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育琨：母亲
过年想老娘
儿时期盼过年，心花怒放。那是欢乐的日子，可以吃到白面馒头，还可以吃饺子，还可以吃许多菜，甚至还有肉吃……
一进腊月门，农闲时节，却是老娘最忙的日子了。开始要推磨磨麦子和玉米，院子里里外外要打扫，邻近除夕，白天蒸煮好多吃的，晚上还要剪窗花贴窗花，还要为给6个孩子纳鞋底做新鞋，拆洗旧衣服，再缝起来像新衣服一样。老娘要几天不睡觉。等着大年初一，我们早晨5点钟起床，新鞋、新袜子、新衣服会给我们摆放在炕头。
老幺的任务，就是早起，收拾好自己，去放鞭炮，吃饺子。然后给家里的祖宗牌位磕头，给老爹老娘磕头，我就会得到2毛钱的红包。
今天又到除夕，却没了孩提时的期盼与欢乐，有的只是心怯。老娘老爹离开我已经有12年了，再过几天正月初八就是老娘99岁的诞辰。老娘的一生充满了传奇和故事。
“头拱地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老娘的口头禅，解释了一切。我们村同样情况，老大初中都上不了，要回家帮娘干活。而老娘头拱地，1961年把我大哥拱进了南开大学，1963年又把我大姐拱进了鞍山钢铁学院；老娘头拱地，把我们拉扯大，并赋予我们智慧和力量，以至于现在回想起饥肠辘辘的儿时，全是开心的事。
在老娘诞辰99周年之际，谨以此文寄托我深切的怀念。
——王育琨2019年除夕
My Heart Will Go On
我心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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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爱中，直至永恒”
老 娘
老娘压弯了自己的腰
却挺直了儿女们的脊梁
1
小故事，大精神
母亲吕春华1920年出生。她还裹着小脚。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山东农村很苦。我们家有6个孩子，我是老幺。老大比我大16岁。家里还有我奶奶和奶奶的婆婆。山东媳妇可不好当。尊老爱幼持家，老娘一肩挑。
小脚女人能量大
1953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县城供销社拟招父亲当售货员。当时每月工资仅8元钱，父亲有点犹豫，怕荒了家里的7亩薄地。母亲觉得能吃公家饭，这个机会不能丢，于是毅然决定独自挑起家里这付重担，让父亲去公家上班。从此，母亲便独自种起了7亩地。在农忙的时候，父亲就会请假回家帮助母亲干活。
老娘是个小脚女人，为了生计，她推起了独轮车，像男人一样送肥种庄稼，这在当地实属罕见。当她推车走在路上时，经常会引来啧啧称奇的目光。去我家的那7亩薄地，需要爬几个又陡又长的高坡，还要过七、八十米的河滩，车轱辘陷到沙滩里，就很难推动。到了夏天，形成几十米宽的河水，如逢车子过河就更难推了。
有一次，老娘送肥大哥拉车，上了河滩前的高坡，她脚下突然一滑，车子顺着高坡飞速地滑了下去。大哥拼命地往后拽，然而因为坡太陡，车子拽着他们飞也似地滑到沟底。幸好只是手脸擦破了皮，没有大碍，但那独轮车的双把都摔断了。看着洒满一地的粪土和满脸的伤痕，大哥惊呆了，不知所措。老娘定了定神，叹了口气说：“没关系，幸好咱娘俩没出大事呀。”
老娘干活总是起早贪晚，一干就是一天，早晨带上两个饼子、一个咸萝卜、几棵大葱和一罐米汤就下地了，中午在树荫下随便吃一点。夏天多雨，地里杂草蓬生。
老娘和奶奶紧紧抱在了一起
有一次阴天，老娘拿着锄头去除草，奶奶劝她不要去，万一下雨河里发水就麻烦了。老娘说：“趁凉快，还是抓紧把剩下的活干完。”结果在收工回家的时候，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奶奶急了，她怕老娘回家过河出事，就对着老天跪下哀求道：“老天爷开开恩吧，保佑孩子他娘平安过了河吧！”
那天老娘过河时，山洪暴发，汹涌的河水滚滚而下。突然一个浪头打来，将她打了个趔趄，差点被卷走。幸好她用手里锄头支着河底才没有倒下，慢慢地过了河。
后来，当老娘回到家时，浑身上下淋得像个落汤鸡。奶奶一把抓住她的手，婆媳两人抱头大哭起来。她们心贴心。
老娘是个十分要强的人
她不仅能吃苦，而且干起活来非常麻利，亲友和邻居们都赞叹不已。她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常常在煤油灯下浆洗缝补。每当春节来临的时候她最忙了，除了准备过年全家的吃喝外，往往腊月三十，还要通宵达旦地缝衣裳、做鞋子，为的是让孩子们在正月初一早晨5点多钟，都能穿上她亲手做好的新衣服、新鞋子出去拜年。
后来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化，我们家加入了生产队。每家靠挣工分分口粮。老娘要干两份活，多挣点工分。白天跟小伙子一样推车上坡下河，晚上还要加工粮食、加工棉花。老娘生我的那天，白天还下地干了一天活，半夜里把我生下来，第二天又下地干活了。
在母亲身边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2
5毛钱换了一条命
1959年初，突然间粮食紧张起来了，传说全国遇到了“自然灾害”，开始支援灾区粮食，每人每天只有几两粮食，不够吃就只能吃野菜、地瓜叶或者将玉米皮、地瓜茎烤干后再磨成面吃。由于营养不良，很多人开始浮肿，一些年老体弱的人病倒了。
我的奶奶和姥爷就在这时，一病再也没起来。没钱治病，也没粮食吃，每天只能设法弄点粥，维持老人的生命。老娘一边照顾生病的奶奶，一边还得外出干活。因为在那政治挂帅、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要是有事请假不出工，就有可能给你扣上消极怠工，反对“大跃进”的帽子。
有一天半夜里，一家人已经熟睡。老娘从队里开会回家后把大哥叫醒说：“孩子快醒醒，我因为照顾奶奶，耽误了出工，队长开会批判我，说我反对大跃进，我没法活下去了。记住,我们还欠东邻五角钱。”说完就哭着离开了。
大哥一激灵，赶紧穿上衣服，追了出去，发现老娘正拿着一根绳子在套间里。大哥把绳子一下子夺过来，裂肺地大声哭着说：“娘！你不能这样呀！我们不能没有你呀”！母子俩满脸流着泪。
天刚蒙蒙亮，大哥安排姐姐照看老娘，就赶紧到乡下供销社，将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了父亲。父亲很震惊，立即同大哥一起回到家里，听老娘详细介绍了事情的经过。老爹马上找到队长。见了老伙伴，队长支支吾吾，做了点解释。后来又到家里来了一趟，事情才平息了。原来老娘曾给他提过意见，这件事纯属找茬。
老娘惦着借了东邻5毛钱，这才叫来大哥嘱咐还钱。要是没借5毛钱，说不准老娘就走了！古希腊大哲苏格拉底也曾有类似的行为举动，当他在被雅典城邦判处死刑的生死关头，也曾喃喃地说给他的徒儿克利托说：“克利托，你过来，我们曾向克雷皮乌斯借过一只公鸡，请你不要忘记付钱给他。”说完，这位伟大的哲学家合上了眼，安静地离开了人世。
老娘在命悬一线的纠结时刻，最后记住的是欠邻居5毛钱。这是老娘根性中的东西。我们家再穷，我们家再潦倒，也得知道感恩，也得知道敬畏，也得有良知，也得对得起他人的好！当然，老娘睁开眼看看六个孩子，没有娘他们怎么活！就只有忍受了。
生命中唯一的财富，是活过并经历痛苦。一旦你用这样的视野看苦难，苦难就无影无踪了。或许是老娘的大爱救了她自己，或许是我们这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巴救了她。经历过那一次的折腾，无论生活再多么艰苦，老娘再没有过轻生的念头。她意识到，她是这个家庭的柱子，要负责守护孩子们的未来！柱子一倒，房子就塌了。
儿时唯一一张照片。大哥大姐上大学去了。
3
老娘传我“受”的四重智慧
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唯有经历过一次次脆弱，人才可以有真正的刚强。老娘是一个正直、要强和自尊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多苦多累她都不怕。但当她精神上受到的污蔑和诽谤超过她所能承受的底线时，就有可能走向极端。吃一堑长一智。老娘后来慢慢悟出了“受”的智慧，于此关节有关系。
老天要成就一个生命，一定会让他经历磨难。一如孟子所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喜爱”是打开天性源泉的钥匙。它会发自你的天性喜爱，同时也会让你尝遍苦难，经历受的煎熬，苦尽甘来。
我的父亲母亲
忍受
当你做一件事，千难万险又压向你的时候，你没有退路。每当这时，我老娘就会念叨：“这是我的命呀！”“这是我的报应呀！”“这是我上一辈子欠的！”
小时候，我最怕老娘说这话。老娘一说这话，就意味着一个天大的难题又降临在我们家，又压到了老娘的肩膀上。小时候，我心也最安慰老娘说这话。
每每听老娘说，“这是我的命呀”！心理就有一丝安心。老娘又忍受了一个天大难题！我小时候心里就一直怕失去娘，对这样的话很在意。
接受
忍受，还会有反弹，还有点勉强的味道，还因为特殊情况要强力忍受。接受，就进入了一个境界。苦都忍受了，乐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接受，有点苦乐同受的味道。那是对世界真相的接纳。你接纳也是过，不接纳也是过。老娘常说，“人得用事缠着！”“只有闲死的，没有累死的。”晚年打电话，每当听我忙，娘就说：“人忙好！忙就充实。”
老娘一生没有闲着的时候。我在深圳时，用坐飞机为诱饵，两次接父母亲过去。可是，一下飞机，老娘就求我让她早一点回家。因为在深圳，她什么活也不会干，她闷得慌。在老家想给她请个保姆，就是不要。一直到88岁，还每天早晨3点半就起床，站一会儿桩，然后拿着扫把，前院、后院、街门口慢慢地扫。那是她的运动，那是她的心跳。
享受
岁月艰难，却没有给老娘留下一张沧桑的脸。老娘一直到80多岁，皮肤光滑细嫩。这跟老娘的心态有关系。再苦再累的事，众人只看表面，看到了痛苦和忍受。而老娘却看内里，看到孩子们可以安心上学，看到孩子们个个都可以有出息。她甚至还能看到孩子们未来的幸福生活。
她常说，“只要你们好就行了！”“你们学习好，是我最大的享受！”最悲催的时候，总是有最亮丽的画面陪着她。老娘没有私心，也不图什么名声。这样一种乐观的强力意志，让老娘苦乐同受。
我脑海里总有那么一副画。那是2006年我们兄妹几家子一起回老家。下午我们哥几个就坐在堂屋里海阔天空，聊国事谈天下。老娘坐在靠门口的椅子上，晒着太阳。她的腿似乎在有节奏的动着，把两只小脚伸向前方比着长短，一脸的轻松自在。她陶醉那个儿女们在身边其乐融融的午后。这就是老娘！
老娘像一个拼命压弯自己的良弓，以便能使儿女生命的箭矢迅速的远飞。她折弯了腰，白了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但是她依然满溢着幸福。她的生命，在儿孙们身上得到了延续。
自在
老娘低调，跟什么人都可以交流。她大嗓门说话，老远就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是人不要管，用管不是人。”这是一种大自在。她解放了孩子，也就解放了自己。她自己的生活写照，也是她给孩子们的最重要的教育。
看看今天富裕起来的父母，却很可怜。他们整天为孩子的学习伤脑筋。他们为孩子的升学恐惧，为孩子的未来恐惧。为了免除恐惧，他们就给孩子套上了枷锁，同时也锁住了自己。老娘却没有这样的恐惧。她给每个孩子空间，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本性自在成长。如此，她也就解放了自己。
老娘传我受的四重智慧：
忍受，因果报应
接受，苦乐同受
享受，无求即乐
自在，随顺自然
80多岁的老娘喜欢坐飞机去深圳拍照
4
我喜欢与老娘玩耍
老娘老了，却很好玩。我最喜爱的动作，就是在她不经意的时候，一个鼻子就刮下去了。老娘会用手来遮挡。一挡一攻，正好成一台戏。这样也能玩个十几分钟。有时候老娘喜爱，还会冷不丁刮我一个鼻子。老娘晚年喜爱自己睡一个大炕。我回家晚上睡觉常常就钻进老娘的被窝里。那是我小时候呆的地方。
娘压弯了自己的腰，却挺直了儿女们的脊梁。她没上过学，不识字，却喜欢看孩子们学习。每逢晚上，儿女们只要说看书，她就会让点上那能照亮儿女前途的煤油灯。我曾经在睡觉前看书烧过几次被子，老娘从来没有怪我。
老娘头拱地，我们在生活极其困难时，都可以熬过来，过节都可以有干净衣服穿。老娘头拱地，我虽然打小饿成了罗锅腰，但是我们家没有饿死的，也没有像邻居那样出去要饭！老娘会变着法儿地做野菜给我们吃。记得，有几年春天最难熬。邻居们纷纷出去讨饭。老娘顽强地支撑着，起早贪黑一点一滴想办法。那时，为保证每个人活下去，都要过称给每个人分吃的。晒干了的红薯叶做成的团团（真难吃！），还要过称分着吃。老娘常常把自己的一份塞常常塞给我。
老娘对我这个小儿子特别关照。她常常对我说：“头拱地的人，都有出息。娘头拱地干活，你头拱地学习。可不能把时间荒废了”。
我哪里敢荒废时间？！老娘是在用生命告诉我：头拱地，是我们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头拱地，以有饭吃；头拱地，可以成为自己的柱子；头拱地，才可以有好未来！
5
老娘口头禅解释了宇宙秘密
几句话就想刻画一个人，还是有点难。包括我一直跟踪研究的稻盛和夫与任正非，想用他们自己有代表性的几句话就可以刻画出来，可不容易。而我老娘的口头禅却可以。：
“头拱地的人，都有出息”；
“头拱地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回到你的地头，头拱地拿出绝活”；
“车到山前必有路，出水才看两腿泥”；
“是人不要管，用管不是人”；
“哪有那么多顺心的事？你自己把它拨拉过来，头拱地做好就是了”。
这些口头禅，曾经帮助老娘度过了一个个难关，也把“头拱地”的意识，深深种在我的潜意识中了，成为老娘留给我一笔价值连城的财富。这是我们王家的智慧与精神的承传，也是中国人价值与精神的承传。
我把最后这句大白话，提炼出一个地头力公式。这个算法，可以诠释生命有成就的人的内在密码：
地头力=喜爱（目标）× 专注（死磕）
× 做好（绝活）
一个公式，解释我老娘的一切，也解释了人有所成就的一切，还解释了宇宙间的一切！
今天一些富有“爱心”的父母和高管，一看见儿女在为解决难题而绞尽脑汁时就心急，就亟不可待地告诉他们该如何如何做。这样就算缓解了当下的问题，却造成了另一个长久问题：儿女会形成了严重依赖，没有指令就不知如何做了。结果“爱心”毁了儿女生命的柱子！过度管理，这是今天许多家庭的悲剧，也是企业管理过度的一个重要原因。
每个人唯一可依靠的仅仅是他自己。用我老娘的话说就是：
“是人不要管，用管不是人”。
第40届奥斯卡获奖影片《毕业生》(The Graduate)的插曲。
2019全新奉献，全线上市
地头力=喜爱（目标）× 专注（死磕）× 做好（绝活）
喜马拉雅有声《地头力》
地头力：自性爆发，拿出绝活。 潜能量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