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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岛由纪夫的“轻骑兵”式写作丨如果爱是杀戮,美就是毁灭

2018-02-10 广西师大出版社

 

三岛由纪夫一直以长篇小说闻名,但其实他本人对短篇亦有着别样的偏好,他对于自己文学语言的发展过程曾做过这样的表白:


“我少年时代专念于诗和短篇小说,其中笼罩着我的哀欢。经年累月,前者流入戏曲,后者流入长篇小说。……于是,我思考问题的方法,由警句型徐徐转向体系型,喜欢缓慢而耐心地说服读者,使其逐渐理解,避免了‘寸铁杀人’式的语句。虽说思想走向圆熟,但也说明那种迅疾而轻捷的联想随着年龄逐渐衰微了。可以说,我由轻骑兵装备成了重骑兵。”


去年,我们出版了三岛由纪夫《上锁的房子》短篇集,里面收录了三岛由纪夫从年少之作、巅峰之作到最后的短篇。这些短篇小说,于三岛由纪夫而言,有着“年少岁月的悲欢”,有着“迅疾而轻捷的联想”,是一种“轻骑兵”式的写作,与其他三岛作品最大的不同在于,它呈现的是一个流动的三岛,但同时它也延续了三岛其他作品里的一贯特点——“如果爱是杀戮,那美就是毁灭”。



 

如果爱是杀戮,美就是毁灭


文 | 谷立立

本文选自《文汇读书周报》


常识告诉我们,有什么样的经历就有什么样的小说。不过,在三岛由纪夫这里,经历过什么、没有经历过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始终如一的美学观。在他众多作品中,短篇集《上锁的房子》俨然是一种别样的存在:短小精致、自成一体,既独立于长篇之外,又与之相互呼应,展现出完整的、不间断的创作脉络。如果按着顺序通读下去,不难发现一个文学青年的成长史,从最初的稚嫩到最后的成熟,三岛将他所有才华化作文字,赋予其独特的美感。可若是打乱顺序逆向读来,则不难发现三岛美学的最初渊源。


三岛将他的长篇称为“重骑兵”,短篇则是不折不扣的“轻骑兵”。《上锁的房子》可作如是观。集子里大多数篇什写于1940年至1955年间。三岛自述,15年里,他观察世界、思考问题的方式由警句转为内省。以往那个面容稚嫩、汲汲于新感觉派、留恋“薄荷般的雨丝”的少年,放下手中“寸铁杀人”的利刃,手提重剑,渐渐逼近日益崩坏的道德核心。



毕竟,一味模仿王朝时代的“雅文”,终究是小孩子的把戏。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作家终会回到现实的土壤,以更加内敛、厚重的笔墨去描摹他的现实。好比一所“上锁的房子”,三岛转身拿起自己的世界观,“咿呀”一声关上房门,留给我们一个封闭且自足的空间。然而,不管文字是轻盈还是滞重,他一生沉迷的美学观并未有丝毫改变,而是被原汁原味地封存起来,不曾漏下一滴汤水。年复一年,他在隐秘的房子里,以同样隐秘的方式生根萌芽、开花结果,也才有了后来文风圆熟的三岛。


与同时代大多数作品一样,《上锁的房子》的核心是战争,以及战后日本的浮世群像。这是1948年,距离日本战败不过区区数年。他和他的人物就发现世界变了,变得全无美感、劣迹遍地。“黑暗的、悲戚的情绪高悬于城镇上空,宛若火葬场的炊烟淡淡地笼罩着大街”。人们服从于龌龊的需要,得过且过,不仅远离了古典主义美学观,还将赌博、欺诈、自杀当作生活正道。比如《慈善》,通篇皆是苟且,哪里有什么慈善?战后,年轻的康雄重返日本,过起了典型的双重人生:白天是为了“面前无限连续不断的食事的连锁”劳作的小职员,与早已嫁人的前女友幽会;夜里参加爵士乐团,和清纯的女歌手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在这里,不难发现一个羞耻感尽失的小人物。因为没有道德,所以没有羞耻;因为没有罪恶,所以没有神经;因为世界背叛自己,所以必须背叛世界。当然,谁也不能指望这些被背叛的人儿,会在他们的后半生抱持着同样一颗赤心,与世界真诚交往。因为这样的人生注定沦落,且是“健全人的沦落”。战后日本有多少心智健全的成年人被无道德的大环境所包裹,渐渐沦为无道德的人,我们无从知晓。


但至少在三岛笔下,沦落无处不在——既然身陷其中,又如何能装作视而不见?于是怀着痛惜之情,逐一写来,似要将小说变成针砭时弊的修罗场。在谈论创作时,三岛说,“描写小资,片刻也不能忘记使用侮辱的笔墨”。因而,侮辱就成了《上锁的房子》唯一的主音。《讣告》里精于算计的金融局长、《怪物》中沉迷作恶的没落贵族、《江口初女备忘录》有靠外国男人发迹的交际花、《上锁的房子》是和男主人私通的女佣……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所有人“带着一副难看的脸色,信心百倍,兴高采烈地生活着”,所有行为都成了自我“辩疏”的工具。


虽说“天下无道”久矣,可三岛毕竟不是教化世人的智者,他一生执著的无非是一个大写的“美”字。只是,要讨论美何其艰难,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道德沦丧的时代。《祈祷日记》一篇,生病的女孩康子有一个装满小粒粗制珍珠的宝石盒子。日光之下,宝石现出“美丽的葡萄紫、青蓝色和绯红色,闪闪放光,美艳无比”。然而,三岛深知美艳并非长久之物。战后的日本表面上平安无事,实际上俗恶不堪,不仅欢愉的男女关系成了事务性的玩意儿,就连耀眼的珍珠也被廉价的彩绘玻璃所取代。和《金阁寺》一样,《死岛》讨论的是对失落的美的追寻。26岁的青年次郎念念不忘曾经“丧失的东西”,于是离开家乡,到海上追寻未知的美景。可谁知,看到的却是从未存在过的幻觉。


何以如此?三岛一语道破天机:“精密的诡谲往往可以使我们放心地主动将幻影托付其中——那就看不到永无餍足的单纯的深味了。”由此,我们看到了美的幻灭,也看到了三岛招牌式的“暴力美学”。他告诉我们:“人对于爱和残虐的嗜好,完全是同一种东西。”意思是说,爱必须回归于杀戮,因为爱到极处是残虐。那么美呢?如果这个龌龊的世间已不配拥有美,我们怎么能放任曾经美丽的一切被恶行践踏?唯一的解决之道当然是毁灭。


就像《金阁寺》,当至美的楼阁沦为丑陋的附庸,是守着污水烂泥继续沉沦,还是以侮辱回馈侮辱,以无道德反哺无道德?或许,毁灭才是最大的“慈善”。于是,从《上锁的房子》《金阁寺》,到《天人五衰》,我们看到了同一个三岛。很快,我们又看到了同样的毁灭:在他满含轻蔑、侮辱的语句中,整个世界瞬间崩塌,连同举目可见的恶、遥远时代的美,甚至还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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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锁的房子》

著者: [日] 三岛由纪夫

译者:陈德文


本书包含从年少之作、巅峰之作到最后的短篇,贯穿三岛由纪夫毕生创作生涯的短篇小说精选。日本文学翻译家陈德文极度推崇,倾心精译,还原三岛的异色世界。集中展示了三岛创作美学,古典诗意与异色情爱、心理独白与官能刺激的交相辉映。


书中收录了日本当代文坛大师三岛由纪夫年少至终年三十年间风格各异的十二篇短篇秀作,其或以从容的笔墨揭示战后各种社会矛盾,或以散文诗般的叙述表达对原始自然灵魂的向往,或以冷酷讽刺的笔调呈现人性的阴暗与扭曲……玲珑的篇幅,迷幻的题材,纠缠的情欲,融浪漫、唯美与古典主义于一体,极致地体现了作者的美学造诣。通过此书,可充分地窥探天才作家三岛由纪夫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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