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誰最中國」
封圖|「Ribunn@小红书」
首圖|「Ribunn@小红书」
走在路上,见一个女孩子抱着一捧芦花,飒然走过。那芦花带着满身的秋野之气,飘飘乎,跃跃乎,像不被束缚的风,像秋阳下生动的心跳。
心里忽然有了一个遗憾的缺口——如果没有看到风中的芦花,如果秋日就这般悄然落幕。
终于,寻寻觅觅,在黄河浅滩,看到了那片浩浩荡荡的芦苇,在风中翻涌,像是地上的云,像是天边的浪,像是无声的交响,像是茫茫的《离骚》……
木心说,“屈原全篇是一种心情的起伏,充满辞藻,却总在起伏流动,一种飞翔的感觉”——恰如眼前的芦苇荡。
那一刻,心里的缺口被填满了。
芦苇,将秋天戛然的句号变成了省略号,从终结处生发出无限的情思与遐想。旁的植物开花常在枝繁叶茂的盛年,旁的花偏要开出个五颜六色、惊艳绝俗,而芦苇却只愿一身枯槁素衣,去迎接它最盛大的花期。那绒羽一般缟色的花,在风中摇荡,摇荡着,好像在撇开世俗的种种枷锁之后,终于轻盈起来,甚至,近乎在飞翔。“春去苇叶青,秋来芦花白”。它不要附丽春天的色彩,不要觊觎夏天的繁盛,它将自己完全地立成了秋的风骨,看着它,你就明白,它就是秋,最纯粹最自在的秋天。它用每一根像针尖一样细小的绒羽去感知风,成为风。风向哪里吹,它就向哪边倾斜成羽扇的样子、旗帜的样子。千顷芦苇在风中,便有了千军万马的气势。那风是最高的指挥,时而起,时而伏,时而舒缓,时而激昂……仿佛听到秋风曲。芦苇至柔,却是有骨的,在风住之后,它用纤细的苇杆撑住了秋风的形状。于是你总会知道,风曾经来过。它知道秋阳。
黄昏时分是最美的。微微斜逸的芦苇在金色的光辉中有了清晰又温柔的轮廓,它就像是一支轻灵的笔,饱蘸夕阳的色彩,却将自己入了画中。你看斜阳铺秋水,倦鸟迟归巢,本就是一幅天然的油画,更添几支芦苇后,这画便如美人点睛,忽然有了神韵,有了一种幽远的意境。谁不曾在这样的芦苇面前久久地停驻呢?它留住了风,它握住了光。它是诗篇,是乐章。它不需要思想。
在水与岸之间,秋与冬之间,荣与枯之间。它生在空间的渡口,时间的渡口,命运的渡口……所以芦苇之畔,总可待许多故事的发生。你听,“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悠悠歌声响彻了2000多年的时空,那片诗意的芦苇早已荡漾在了中国人的灵魂深处。“苍苍”二字,是语言的极致——它是秋色,是无际,是若有所失、茫茫无着,是一种寻寻觅觅的心情,是一重又一重走不出的梦境……伊人何处?便在那苍苍深处,“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坻”“宛在水中沚”,长风万里,水雾茫茫,隐隐约约,飘飘渺渺。却,唯有那寻觅是真,“溯洄从之”“溯游从之”,“溯洄从之”“溯游从之”,而唯此一真字,那寻觅成为千古,成为永恒。一直觉得,在荆轲辞行的易水岸,应有大片的芦苇,苍茫浩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高渐离的击筑,荆轲的悲歌,还有万竿芦苇的呜呜低鸣。再无须多言,这是属于英雄的戏幕。在离别的水岸,芦苇是蔓延的情绪,是此岸的张望,是秋风萧瑟的暗示,是未说出口的告别。“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万水千山路,孤舟几月程。川原秋色静,芦苇晚风鸣。”多年以后,人事已非,而芦苇仍岁岁重温着那份离别的心情。传为马远的《苇岸泊舟图》,一角水岸处,几杆芦苇斜逸,一叶孤舟静泊,一人和衣而卧,远望去是山隐隐水迢迢,天地辽阔,不染尘埃,让人感到无边的静谧与悠然。那芦苇如一道帷幕,隔断了尘世的喧嚣,隔断了名利的追逐,营造出一方清净之地。从此不做堂前客,愿是苇间一钓翁。那苇间的钓翁是张志和。“八月九月芦花飞,南谿老人重钓归。”他泛舟芦苇间,执一钓竿而不设饵,悠然自乐。白日渔歌垂钓,晚上便抱月而眠,“枫叶落,荻花干,醉宿渔舟不觉寒。”陆羽曾问他与何人往来?他答:“太虚作室而共居,夜月为灯以同照。与四海诸公未尝离别,有何往来?”一叶孤舟一盏月,一壶清酒一钓竿,飘飘荡荡,天地为庐,如闲云,如野鹤,只在,苇间江湖。诗人贺铸说,“鹭洲鸥渚,苇汀芦岸, 总是销魂处”。度千年光阴,芦苇早已站成了一种慈悲,慰藉着来来往往的人,也收容着漂泊的灵魂。
图|寻找海德薇的秋秋@小红书
幸得芦花开似雪。
芦苇的美是属于浩大的,若只有三两枝,便承不住一重一重的风,便积不起秋日的雪。杭州西溪有“秋雪庵”,在一孤岛之上。《西溪梵隐志》载:“秋水一泓,荻花四壁。水周四隅,蒹葭弥望,花时如雪。”明代文人陈继儒便取了唐人诗句“秋雪蒙钓船”的意境,为此处题名“秋雪庵”。何曾见秋日雪?便在那芦花深处,荡一叶轻舟,看花似雪,雪似花,纷纷扬扬,摇摇落落,如在梦境,如在画里。图|乐瞳@小红书
但,最美的还是在月夜,“清风徐来,晶光摇曳,弥漫千顷,皎灿炫目,觉此身修然霞举,如在冰壶琼岛间,不复见大地人世……”张岱曾追寻这美而来:“其地有秋雪庵,一片芦花,明月映之,白如积雪,大是奇景。”徐志摩也为这美陶醉,在西伯利亚写下遥远的思念:“这秋月是纷飞的碎玉,芦田是神仙的别殿;我弄一弄芦管的幽乐——我映影在秋雪庵前。”图|京墨@小红书
明月,芦花,清风起,便是人间一场醉。若是真的雪,便失了飘逸,失了想象,失了轻盈。定要在似与不似之间,才模糊了醒与梦的界限,才给了生命淋漓的呼吸感。想起禅宗中那一句,“芦花两岸雪,江水一天秋”,是芦,是雪,是江,是天,是“白马入芦花”,是无我,无他,是万境空明,是“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是迷茫的人,惆怅的人,烦忧的人?或是寻觅的人,相思的人,守候的人?Ribunn@小红书、京墨@小红书、乐瞳@小红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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