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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家丨他已心不在此,他需要杀出另一个重围

2018-02-11 广西师大出版社




如果你是一个谍战迷,应该对麦家这个名字不陌生,《解密》、《暗算》、《风声》、《风语》,都出自他的笔下。他可以算得上是当代文坛最为成功的作家之一,手握“茅盾文学奖”,又在作家富豪榜上名列前茅,他的每一部作品几乎都被改编成影视剧,掀起中国当代谍战影视热潮。


除此之外,主页君还知道,麦家有一家自己的书店,叫做“理想谷”,有人说麦家理想谷是中国的莎士比亚书店,这里可以看书、写作、喝咖啡,做文化沙龙,甚至还能客居创作,这里欢迎所有喜欢写作爱好读书的人,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一切全部免费。“读书就是回家”这句话被挂在了书店的入口。


今天,分享一篇关于麦家的人物专访,选自我们新近出版的《珍贵的生活》一书,文章篇幅不短,但或许我们可以从中看见一个更加立体和完整的麦家。





麦家:他需要杀入另一个重围


撰文 | 郭琳



早上,麦家醒来,打开手机,里面七八十条未读短信,都是祝贺他当选浙江省作协主席的。大约60条存有名字,还有十几条没有名字。麦家一一回了短信。用一个小时把前一晚看了三分之一的余华最新小说《第七天》看完,又进来两个祝贺电话。下午1点10分,第一拨访客到了。麦家匆匆吃完午饭——20 个饺子,同来人聊了一段,紧接着2点,第二拨人又到了,是我们的采访。


这天,是麦家当选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的第三天。下午3点,太阳穿过麦家西溪湿地工作室的大落地玻璃,失去了咄咄逼人的热力,只留下金色的光泽装点精致的室内户外,也落在他有些倦意的身影上。


近知天命之年,麦家的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让人联想到他曾有过的军人生涯。他依然保持着写作状态时那种几近刻板的生活规律:早晨7点半起床,出去走20分钟,吃完早饭再出去走半个小时,回来写作。12点准时吃饭,完了走半个小时,回来继续写作,有时也会小睡。4点半去锻炼身体,6点半吃晚饭,饭毕再出去走路,回来继续写作或是看书。就连睡觉时间都要控制:希望是在11 点半,但在不能如愿的情况下,借助一颗安眠药——因为要保证第二天的正常流程。


进门的鞋架上,四双运动鞋和一双登山鞋占去了大半壁江山。


对他来说, 运动不仅意味着运动本身, 走路、跑步时, 他的写作构思也就开始了。说起运动,当年还给 38 37706 38 14451 0 0 5479 0 0:00:06 0:00:02 0:00:04 5478过他惊心动魄的一记教训——31 岁那年,他开玩笑似的从双杠上摔了下来,离瘫痪只有一步之遥。在经受了半年的复杂治疗和锻炼后,最终赢得了一个“只是偶有不适”的好收场。


鞋们在这一天并无用武之地, 因为就在这当儿, 第三拨来客——富阳老家的,又到了。晚上还有个朋友张罗的庆祝饭局,盛情难却。按照麦家的说法,实在没什么可庆祝的,但过分的谦虚有傲慢之嫌。他自嘲:“你瞧,我成了我自己的撒旦。”


离《风语3》的交稿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月。


这部讲述中国黑室的小说,从刚一面世就充满了戏剧性的跌宕起伏。2010年《风语1》出版前夕,人们讨论的是500万天价版税;紧接着小说卖出电视剧版权,胡军、郭晓冬主演的同名电视剧旋即开拍,并在《风语2》上市不久后即上演——人们一边津津有味地讨论剧情,一边又忍不住替麦家担心,剧透得那么彻底,小说接下来还怎么玩儿?再过一年,《刀尖》先于《风语3》“插队”面世,麦家扔下一句话:谍战小说我不玩儿了,厌倦了,《风语3》是最后一部。


剧情种种,都在等着《风语3》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此时,距离2011年1月推出《风语2》已经过去两年半了。


按照麦家的说法,小说到现在还在改,伤筋动骨地改。当初把影视改编权先出售的决定“显然是错误的,后悔也来不及”。“当时心肠一软,就被市场拖着走了”——一般人的理解,总是先有小说,然后改编成电视剧,尤其是情节层层推进的谍战小说。


但也许这不过是麦家的一枚棋。两年前,麦家就说过,电视剧《风语》和小说《风语》“只有20%的相似度”,他甚至透露过陈家鹄的最终信仰都不尽相同,电视剧里,他去了延安,小说里,他去了寺院。事实上,那时候麦家就打定主意,有两个版本。


“其实写小说有时候就是需要这样的契机,折腾一下。”香烟在麦家的指间缭绕,“当你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你还是可以绝处逢生,杀出重围。”


绝处逢生,正好是麦家小说的精髓。



在文学评论家李敬泽眼里,麦家显然是个偏执狂:“关于一个神秘的天才数学家的故事,他慢慢地写了十多年……无数事物都从无到有……但那个故事一直在,麦家让它年复一年地成长……麦家所长期坚持的角度,是出于天性,出于一种智力和趣味上的偏嗜,但同时,在这条逼仄的路上走下去,麦家终于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像一个偷袭者,出现在他所处的时代。”


他笔下的人物,那些整天同密码打交道的天才,陈家鹄、瞎子阿炳、黄依依、容金珍——说他们是一群也好,一个也罢,在浩浩汤汤的密码面前,都在寻求着绝地反击的那一瞬间。


然而,天才们真的能永远绝处逢生?


麦家小说的又一大过人之处,就在于此。


容金珍意外丢失了他的密码笔记,疯了;瞎子阿炳得知老婆出轨,自杀了;黄依依自不用说,漂亮、有才华,就能赢得恪守信条的安在天?赢不了,无疾而终,英年早逝。而陈家鹄,按照此前小说版的安排,不也选择背过身去离开?


他给人物设计着精巧的局。当然,他更愿意说,是那些人物的命运在牵着他往前走。那些特殊的天才,也许能解得了密,却算不了自己的命。


无论如何,“中国谍战小说之父”的谍战时代将要落幕。


他已心不在此。他需要杀出另一个重围。



让李敬泽惊讶的、慢慢地写一个天才数学家故事的套路已经让他厌倦。让他同样厌倦的还有他人的框定:他只是这样一种类型小说的高手, 而已; 他不过是因为从事过这样一种特殊性质的工作,才能涉及这样类型的小说,而已。


“好比一个武术师, 十八般武艺都想挑战一下——我不写这类小说,换一种类型的小说,我照样能写。”麦家说,“我想告诉读者和同行,我不仅仅属于谍战,我的翅膀想去征服更辽阔的天空。”


1991年7月的一天,麦家在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读书。毕业离校前的某个晚上,多数人都在为留京而忙碌奔走,麦家却突然动了个念头,要干票大的。那票“大的”,就是《解密》——麦家至今想来,他后来的所有小说,没有一部能超过《解密》。


麦家同《解密》较了十年劲,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受尽折磨”。他曾经多次打算抛弃它, 从6万字的草稿中理出一个2万字的短篇(《紫密黑密》),再从11万字的草稿中整理出一部4万字的中篇(《陈华南笔记本》)。到2002年8月终于完稿,给两家刊物寄去,回音来得很快,A 刊的意见是太假,怕读者接受不了;B 刊的意见则是太真,怕给刊物惹事儿。


不过《解密》终于在2002 年出版,并且成为当年度中国长篇小说排行榜第一名,获第六届国家图书奖,茅盾文学奖提名。


此时麦家走上文学之路已经16年。


时间向前推一下,大概是2001年的一个冬夜,他在成都的家里。


那个晚上后来经常会从麦家的脑海中冒出来。


他在看奥斯卡电影颁奖礼转播。衣着得体的男男女女上台,领奖,千篇一律地说着获奖感言:感谢谁,感谢谁。“我那时候突然想,如果有一天我成名了,登台领奖,该感谢谁——没人可以感谢。15年中除了我自己在写作的路上艰难跋涉,我没有得到过谁的特别馈赠和援助,包括家人。”


麦家并不讳言把这个刻骨铭心的记忆说出来:“那时候就那么自私。可以清楚地看见那时候我内心的痛苦,一方面渴望成名,另一方面可能怨怒于没有一个发现你的人,没有一个馈赠你的人。”



麦家终究是跟文学死磕的人。原因说起来再笨拙不过:除了写作,他实在找不到兴奋点,找不到能打发时间的东西。未成名前的生活,如今想来,终究还是甜蜜。


当时麦家供职于成都电视台,当编剧,工资三四千,小日子很惬意。写作是个趁兴而为的事儿, 能写就写, 写不出来也没关系,没有出版社在背后盯着——其实写出来了也不一定有出版社愿意出版。在等待、怀疑、恼怒……的同时,也享受着自由散漫,我行我素,一个人就是天下的浪漫。


“那些年我要是待在杭州,我可能就不写作了。你首先要过一个体面的生活,就得攒钱买房子。在成都,那时候买个房子30 万,现在100万,绝对很好了。但在杭州不可能。”麦家戏言:“如果当年宋卫平喊我写一个策划案,5000 块钱我很可能都去了——我首先得为稻粱谋嘛——浙江很多文化人,都在利用自己的文字为稻粱谋。”


而成都有个出了名的自由散漫的文化圈。


诗人翟永明的“白夜”酒吧是一个重要的据点。老“白夜”虽然小,但总是聚集着一堆作家诗人,何大草、麦家、阿来、洁尘、冉云飞……都没成名, 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消遣, 聊天, 聊电影、聊文学、聊女人。大家都很放松, 互相取暖。麦家属于倾听者,而洁尘则说他身上有一种冷幽默,一般不说话,说一句会让人哄堂大笑。


聚会的频率很高,每个星期总会有那么一次,有时候甚至两三次,因为要“陪客”,你的朋友来了,会叫上几个朋友去陪客,他的朋友来了,也会叫上一帮朋友陪客。麦家的一些重要朋友都是那时候“陪客陪出来的”,比如谢有顺、李敬泽、程永新、洪清波。


一个场景时常浮现出来。那是2000年,洁尘家刚搬到成都郊区,买了一个跃层,每个星期五晚上,大家都会去那儿聚会,跟过节一样。麦家当时有一台富康车,星期五吃完晚饭洗把脸,开上车就出发了。十来公里路,大概开半个小时。“那时候成都三环上的车很少,在车上听着音乐,看着这个城市朦朦胧胧的夜景,去会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突然觉得这城市是你的。”


对于他来说,成都是冰山下的那一部分。


麦家如今都还记得2004年在富阳的一段小对话。


是个采风活动。因为是富阳人,麦家被邀请,与他一起前往的还有作家阿来。一名记者与他聊了一会天,后来,记者回想起那次见到的麦家,“在人群里有些格格不入,但有一种特别的气场”,而麦家记得的是当时记者对他说的一句话:“你没有阿来酷。”


2004年,《解密》和《暗算》的小说都已经出版,也得到了文学界的认可,但离后来的“大紫大红”还有几年时间。麦家回想起那时候的自己,依旧“羞涩而腼腆”,因为“一直生活在自我冥想中,特别封闭,见异性脸红,人多怯场”。


如今,让麦家真正感到陌生的场面大概已经不多,随着岁月和阅历的增多,可能也由于功成名就,那种自我封闭自然而然消失了。



现在他接受记者采访,经常可以说出排比句。下半年,麦家的“理想谷”书店终于要开张了。这是他多年念念不忘的一桩事儿。他的工作室不断地收到年轻写作者们投来的稿件——如果被麦家甄选上,他们将在“理想谷”中开始三个月的自由创作时间,食宿免费。


这个“写作营”计划,是以巴黎的莎士比亚书店来作为蓝本的,从前任老板、美国人西尔维亚·比奇女士创立书店到后任老板、美国人乔治·惠特曼重开书店,一直向大批来巴黎寻梦却又一文不名的美国文学青年——海明威、乔伊斯、金斯堡伸出援手;又或者可以追溯到1967年,美国诗人斯托弗·美林和妻子、华裔作家聂华苓在美国艾奥瓦城创建的国际写作计划——一度招待了来自120 个国家的1100多名作家。


但“理想谷”像是麦家在成都那段自由散漫岁月的缩影。年轻的写作者们,关起门来,可以孤独地写作;打开门,有志趣相投的人可以聊天。又或者,找麦家聊聊——当年他困惑于没有人拉他一把,现在,他愿意做这个提携者。“如果将来这里能出一个莫言,就是我最大的功利。”



当选省作协主席后,这种与年轻写作者的交流,与各路文学人士的交流,将更加频繁。就像他说的:“从前是运动员,现在成了裁判。”“我想,我有一些资源,而这些资源无疑可以用来为那些还没有成名的年轻人做些事。”


浙江还将建立现代文学馆。“浙江在现代文学史上占据了大半壁江山。”如果能办成,麦家说,是桩大事儿,对过去是致敬,对以后是指路。


即便又多了一层身份,对于麦家来说,最大的纠结依旧在于写作,“你怎么能想象一个作协主席写不出东西会怎样?当了作协主席放弃写作,就像结了婚禁欲,可笑,可悲”。


他现在在跟自己较劲的, 有些让人跌眼镜, 是爱情题材小说。


看上去同他的严肃外表格格不入——采访中,我们的摄影师给麦家拍照,这已经是摄影师第三回拍他,平均一次一个半小时,但拍到的表情柔和的瞬间少得可怜。麦家对助理说:“那你给他们传几张笑的照片。”助理面有难色:“这个比较难。”大家大笑。


爱情小说在《风语》之前已经动笔写了三遍,都不满意,丢了,其中一个已经写了6万字。但麦家觉得此前的尝试并非无用功:“写作就是一个登山的过程,登一座野山,你不知道捷径在哪里,如果运气好你会一下子找到它, 运气不好就靠死磕, 这条路走不上去,就换一条走。当你走出一条条死路之后, 也就知道活路在哪里了。”


在麦家心里,自己的写作至今还没有哪一部超越《解密》,即便是让他拿了茅盾文学奖的《暗算》。“但这也并不是说我后来写的作品都是垃圾。对于一个作家来说, 不可能每一部作品都是精品,也不要指望他一部比一部写得好。好作品是烂作品堆出来的,这一部的下滑坡度可能是下一部翻身的台阶。”


在知天命的年纪,完美的一天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某一天写出了一个特别精彩的段落,晚上又没有失眠,安然睡去”。

 


《珍贵的生活》

《HOME绿城》编辑部 主编

本书收录了来自各行业多位名士的采访文章,有作家麦家、王旭烽,油画家常青,雕塑家林岗,越剧演员茅威涛,芭蕾舞伉俪万琪武、陆卫苏,也有企业家宋卫平、寿柏年、吴亮、屠红燕、夏赛丽;有足球队主教练冈田武史,运动员石智勇、汪顺、潘飞鸿;也有心血管病医学专家沈法荣,眼科专家郑历、赵霞;还有退役老兵刘志远,新闻系教授沈爱国,诗人阿波,及我们身边的普通人晏阿姨……他们都把满满的爱意传递给周围的人,并用自身的实践,向读者敞开一扇通往生活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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