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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版电影《花木兰》即将开拍,那么问题来了——花木兰可以谈恋爱吗?

2017-12-27 文汇报
编者语

迪士尼选定了一位中国演员出演真人版电影《花木兰》,这本来是一则电影制作业内部的消息,出人意料地引发了热烈的讨论。这让人们意识到,中国传统文学和民间文艺是何其庞大的素材库,跃跃欲试要讲好中国故事的,不仅是中国的创作者。我们重新检阅《木兰辞》和这个文学形象背后的历史遗存,发现一个“女英雄”的诞生及其成长,蕴藏着太多值得思量的信息。


时隔20年后,迪士尼决定将动画片《花木兰》翻拍成真人版,女主角选定刘亦菲。


在大多数人心目中,木兰从军的故事,和《木兰辞》一样,自幼诵读,记忆深刻。木兰,不管她到底姓不姓花、是否真实存在过,都是一位极杰出的女英雄。通常认为,《木兰辞》是一首北朝民歌,但现存文本形态,未必是其北朝原貌。如果是北朝少数民族的民歌,那么最晚在收入《梁鼓角横吹曲》时,可能就经过了第一次汉译的润色 (甚至局部改写)。即便它本来是汉族的民歌,譬如“策勋十二转”,隐扣唐代“凡勋,十有二转为上柱国,比正二品”的制度。它的征兵制度背景,是始于北周的府兵制还是别的,也存在讨论空间。这支形成年代说不清的歌,最终成了代言整个两晋南北朝时期、乃至古往今来英武女子的故事。“替父”为孝,“从军”为忠,构成了木兰形象的两大基本色。


西晋短暂的大一统分崩后,开始有投身军旅的女子被载入史册,那些女孩折射出北朝民风的剽悍,被认为是木兰尚武一面的原型


“花木兰”在迪士尼的“公主谱系”中是特殊的。这不仅是因为她的中国背景,更确切地说,她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公主”,正相反,她出身于平民阶层。按照那首流传至今的北朝民歌的讲述,这个倔强刚烈的女孩是一个了不起的平民女英雄,她以对国家的忠诚和对父亲的孝顺为精神支柱,从军旅的基层奋斗起,多年征战,赢得了所能赢得的一切。


两晋南北朝数百年,战事频繁,百姓艰辛,这样艰难的时代催生了辈出的英雄。西晋短暂的大一统分崩后,开始有投身军旅的女子被载入史册。西晋惠帝末年,中原大乱,西南起兵,镇守云南的宁州刺史李毅去世,儿子尚未赶到身边,孤城之中,众人推举他据说年方十五的女儿李秀临时代理刺史职责,“固守经年”,赢得反攻机会。年代稍晚,永嘉之乱时期,少女荀灌为了解救受困孤城的父亲,亲率小股部队突围请援,成功组织反包围,结束战斗,时年十三。北方十六国时期,地方大族多以坞堡自卫,直到北魏初期,还有不少遗存。广平地区有一个坞堡主叫李波,组织宗族私兵,也干一些打劫的事,他的小妹妹参与其中。“百姓为之语曰:‘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妇女尚如此,男子那可逢!’”这位李雍容,折射出北朝民风的剽悍,也有人认为是木兰尚武一面的原型之一。


另一方面,还有一些能征善战的夫人,活跃于当时的历史舞台上。东晋初年,大将军王敦起兵,部下有名的悍将沈充攻陷吴郡 (今苏州一带),吴郡太守张茂殉职。张茂夫人陆氏倾尽家产,招募勇士,在战场上再次遭遇沈充时,亲自率领这批勇士和张茂的旧部担任先锋,协同友军击溃了强敌。十六国前秦君主苻登的妻子毛皇后,“壮勇善骑射”,在大批敌军乘夜劫营的危难关头,仍与丈夫并肩作战,“营垒既陷,毛氏犹弯弓跨马,率壮士数百人,与苌交战,杀伤甚众”,众寡不敌,才被俘杀。北魏时期,氐族名将杨大眼的元配潘氏,善骑射,从后方赶到前线陪伴丈夫,“或齐镳战场,或并驱林壑。及至还营,同坐幕下,对诸僚佐,言笑自得”。她丈夫也很得意,常常指着她向人介绍“这位是潘将军”。萧梁时期,高凉冼氏之女“幼贤明,多筹略,在父母家,抚循部众,能行军用师,压服诸越”,与丈夫冯宝及子孙两代共同镇守南越、开发海南,历梁、陈、隋三代,边功至伟,以国夫人身份,行将军之实,自开幕府,“听发部落六州兵马”。这些留在历史记录中的女豪杰,有汉族女子,有北方少数民族,有南方百越苗裔,她们待人有情义,临难有担当,既是丈夫的优秀战友,也是夫妇共同事业的缔造者。


如果说李秀、荀灌一类少女将军,是“忠”和“孝”的化身,那么这类人妻将军,则是“忠”和夫妇之“义”的凝结。在史书中,她们比少女将军略多一些,同样南北皆有,而大多数也出现在梁朝之前。


由此,我们可以注意到,在《木兰辞》出现之前,文人如果想塑造一个能打仗的女主角,有至少两个选择:一,少女将军;二,人妻将军。这样两个形象可以走到一起么? 即对国尽忠的大前提下,一个女子在家言孝,出阁有义,这样的文学形象存在么? 好像没有。现实中那些悍勇的少女和少妇们在文学衍变中化身的“木兰”是什么样的呢?


一个女英雄,或者是作为“夫妻共同体”中的一员,或者是“永恒的童女”,从少女到少妇的成长被截断了,少妇英雄没有少女的前史,少女则停留在情窦未开时,风月是不被允许的


迪士尼于1998年推出动画电影《花木兰》,取材于中国经典文学作品《木兰辞》。片中的花木兰是个困惑于“我是谁”“我要成为谁”的女孩,她最终在征战中挣脱了习俗对女性的束缚,寻找到自我。


我们有必要细思量《木兰辞》开头看似不经意、文采仿佛也不出挑的几句: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


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画外声音问:木兰你思念着、牵挂着谁或什么吗?


木兰回答说:没有。


木兰,你有心上人吗?没有。


这样的设计,完全摒除了木兰可以具有“少妇”身份的可能性。她,只作为国家的军人、父亲的女儿,出现在整首歌诗讲述的故事里,连她姐姐和弟弟都没有几个镜头。在这个故事里,她的人际关系被压缩到了极简,军中只剩下“火伴”,朝中只有兼职“可汗”的“天子”,其他人都好像不存在。为了突出中心,这些元素都被创作者视为枝蔓,进行了大刀阔斧的裁剪。“忠”和“孝”压倒了夫妇、姐弟、朋友、同僚等等所有的“义”。“忠”和“孝”是《木兰辞》文本形式最终稳定时,社会上最主流的价值观。


仔细分析,“忠”与“孝”间,也是有主次之分的。“可汗大点兵”之下,木兰只能“从此替爷征”,“忠”是压倒一切的精神诉求。木兰是倔强刚烈的,面对“卷卷有爷名”的十二卷军书,她并没有选择如《石壕吏》中那位老妇一样的、“更妇女”一些的服役方式,即给将士“备晨炊”。如果她是府兵,那么她要从军队的基层奋斗起。这让她和所有载入史册的女同行都不一样。她不是一个扮演所有社会角色都能完满的女英雄,但她很有希望是一个出色的平民女英雄。她并不像真正的两晋南北朝女将军———不是世家豪族,就是洞主酋帅。对父亲的孝和对国家的忠,是她所赖以飞翔的双翼。她以此为支撑,多年征战,努力奋斗,赢得所能赢得的一切,最后,她放弃了荣耀,选择归隐乡野。


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


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这也有些像李商隐诗里的情怀了:


永忆江湖归白发,愿回天地入扁舟。


一个北朝民歌的女主角,在中晚唐的大变局之后,和士人的诗歌发生共鸣,内中透露的微妙信息,值得思量。此外,在后世的民间文艺里,樊梨花、梁红玉,杨门女将等,固然保持了人妻属性,却淡化了她们作为女儿的一面。沈云英们的故事里,强调了作为女儿的身份,但她们被要求停留在“女儿”的身份,像故事里的木兰一样无所思无所忆,远离男女情爱。叙事诗和民间文艺各有偏重,但创作者们的设计思路高度同质化,一个女英雄,或者是作为“夫妻共同体”中的一员,或者是“永恒的童女”,从少女到少妇的成长被截断了,少妇英雄没有少女的前史,少女则停留在情窦未开时,风月是不被允许的。


一直到当代,迪士尼重述这则“中国传奇”时,木兰的故事里第一次出现一位令木兰有所思忆的“李将军”,顿时令中国观看者产生适应不良,甚至在好莱坞,持女性主义观点的影评人和研究者,也对于“男性怎样介入女英雄的叙事”有不同的观点,由此引发观点对立的讨论。以至于当这部动画即将被改编成真人电影时,创作者必须对可能出现的“男主角”慎之又慎。“木兰可以恋爱么?”对这一新设计的接受和改编,将是后话。



文丨萧牧之

(作者为南京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

原文刊于2017年12月27日文汇报,原题为《花木兰可以谈恋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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