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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套子和盔甲

王育琨 王育琨频道 2021-11-23

喜马拉雅有声读物:《任正非找北》

契柯夫 俄罗斯世界级短篇小说巨匠




契诃夫千古一问

当人的思想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而失去了飞翔的自由时,人还是“人” 吗?

——契诃夫


“人类不是渺小,是悲惨。悲惨在于受制于他自己。深深地进入了解自己,而对自己有办法,才得避免和超出了不智与下等。这是最深渊的学问,最高明、最伟大的能力或本领。”


——梁漱溟


“人应该尊重自己,并应自视配得上最高尚的东西。”


——黑格尔


人的生命是脆弱的,宇宙间任何一件东西都能置人于死地。然而人们却自以为是万物的主宰。因为人有一颗会思想的灵魂。既有的思想一旦被珍重起来,也就因此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套子”。人们纷纷选择了自己喜好的套子,在里面呆着不愿意出来。谁知道来了个契诃夫,著有《装在套子里的人》,陡然间发出千古一问:


当人的思想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而失去了飞翔的自由时,人还是“人” 吗?


石破天惊!原来有些思想是被“套子”锁住的,原来人还会深深地受制于他灰暗的思想!惟有那些跳出“套子”、保持着思想自由的清醒人,才可以窥见本真。
契诃夫可不愿意去发展概念,他用细节塑造了一个形象丰满的别里科夫。他有自己珍重的理念,更有自己念念不忘的思想。然而正是他的思想,塑造了他自己,让他看人看事都有超人一等的尊崇,同时也把他自己装进了“套子”里。
小人物的“套子”
小说中的主人公别里科夫其实只是一个面孔模糊的小人物。契诃夫详细地描绘了他的衣着、物件,比如他的套鞋、雨伞、眼镜、帽子以及房间的摆设,却恰恰没有对别里科夫进行面部描写。几次只出现了他的“苍白的脸”,以及尖酸刻薄、神经衰弱、精神极度紧张警觉的形象。
其实,别里科夫与不断地嘲笑、戏弄他的中学同事以及全城居民之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这自然决不是大师的忽略,而应当是匠心所在。
别里科夫的可悲之处还在于,他千方百计地想要隐藏自己,用一层一层的套子把自己裹得很严实。他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些隐藏,反而将他醒目地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当他已经被异化成套子的时候,这套子却又仿佛成了那一撮白色,使得他在别人眼中成了一个异类,被身边的人所挤压所排斥,直到期最终走向坟墓——进入一个永远的套子。
别里科夫的死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可一个礼拜过后小镇生活又恢复旧貌,因为:

“实在,虽然我们埋葬了别里科夫,可是这种装在套子里的人,也许还有很多,将来也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小说通过这个“套中人”别里科夫的刻画提出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别里科夫并不是达宫贵人,他没有显赫的地位和权势,而是一个普通的中学教员,他在生活中是无足轻重的人物,怎能“把整个中学辖制了足足十五年,可是光辖制中学算得了什么?全城都受着他的辖制呢:

全城的人战战兢兢地生活了十年到十五年,什么事都怕。他们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写信,不敢交朋友,不敢看书,不敢接济穷人,不敢教人念书写字……


小镇的人们当真害怕他?他们甘愿被奴役,是因为他们都归属于那个恐怖的集体意识。其实,他们都被那黑暗污浊的政治空气压得喘不过气来。当时亚力山大三世实行恐怖统治,在俄罗斯大地上密探密布,告密诬陷之风盛行,在社会上确实有许许多多的别里科夫式的人物。通过别里科夫,作者描绘出一幅当时丑陋的社会生活画卷。
在契诃夫的笔下,别里科夫已不再是作为单个的人,而是作为知识界和社会上的一种典型,是旧制度、旧程序、旧思想的忠实维护者,是“这类人”!正如鲁迅笔下的那个拖着一条瘦瘦的辫子的阿Q,那个每时每刻心惊胆战神经质的祥林嫂,还有那个小心翼翼捧着沾血馒头的华老栓,他们绝不是“这一个”,而是“每一个”,是一个群体。正是这种群体意识,才使小镇成了“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大成就者的“盔甲”也是每个人的盔甲
契诃夫写了小人物的“套子”。那是代表了这个时代的“每一个”,那是一种集体意识,是一个国家文化的基调。当我们从那些在平凡生命挣扎中的小人物,转回头来看大成就者,他们是不是也活在“套子”中呢?
回答是肯定的。那些曾经助推大成就者走向成功的手段和方法,往往会成为窒息生命的盔甲。

“过来人”李嘉诚一直在很警觉地工作和生活着。他总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被一本书《盔甲骑士》给抓住了。他起初跟孙子一起读《盔甲骑士》。看后特别有感觉,又把这本书推荐给两个儿子读,还要跟他们讨论体会。他在《盔甲骑士》中,发现了“大成就者”的“套子”或“盔甲”。他感觉自己跟团队就活在“盔甲”中。他要在他的儿孙中,打破这种“盔甲”破界出圈。

人们往往把辽阔圈起来,自己就变得狭小了。李嘉诚意识到,当你认为善是一个固定的时候,你就把善固定为一个死的善,你已经是不善,你已经把善彻彻底底地破坏了;当你执着一个真理的时候,巨大的无穷可能性已经离你而去,你已经错失了真。你已经把无限的可能性圈起来了,你的成功变成了你的烦恼。

  

于是,李嘉诚把《盔甲骑士》引申到经营管理的哲学方法论来了。他说:

“更新求变,就是使自己不被盔甲禁锢束缚的关键,我们要像故事中的骑士一样,要有智慧,能够客观地认清各种困境,鼓起勇气,直面世界的挑战;要有毅力,去克服重重障碍,勤于反思,追求新知,才能营造一个和谐、健康和有价值的社会,缔造出未来新的传奇。”


《盔甲骑士》是探索生命本质的钻石般的杰作。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心地善良、充满爱心、坚毅勇敢的骑士,他铲除恶龙、拯救危困中的公主、备受世人推崇,可以说是一个大成就者。为此,国王赏赐他一套闪亮的盔甲。久而久之,骑士习惯了盔甲的光芒,却没有注意到盔甲已开始生锈。终于有一天,他蓦然惊觉,自己已经深陷生命的危机而不能自拔。
一直以拯救他人为己任的骑士,居然自己陷入了严峻的生存危机。
造成生存危难的,正是彰显他功名的盔甲。这套盔甲是国王赏赐的礼物,是用一种非常稀有、和太阳一样闪亮的金属所制成的。既有刀枪不入的威猛,又有非常帅气的形象,骑士非常喜欢穿上盔甲。他渐渐习惯了人们的惊异与赞扬,习惯了盔甲带来的力量与安全感,习惯了盔甲所散发的神秘与光芒,习惯了盔甲塑造的另一个自我——那个可以随时躲避世人包括妻儿的自我……直到有一天,因为三年看不到他的真面目,他的爱妻要带着儿子离他而去,骑士才意识到脱下盔甲的紧迫性。
随之而来的问题比想象中还严重。由于盔甲已经生锈,他请大力铁匠用斧子砍他的盔甲。结果盔甲变形了,致使骑士无法正常睡眠,也不能正常进食,甚至不能正常喝水。他的生命受到了空前的威胁。于是,他不得不离开家门。这一回,他不是去拯救公主或世人,而是为自己出发,去寻找自己的救赎。
骑士的难题,与我们那些正在经受磨难的企业家之命运何其相似!
企业家,尤其是那些成功企业家,曾经影响了数不胜数的事件,荣誉、秘籍、成功、果断、进取等等光环加身,让他们有了一览众山小的豪迈,同时也落下了置身于人群中的孤独与落寞。

一如山上树,站在高处的企业家们,越是寻求升到高处和光明,它的根就越挣扎向下,向地里,向黑暗,向深处。


企业家艰难攀登上了众人向往的无限风光的峰顶,还没来得及陶醉喜悦,旋即被那里冰刀一样的寒冷、稀薄的空气、不见底的悬崖等窘境所迫,于是便想走下山来。可是,他们却找不到插足的地方。而且,他们原来上山时住过的客栈此时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容身之地。
我们这些山下人不得而知。他们不像常人,可以随意向人诉说苦闷,小心翼翼或大大咧咧地化解掉任何一点儿危险。他们只能靠自己消化,很少有人可以为之缓解或分担。久而久之,一种巨大的不安全感袭来,形成他们怀疑一切人的心理机制。他们没有倾诉对象。于是,他们纷纷穿上已有的或现成的盔甲,把自己过往的经验、体会、逻辑和知识,都打扮成“永远正确”的标杆,殊不知本来是想抵御外侵的努力,却无形中自己拘押了自己。他们一手隔断了送他们成功的活泼泼的新发生,而用一种“活死人”的套子或光鲜亮丽的盔甲,把自己套住,结果把自己陷入巨大的危险中。
有些企业家会警觉巨大的危险就悬在那里。他们不知该怎么办,于是日夜由生猛的保镖护卫守护着,接着年轻人的活力和阳刚,他们把自己也威武起来。而这些面子上的光鲜,正吞噬着他们内在的激情和活力。
有些企业家则不敢静下来思考。他们就一味将繁杂的业务缠于一身,进入不知为谁忙乱的泥沼。他们知道危险没有排除,他们又不敢直面撕下自己的,面子,干脆就患上抑郁症,陷入了深深的生存危机……
而企业家曾经的出类拔萃,也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这些人要在思想上、理论上、舆情上将企业家们摧毁,有时甚至要摧毁其肉身。好像企业家就应该承受高风险,就应该为自身的出类拔萃埋单,就应该为他们的财富付出代价。显然人们忽视了这些企业家也是人,也有脆弱的情感,也存在承受的极限。
许多企业家知道,沉重的盔甲正在摧毁着他们的生命,可是他们身不由己。他们知道,是放下盔甲的时候了。我们每个人都有盔甲。我们刻骨铭心追求的财富、权力、地位、名声,到最后却往往是压垮我们自己的大山。我们不管追求到多少,都不幸福。人生究竟是为什么而来?为什么我们一直追逐的财富,并不能给我们安全感?穷极一生,我们究竟在追求什么?


在我接触的企业家当中,稻盛和夫与任正非是两个已经放下盔甲而破界出圈的人。这两个经营巨子深深地进入了他们自己,并且对自己有办法,才得超出了不智和下等。一如梁漱溟所说:

“人类不是渺小,是悲惨。悲惨在于受制于他自己。深深地进入了解自己,而对自己有办法,才得避免和超出了不智与下等。这是最深渊的学问,最高明、最伟大的能力或本领。”


无论碰到任何危机,他们都不会去抱怨外在的发生,而是会静下心来,接纳所有降临到头顶上的东西,自己一定会找到应对办法。在这个巨大不确定性的世界里,如何让每个人不往外去抱怨,而是反求诸己。信自己的心,看上去是个简单的问题,实际上却涵盖着所有你能够遇到的难题。

任正非是中国企业家,他所遭遇的跌宕起伏的环境和精神上的历程,跟中国企业家大致相同。不妨我们就以任正非这面镜子,看看他究竟是如何撕裂这些“套子”或“盔甲”而获自由。
至人如镜。罗红先生给我的新著《任正非找北》所做的序,是一个很不错的开始。下面就全文引在这里。此后,我还会循着“盔甲骑士”自我解救之路,还原任正非的自我拯救之路。
照镜子,观自己,往返求。照镜子不是为了研究镜子的材质,而是为了照见我们自己,反省我们自己,改变我们自己。
人生究竟为什么而来(草间弥生| 人生为一件大事而来!)?91岁的日本画家草间弥生,给我们呈现了不一样的生命追求。我们要有一种内在的渴望和驱动力,要把我们自己庄重起来,要开启我们内在的天赋潜能,拿出大美绝活,解决人世间的痛点,以提升我们灵魂的能量级!一如黑格尔所说:

“人应该尊重自己,并应自视配得上最高尚的东西。”


罗红:纳米比亚纳米布沙漠找北的剑羚
任正非的意义



企业家的成功与财富,总会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但他们的磨难、担当和自我涅槃,却很少有人真诚地关注。


在一个排行榜流行的时代,人们热心于数字,而习惯了忽略鲜活的灵魂。很少有人像育琨这样把一个当代中国企业家的人生和思想进行如此深度的梳理和提炼。


向死而生的危急时刻,人没有套子和盔甲


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些杰出的人,他们的智慧和勇气,是这些时代的天空中闪亮的星辰,启发和指引无数在自己的领域里摸索前行的人。在我看来,任正非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杰出者之一。然而即便是任正非,也有找不着北的时候,这是王育琨先生这本《任正非找北》引起我极大兴趣的原因之一。


很少有人像育琨这样把一个当代中国企业家的人生和思想进行如此深度的梳理和提炼。在中国,企业家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既备受关注,又备受冷落。他们的成功与财富,总会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但他们的磨难、担当和自我涅槃,却很少有人真诚地关注。在一个排行榜流行的时代,人们热心于数字,而习惯了忽略鲜活的灵魂。


任正非先生的经历,是中国一代民营企业家的缩影。过去的三十年,对于中国民营企业家来说,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也是一个波诡云谲的时代,遍布机遇,也危机四伏,只有内心无比坚强,信念无比坚定,精力无比充沛的企业家才最终坚持了下来。正如任正非先生所说,“烧不死的鸟才是凤凰”。他挺了下来,并且让华为成为了一个史诗般的企业,但很少有人知道,任正非《奥德赛》般的人生经历如何成就了华为。
没有任何杰出是天生的。杰出是在大痛苦,大悲伤,大绝望中淬炼出来的,其中的甘苦,作为同时代的企业家,我有切身之感。我经营企业近三十年,经历过迷茫、痛苦、绝望,被撕裂过,被碾碎过,被孤立过,也被误解过,甚至也曾经有过自杀的念头,全凭一口气坚持了下来。这口气,来自心中的信念、担当和使命感,和一种与生俱来的乐观主义精神,对未来永远充满信心,抱有希望。我相信走过二、三十年,把企业带到今天的企业家们,或多或少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这也是为什么任正非的经历能够在一代企业家中引起广泛共鸣,也赢得了广泛尊重的原因之一。

罗红:任尔何其险远,我自追逐极致


育琨从任正非的人生历程切入,深度分析任正非内在的价值观、经营观和宇宙观,提炼出极有说服力的“正非灰度哲学”,其中也不乏著者自己的独到见解,令人耳目一新,受教良多。书名虽然叫《任正非找北》,但育琨写作本书的志向,恐怕也是在为中国企业家找北,为中国的制造业找北。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工作,在倡导“实业兴国”的今天,任正非有先知般的洞见和实绩,他的身上汇聚了一个伟大企业家应该具有的人格、智慧、力量和精神感召力,毫无疑问,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中国企业家,育琨这本书,让我们更确信这一点。

 罗红

中国风光摄影师

北京好利来集团董事长兼总裁




装在套子里的人

我的同事希腊文教师别里科夫两个月前才在我们城里去世。


您一定听说过他。他也真怪,即使在最晴朗的日子,也穿上雨鞋,带着雨伞,而且一定穿着暖和的棉大衣。他总是把雨伞装在套子里,把表放在一个灰色的鹿皮套子里;就连那削铅笔的小刀也是装在一个小套子里的。他的脸也好像蒙着套子,因为他老是把它藏在竖起的衣领里。他戴黑眼镜穿羊毛衫,用棉花堵住耳朵眼。他一坐上马车,总要叫马车夫支起车篷。


总之,这人总想把自己包在壳子里,仿佛要为自己制造一个套子,好隔绝人世,不受外界影响。现实生活剌激他,惊吓他,老是闹得他六神不安。也许为了替自己的胆怯、自己对现实的憎恶辩护吧,他老是歌颂过去,歌颂那些从没存在过的东西;事实上他所教的古代语言,对他来说,也就是雨鞋和雨伞,使他借此躲避现实生活。


 


别里科夫把他的思想也极力藏在一个套子里。只有政府的告示和报纸上的文章,其中规定着禁止什么,他才觉得一清二楚。看到有个告示禁止中学学生在晚上九点钟以后到街上去,他就觉得又清楚又明白:这种事是禁止的,好,这就行了。但是他觉着在官方的批准或者默许里面老是包藏着使人怀疑的成分,包藏着隐隐约约、还没充分说出来的成分。每逢经过当局批准,城里开了一个戏剧俱乐部,或者阅览室,或者茶馆,他总要摇摇头,低声说: 


“当然,行是行的,这固然很好,可是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 


凡是违背法令、脱离常规、不合规矩的事,虽然看来跟他毫不相干,却惹得他闷闷不乐。要是他的一个同事到教堂参加祈祷式去迟了,或者要是他听到流言,说是中学的学生闹出了乱子,他总是心慌得很,一个劲儿地说: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


在教务会议上,他那种慎重,那种多疑,那种纯粹套子式的论调,简直压得我们透不出气。他说什么不管男子中学里也好,女子中学里也好,年轻人都不安分,教室里闹闹吵吵——唉,只求这种事别传到当局的耳朵里去才好,只求不出什么乱子才好。


他认为如果把二年级的彼得洛夫和四年级的叶果洛夫开除,那才妥当。您猜怎么着?他凭他那种唉声叹气,他那种垂头丧气和他那苍白的小脸上的眼镜,降服了我们,我们只好让步,减低彼得洛夫和叶果洛夫的品行分数,把他们禁闭起来,到后来把他俩开除了事。我们教师们都怕他。信不信由您。我们这些教师都是有思想的、很正派的人,受过屠格涅夫和谢德林的陶冶,可是这个老穿着雨鞋、拿着雨伞的小人物,却把整个中学辖制了足足十五年!



可是光辖制中学算得了什么?全城都受着他辖制呢!我们这儿的太太们到礼拜六不办家庭戏剧晚会,因为怕他听见;教士们当着他的面不敢吃荤,也不敢打牌。在别里科夫这类人的影响下,全城的人战战兢兢地生活了十年到十五年,什么事都怕。他们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写信,不敢交朋友,不敢看书,不敢周济穷人,不敢教人念书写字……

 
别里科夫跟我同住在一所房子里。他的卧室挺小,活像一只箱子,床上挂着帐子。他一上床,就拉过被子来蒙上脑袋。房里又热又闷,风推着关紧的门,炉子里嗡嗡地叫,厨房里传来叹息声——不祥的叹息声……


他躺在被子底下,战战兢兢,深怕会出什么事,深怕小贼溜进来。他通宵做噩梦,到早晨我们一块儿到学校去的时候,他没精打采,脸色苍白。他所去的那个挤满了人的学校,分明使得他满心害怕和憎恶;跟我并排走路,对他那么一个性情孤僻的人来说,显然也是苦事。 

可是,这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差点结了婚。有一个新的史地教员,一个原籍乌克兰,名叫密哈益·沙维奇·柯瓦连科的人,派到我们学校里来了。他是带着他姐姐华连卡一起来的。后来,由于校长太太的尽力撮合,华连卡开始对我们的别里科夫明白地表示好感了。在恋爱方面,特别是在婚姻方面,怂恿总要起很大的作用的。人人——他的同事和同事的太太们——开始向别里科夫游说:他应当结婚。况且,华连卡长得不坏,招人喜欢;她是五等文官的女儿,有田产;尤其要紧的,她是第一个待他诚恳而亲热的女人。于是他昏了头,决定结婚了。 


但是华连卡的弟弟从认识别里科夫的第二天起,就讨厌他。 

现在,您听一听后来发生的事吧。有个促狭鬼画了一张漫画,画着别里科夫打了雨伞,穿了雨鞋,卷起裤腿,正在走路,臂弯里挽着华连卡;下面缀着一个题名:“恋爱中的anthropos。”您知道,那神态画得像极了。那位画家一定画了不止一夜,因为男子中学和女子中学里的教师们、神学校的教师们、衙门里的官儿,全接到一份。别里科夫也接到一份。这幅漫画弄得他难堪极了。 


我们一块儿走出了宿舍;那天是五月一日,礼拜天,学生和教师事先约定在学校里会齐,然后一块儿走到城郊的一个小林子里去。我们动身了,他脸色发青,比乌云还要阴沉。 

“天下竟有这么歹毒的坏人!”他说,他的嘴唇发抖了。 


我甚至可怜他了。我们走啊走的,忽然间,柯瓦连科骑着自行车来了,他的后面,华连卡也骑着自行车来了,涨红了脸,筋疲力尽,可是快活,兴高采烈。 

“我们先走一步!”她嚷道。“多可爱的天气!多可爱,可爱得要命!” 

他俩走远,不见了。别里科夫脸色从发青变成发白。他站住,瞧着我。


…… 


“这是怎么回事?或者,也许我的眼睛骗了我?难道中学教师和小姐骑自行车还成体统吗?” 

“这有什么不成体统的?”我问“让他们尽管骑他们的自行车,快快活活地玩一阵好了。” 

“可是这怎么行?”他叫起来,看见我平心静气,觉得奇怪,“您在说什么呀?” 

他似乎心里乱得很,不肯再往前走,回家去了。 


第二天他老是心神不定地搓手,打哆嗦;从他的脸色分明看得出来他病了。还没到放学的时候,他就走了,这在他还是生平第一回呢。他没吃午饭。将近傍晚,他穿得暖暖和和的,到柯瓦连科家里去了。华连卡不在家,就只碰到她弟弟。 

“请坐!”柯瓦连科冷冷地说,皱起眉头。别里科夫沉默地坐了十分钟光景,然后开口了: 

“我上您这儿来,是为要了却我的一桩心事。我烦恼得很,烦恼得很。有个不怀好意的家伙画了一张荒唐的漫画,画的是我和另一个跟您和我都有密切关系的人。我认为我有责任向您保证我跟这事没一点关系……我没有做出什么事来该得到这样的讥诮——刚好相反,我的举动素来在各方面都称得起是正人君子。” 


柯瓦连科坐在那儿生闷气,一句话也不说。别里科夫等了一忽儿,然后压低喉咙,用悲凉的声调接着说: 


“另外我有件事情要跟您谈一谈。我在这儿做了多年的事,您最近才来;既然我是一个比您年纪大的同事,我就认为我有责任给您进一个忠告。您骑自行车,这种消遣,对青年的教育者来说,是绝对不合宜的!”


 
“怎么见得?”柯瓦连科问。 


“难道这还用解释吗,密哈益·沙维奇?难道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如果教师骑自行车,那还能希望学生做出什么好事来?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有倒过来,用脑袋走路了!既然政府还没有发出通告, 允许做这种事,那就做不得。昨天我吓坏了!我一看见您的姐姐, 眼前就变得一片漆黑。一位小姐,或者一个姑娘,却骑自行车——这太可怕了!” 

“您到底要怎么样?” 


“我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忠告您,密哈益·沙维奇。您是青年人,您前途远大,您的举动得十分十分小心才成;您却这么马马虎虎,唉,这么马马虎虎!您穿着绣花衬衫出门,人家经常看见您在大街上拿着书走来走去;现在呢,又骑什么自行车。校长会听说您和您姐姐骑自行车的,然后,这事又会传到督学的耳朵里……这还会有好下场吗?” 


“讲到我姐姐和我骑自行车,这可不干别人的事。”柯瓦连科涨红了脸说,“谁要来管我的私事,就叫他滚!” 

别里科夫脸色苍白,站起来。 




“您用这种口吻跟我讲话,那我不能再讲下去了。”他说,“我请求您在我面前谈到上司的时候不要这样说话;您对上司应当尊敬才对。” 


“难道我对上司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柯瓦连科问,生气地瞧着他。“请您躲开我。我是正大光明的人,不愿意跟您这样的先生讲话。我不喜欢那些背地里进谗言的人。” 

别里科夫心慌意乱,匆匆忙忙地穿大衣,脸上带着恐怖的神情。这还是他生平第一回听到别人对他说这么不客气的话。 


“随您怎么说,都由您好了。”他一面走出门道,到楼梯口去,一面说,“只是我得跟您预先声明一下:说不定有人偷听了我们的谈话了,为了避免我们的谈话被人家误解以致闹出什么乱子起见,我得把我们的谈话内容报苦校长——把大意说明一下。我不能不这样做。” 

“报告他?去,尽管报告去吧!” 


柯瓦连科在他后面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使劲一推,别里科夫就连同他的雨鞋一齐乒乒乓乓地滚下楼去。楼梯又高又陡,不过他滚到楼下却安然无恙,站起来,摸了摸鼻子,看了看他的眼镜碎了没有。可是,他滚下楼的时候,偏巧华连卡回来了,带着两位女士。她们站在楼下,怔住了。这在别里科夫却比任何事情都可怕。我相信他情愿摔断脖子和两条腿,也不愿意成为别人取笑的对象。是啊,这样一来,全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还会传到校长耳朵里去,还会传到督学耳朵里去。哎呀,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说不定又会有一张漫画,到头来弄得他奉命退休吧…… 


等到他站起来,华连卡才认出是他。她瞧着他那滑稽的脸相,他那揉皱的大衣,他那雨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他是一不小心摔下来的,就忍不住纵声大笑,笑声在整个房子里响着: 

“哈哈哈!” 


这响亮而清脆的“哈哈哈”就此结束了一切事情: 

结束了预想中的婚事,结束了别里科夫的人间生活。他没听见华连卡说什么话,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从桌子上撤去华连卡的照片;然后他上了床,从此再也没起过床。 

过了一个月,别里科夫死了。我们都去送葬。 


我们要老实说:埋葬别里科夫那样的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我们从墓园回去的时候,露出忧郁和谦虚的脸相;谁也不肯露出快活的感情。——像那样的感情,我们很久很久以前做小孩子的时候,遇到大人不在家,我们到花园里去跑一两个钟头,享受完全自由的时候,才经历过。 

我们高高兴兴地从墓园回家。可是一个礼拜还没有过完,生活又恢复旧样子,跟先前一样郁闷、无聊、乱糟糟了。局面并没有好一点。实在,虽然我们埋葬了别里科夫,可是这种装在套子里的人,却还有许多,将来也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大危机中活下去的能力

接近美 接近神 

全球化撕裂,灾难迫近。华为开拓了绝地求生的路径。你灰度了吗?你反转了吗?你一定会在实践中去发现灰度和反转。


让我们跟着任正非一起走一个过程

打开思维,打开心灵,打开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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