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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澡堂:大金链子“范思哲”,贼能装的东北大哥,是所有按摩老妹儿的噩梦

2017-06-19 张文轩 香港凤凰周刊

作者|张文轩 编辑|金快乐

 

我第一次上X洗浴中心,是Y博士带我去的。


那是一家位于南湖大路上装修比较高档气派但价格大众的洗浴中心,每到晚上或者周末,大门前都会停着各式各样的车,衣着各样的男男女女出入门口,络绎不绝。年轻的男女服务员齐刷刷地站成一排,每当有客人进门或出门,他们都扯着号子一样的嗓门有顿有挫地喊着:“欢迎光临本会所!”或者“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夕阳西下预示着夜生活的开始。夜幕沉降,洗浴中心成为了最热闹的空间之一。图片背景:南湖大路夜景。

 

Y博士在这家洗浴中心身后的学校读书,每一次我来找他闲扯,都会先在附近的串店喝上几口。待到晚上九十点钟光景,他便会带着我来到这家洗浴中心,简单地泡泡澡,然后到休息大厅睡到天亮。


足疗是我们共同的爱好。Y博士跟我说,每当毕业论文写到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就会来洗浴中心做做足疗,缓解疲劳。


72号是X洗浴中心的按摩技师,20多岁,身材高挑,长相清秀,老家在中俄交界的小城。


我从未打听过她的名字,只知道她的工号是72。由昏暗的空间、连排的休息床组成的洗浴中心休息大厅就是72号的工作场所。


夜幕是72号开始工作的标志。傍晚7点多的光景,72号便拿上工具箱,蜗居在休息室里等待点钟。


在东北,城市的按摩产业一般会附属于洗浴中心,或成为独立的足疗按摩机构,一些机构甚至形成了连锁经营的规模,营业额非常可观。


像72号这种按摩技师是东北洗浴中心的标配,这个群体以女性为主,辅以零星的男性。他们的主业是按摩,有些人也会偶尔做一些“兼职”。


洗浴中心的潜规则是,如果客人没有特殊要求,一般都是异性来服务,这里面的原因很难说清楚,他们对外称这叫“阴阳平衡”。


(对“擦边球”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直接跳到本文第三个小标题)


△本文封面配图及部分插图出自网剧《屌丝男士》

不稳定的收入和高强度的工作

第一次遇见72号完全是随机,后来72号因健谈且手法不错成为了我们常选的技师。72号的记性很好,间隔月余她还能记得我,甚至对我说过的话如数家珍。有时候,她会问起跟我关系不错的小胖子——就是Y博士——为什么没有来。


我没有问过72号的年龄,看模样应该和我相仿。她的家乡在呼伦贝尔,我的老家在哲里木盟,这样算起来,我们还是内蒙古的老乡。面目清秀的她操着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这种极具乡土气息的语调让我这个土生的东北人听之发笑。


72号走上按摩之路纯属偶然。她说,自己没有一技之长,听说按摩行业赚钱多,便在朋友的介绍下投身到这个行业。


但是,按摩技师的收入很不稳定,每一次“点钟”赚的钱都要上交给店里将近三分之二,因此这些技师其实并不喜欢做足疗这种价格低廉的项目,反而更喜欢接待那些做“全身按摩”的客人。72号算过自己的收入,如果运气好,一个月可以赚四千左右,运气不好,两千多一点也是常事儿。


收入的不稳定让他们成为了一个不安分的职业群体,换店、转行甚至“下海”在她们的群体中司空见惯。


△休息大厅是顾客洗完澡后扎堆儿休息的地方。连排的休息床、昏暗的空间是无数洗浴中心休息大厅共同的特征,这里也就是按摩技师工作场所。

 

一般来说,哈尔滨、长春、沈阳与大连这些东北大城市是技师们流动的驿站。大型的洗浴中心是他们找工作的首选。在他们眼中,洗浴中心的客人一般“都不差钱,敢花钱”,因此赚得也会相对多一些。不过跳槽有风险的,除非自己特别“优秀”,否则市场的饱和让她们不敢轻易离开现在的工作。


来到X洗浴中心之前,72号在这个城市里最大的洗浴中心干过半年,至于为什么离职,72号幽默地说,“资本家都坏,使劲扣我们的点,我一个月下来压根没几个钱,然后一天天还死累死累的!”


不过,与大多来自安徽阜阳与苏北地区的搓澡工不同,东北地区的按摩技师少有背井离乡,他们基本就在东北范围内流动,鲜有人出关谋生。在洗浴中心,你会听到搓澡工之间都操着一口东北人听不懂的地方话,但按摩技师们一开口就是“哎妈呀!”或者“干哈呀!”


按摩技师并不是一个清闲的工作,72号会抱怨一个点钟之后经常会精疲力竭。72号这样的技师假期很少,而且不固定,基本每半个月有一天假期。


△搓澡工的群体特征更加凸出,甚至形成了“阜阳帮”、“淮安帮”等地域性流动团体。一些年轻的搓澡工可能会和当地的姑娘恋爱成家,变成实实在在的东北人。因为行业分布平均,因此按摩技师的流动性较弱,基本局限在自己的家乡附近,鲜有搓澡工这样背井离乡、跨越千里的行程。

 

当然,休假就等于少赚,因此没人会经常休假。至于工作强度,不同的技师会有不同。就72号来说,有时候一两个点钟很正常,五六个也很正常,周末人多的时候会更忙一些。


72号说,有一次赶上过节放假,她将近二十个小时没有合眼,和玩命一样。“没人乐意在20岁的时候拥有一个40岁的身体,但为了吃饭,那有啥办法呀!”


偶尔几次,她还流露出一丝没有好好读书的遗憾,她说其实她想上大学,找一个稳定的工作。


无论哪个洗浴中心,按摩技师每天面对的都是重复与枯燥的内容:工作时间一到,男女技师以工号等候派工,手法好或者长相漂亮的技师会因回头客点钟优先或连续工作,暂时没有客人的技师需要挤在狭小的休息室里等候。按摩是一个体力活,足疗还好,像全身保健推拿这类项目,一个点钟下来会让她们全身湿透。


△这种样式的服装几乎成为了洗浴中心里女按摩技师的标配。另外,高跟鞋、工具箱也是她们独一无二的符号。

 

某次,给Y博士做足疗的技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Y博士问她每天的工作是不是很疲惫,她说家在乡镇,而且孩子要上大学,多赚钱就是为了孩子。


接着,她和72号也唠起了家常,72号说还是得好好上学,否则真的没有出息。聊着聊着,72号还比较自豪地对我们说起她初中的时候有一阵子成绩还不错,但就是讨厌英语,“我一见那玩意咋就那么膈应呢!”

“特别烦戴金链子的人!”

洗浴中心向来鱼龙混杂,属于各色人等齐聚、三教九流交汇的半公共空间。


同普通的公共澡堂不同,洗浴中心更多被赋予了休闲、交往和享受的意义。


东北的洗浴行业发达,与东北人喜欢享受和乐于安逸的性格不无关系。过去,洗浴中心被视为高档场所,现在,为了招徕客源,洗浴中心也自降身价,拉近与大众的距离。像X洗浴中心这种消费档次,有时也会吸引一些衣着朴素的工人或学生。


作为洗浴中心的技师,72号自然会接触到来自社会不同阶层的不同角色。她很开门见山地对我表示,Y博士与我是她比较喜欢的客人,理由是“有文化”,“会唠嗑”,“还不装”。


其实,我和Y博士起初很少同技师交谈,我们聊的话题大都和专业相关,比如Y博士会对我抱怨,社科基金项目不好拿以及SSCI很难发。


72号的插嘴让我们之间产生了联系。


72号十分健谈,从学术到生活、从历史到未来,总能有72号能插上嘴的话题。有一次,Y博士同我聊起了女权主义,72号居然也插上了话。


除了72号之外,其他洗浴中心或者足疗店的技师也和我谈过相似的问题。


在她们接触过的无数客人里,聊天内容大抵可以总结为几个方面:第一种是带有表演色彩的“吹牛型”,比如两个或者几个人之间交谈自己认识哪个领导或者老板、跟某个头面人物关系很好,抑或字里行间中表达出自己多么不差钱等等,这种言谈具有极其刻意的表演性。


第二种是带有性意味的“撩骚型”——一口一个“老妹儿”。一些男性客人会让服务员帮自己点长相漂亮的“技师老妹儿”来为自己服务,他们时不时会对技师进行言语上的挑逗。如果在包间,有些客人甚至会对女技师动手动脚。


第三种是不讨人厌的“平常型”,即客人之间正常的交流与对话,比如聊一些彼此间正式的事务、聊一些生活、娱乐、社会等新闻话题等等。我和Y博士大概属于此类。


“我特别烦有的戴金链子的人,一瞅就没啥素质!贼能装,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俩钱!”72号直言自己并不喜欢那些“有钱人”。


△金链子与三星翻盖商务手机是洗浴中心一些客人的标配。他们在换衣服的时候会故意将手机扔在显眼的位置,这种表演行为意欲告诉别人:我有钱。

 

在很多人眼里,金链子、华丽的范思哲T恤、豆豆鞋似乎成为了东北有钱人的标配。不过,72号说,她们都比较讨厌这些人。


“你说他们不知道这么整贼土吗?大金链子跟拴狗的似的。”


72号认为这些“金链子”都没有什么素质,张口闭口离不开“爹妈”和生殖器。


在我和Y博士的带动下,我们周围的技师居然可以聊作一团,一种陌生的情境就这样被建构成了和谐的交流氛围,有说有笑的场景经常会引来他人异样的目光。

色情“擦边球”

不同于相对专业的按摩场所或者是专业的中医按摩,洗浴中心的技师大多吃“青春饭”。待到相貌不再年轻,自己作为一种消费品的价值也会随之殆尽。


洗浴中心的技师面临着一个很尴尬的处境:在外人眼里,她们“不太正经”。许多人认为,在洗浴中心找按摩女都是为了干点“那种事儿”,或者至少有那个倾向。


一般来说,男性技师的点钟很少,由此大部分洗浴中心的男性技师数量寥寥无几。很多洗浴中心会将女技师的照片挂在休息区最显眼的位置,照片里的女技师们描眉画眼、露着大腿,姿势也很风骚。时常能见到腆着大肚子的男客人色迷迷地打量着女技师们的长相,像选秀女一样,同身旁的服务员说,“就这个老妹儿了!”



一位从事中医按摩的专业按摩师对我说,在洗浴中心,“这些姑娘拼的都是吸引力。就那群小姑娘懂什么按摩啊,就是有人教一教罢了,反正正常情况下也按不坏。有时候还有不少这样的小姑娘小伙子到我们这里来偷师学艺,所以你看,洗浴中心按摩都是扯淡。”


抛开工作强度不谈,性骚扰成为女技师面对的第一困境。72号曾经抱怨,有时候为了赚钱,真的得忍着,无缘无故被顾客摸几下已经算好得了,有时候碰见喝醉酒突然翻脸的,自己维护几下还得被经理批评。这种情况下,女性技师的抗争往往没有好的结果,对于她们来说,自己屈从的不是男性客人,而是生活。


除了这种“性骚扰”以外,为了促进消费,一些洗浴中心其实伴随着不少“擦边球”的服务。所谓擦边球,就是协助手淫,业内给它起了雅致或专业的名字,或者叫SPA,或者叫推油。


△乔杉所饰演的“保健男神”实际上反应了一种社会心态,这种社会心态与被禁止的色情服务行业相结合,衍生出了一种新的服务方式。

 

对于从事打擦边球服务的技师来说,年龄与相貌就是她们从业的资质。因为只要是正常的顾客就不会选择一个身材一般或者相貌平平的女技师和自己玩“擦边球”。


在辽南的某些城市,带有“擦边球”服务的洗浴中心林立在大街小巷,客人自然也是络绎不绝。这些洗浴中心的模式如出一辙,穿着裙子或者热裤的技师看到客人来了之后会随着领班经理的一声令下,齐刷刷地站成一排,摆好姿势以供客人随机点钟。


这种情况下,收入的多少就与技师的相貌与“手法”形成显著的相关关系,这个空间也成为了男性权力展开的场域。


当一位技师跟随着客人走进包房之后,其他的技师只能有些遗憾地重新坐在旁边休息,等候着下一位男性客人的“恩赐”。


从事这些服务的女技师偶尔还会受到从事正规按摩技师的讽刺,“我们按摩推拿什么的都是有师傅教的,她们就学学怎么挑逗客人而已,随随便便那么揉一揉按一按谁不会啊!”


据参与过“擦边球”的朋友对我讲,这些技师的主要收入来源于客人的“加项”。这些女技师会专门学习挑逗客人的手法,到最后通过一系列的挑逗让客人屈服来购买“加项”。在没有正式推销“擦边球”的洗浴中心,技师会自己拓展业务,业务的范围完全取决于技师“奉献”的程度。


△所谓“擦边球”,就是技师在挑逗式按摩结束后会询问客人是否要“推油”,也就是协助手淫。一般说来,客人十有八九是不会拒绝的,因此“推油”构成了这些技师的主要收入来源。当然,这种隐晦的服务在包间内完成。在东北,这种按摩模式一般被称为“松骨”,是一些洗浴中心的主打项目。

 

据我的这位朋友说,这类技师的主要收入就是依靠这些服务,所以面对客人的拒绝时她们会使出全身解数来促使客人就范。正如前文谈到的,也有一些姿色还不错的技师为了赚钱也走上了“擦边球”的道路。


比如在包房内为一位男性单独服务的技师会直接询问客人是否需要“推油”,如果客人同意,双方就会商量好价格。技师会多下一单,将“推油”的钱换算为一个其他项目的价格。除了年轻技师之外,一些已婚的年长妇女也会谋求业务拓展,但往往会遭到客人的暗中奚落,称她们为“老头乐”。


我们并不知道X洗浴中心有没有类似的服务,不过引用一句东北市井里流传颇广的话:要是没有点色儿,洗浴中心那还能叫洗浴中心吗?



后来,72号向我透露了自己要离开的想法。她抱怨这座城市的空气,抱怨这座城市的不繁华、抱怨自己的工资没法满足年轻姑娘的消费需求,她不想这么累、她也想找一个能够照顾她的男朋友。


当时她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我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反诘,走一步看一步的前提是你能迈开这个步子,否则的话你去看什么呢?


我反复思忖着她的话,觉得72号虽然荡在社会中居无定所,但确实会悟出简单而深刻的道理。


齐格蒙特·鲍曼说现代社会交织着不确定性、不可靠性以及不安全性。这样看来,人的焦虑就产生于这里,


再后来,Y博士毕业了,而我也很少再光顾那家洗浴中心。


逐渐的,我已经和72号没有了联系,但我还留着她的微信。从她的微信朋友圈中看到,她已经转型成为了“微商”,卖“外贸原单”,还有了男朋友,偶尔会秀秀恩爱。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所求所愿。

 


新媒体编辑 | 马茹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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