南海争端和乌克兰危机在某种意义上是一样的，都是使用武装力量挑战原有的国际秩序。
最近有外媒引述日本自卫队统合幕僚长河野克俊的话称，日本自卫队可能参与美军在南中国海的定期巡逻。但我认为，自卫队的定期巡逻是不现实的，这既不符合日本现在的自卫权规定，也不符合现在的安保需要。日本方面发出这样的信号，其实是支持美国的想法。日本军人不能参加决定政策的过程，所以我想媒体和一些人误解了这个意思。
现在的问题是，日中之间如何避免擦枪走火。去年达成的日中四点共识中唯一一条较为具体的议题，就是建立危机管控机制，避免发生不测事态。但目前日中联络机制仍停留在课长级别的对话，未有高层交流。2013年中国军舰曾使用火控雷达瞄准日本海上自卫队舰艇，这实质上是告知对方自己正在准备攻击，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未来日中双方应当避免出现这类行为。
我在2014年出版的《中国的军事战略》一书中曾提到，中国的军事战略是避免中美战争，而从重要性来讲，南海也比东海更重要。所以，我觉得中方并不想把尖阁列岛（中国称钓鱼岛）问题挑大，因为目前提升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它不符合中国的长远目标。中国追求的是自身的经济发展和国民富裕，从而在国际社会调整自己的位置。现在中国社会贫富差距仍然很大，最核心的问题还是社会稳定。
任何国家在发展经济的过程中，都会遇到将国内剩余产能移到国外的过程，以前的帝国采用的方式是殖民主义，现在当然不可能了，所以中国开始投资和购买资源。国际社会应当欢迎这样的发展方式，毕竟，现在世界的经济主要是受中国引导的。
我一直自诩为现实主义者，虽然谈到现实主义，一般人会联想到力量的对比。但其实这只是一个方面。在讨论国际关系的时候，我认为一个国家首先要从本国利益的角度出发去考虑问题，如果只认为本国的想法才正确，片面去看问题，无法应对目前变化中的国际形势。就日中两国关系来说，两国肯定要避开战争，因此多进行交流对双方都有利。但是目前的难点在于：尽管双方都明白这一点，但却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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