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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亚链接新一代的世界:“华宇青年奖”打开85后华人艺术家的切片

黄辉 艺术新闻中文版 2022-12-25


《短篇集:那些你曾经说过的事》是台湾艺术家杨季涓参加“华宇青年奖入围展”的作品。线描画作、声音装置组成的作品,以娓娓道来却又碎片化的方式,讲述了她奶奶的故事:当年,奶奶跟着爷爷所在的国民党军队到台湾之前,短暂地在海南岛榆林港生活了一段时间。在那里,她经历了怀孕、生育、等待远行打仗的丈夫回家,甚至一度因为军队船沉,以为会永远失去自己的丈夫。


2018年,杨季涓的奶奶去世,弥留之际,精神的忽明忽灭。奶奶过世之后,杨季涓不断思索她的故事和那时的人,以及在弥留之际的许多片段、画面,而这些片段画面化作单纯与延后,些微穿插剪接的方式有点像是在一段回忆或是梦境里,不太完整的叙事画面,有些拼贴、看似不完整的叙述。


《短篇集:那些你曾经说过的事》局部


作品叙述了奶奶从当年战争时期的坚强到最终的消逝。在杨季涓看来,“不论经历困苦或是坚强,或是最终的消逝,生命的起落都有值得惊叹的部分。尤其是感激奶奶对晚辈的那一份爱,加上展览是在海南岛离榆林港很近的三亚,所以就以这个地方曾经的故事,去带出一段和历史的颠沛、生命的强韧和消逝、亲情……”


到三亚之前,杨季涓只能通过奶奶的叙述和间接获取的片段信息,拼贴今日三亚的面貌,在来到三亚之后,现实中繁华的旅游城市,还是让她深深地感受到被“揪了一下”,感叹于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差距与张力。


“华宇青年奖入围展”现场


让她感到惊讶还有,在展览之前“布展者之夜”期间,第一次深度接触到入围“华宇青年奖”的这些年轻艺术家。“他们很年轻,但叙述、表达思考的能力很强,能做很长时间的即兴演讲,很会分析自己,也很乐意分享。他们不受任何拘束,谈吐、态度、思考很成熟,绝对不是二十多岁年轻人能达到的。”


“华宇青年奖入围展”展览现场


在华宇青年奖起步时,参展艺术家的作品中,还能看到明确的国、油、版、雕的概念,然而,当踏入第六届“华宇青年奖入围展”的展厅中,却很难辨别创作者学的什么,毕业于什么专业。普遍地采用新媒体,各种素材、媒体信手拈来。在数字时代虚拟的表皮之下,新一代艺术家展开更独立、深入的思考,大胆、坦率、真诚地剖析、展现自我。不仅有着优秀的自我发掘与阐释能力,更具备成熟完整的艺术观。


2018年“华宇青年奖入围展”中的20位(组)艺术家,成为85、90后艺术家的一组切片。

 

他们讲述的故事:个人与作品的链接点


“华宇青年奖入围展”现场马海蛟的《马国权》


2016年,马海蛟展开了为期5个月、关于他的远方亲戚马国权的个人生活调研。马国权,河北人,28岁结婚,育有一女。30岁遭遇车祸,至此脑干受损,智力和记忆力低于常人,32岁被迫离婚,现年已53岁的与父亲和女儿生活在一起。


《马国权》以影像为手段,对马国权进行个人生活调研以及周遭社会环境调研的产物。在关心个人精神状况、家庭关系的同时,也提供了关于华北乡镇城市化进程的面貌、日常生活及精神消费的影像切片,城市中的废墟、烂尾楼,也成为马海蛟记忆中故乡的“伤口”,也成为个人情绪和作品的链接点。


马海蛟 《马国权》2016年,图片来源:shanghaibiennale.org


在入围“华宇青年奖”之前,其作《马国权》已被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收藏。对马海蛟个人而言,一方面,《马国权》是他艺术创作方式的转折,这种转折解决了他在此前面对的艺术官营里的那种内心困境与疲惫,这种疲惫感源于艺术创作的模式化。“我是想通过改变那种既有方案式的创作方法,从现实的观察出发,一边创作,一边展开那种偏田野调查式的工作方法,这种方法推翻了之前很多模式化的工作方式,也让我发现了很多情感性的东西,在我的创作里是一个关键词。”


“华宇青年奖入围展”现场易连的《天堂电影院》


同样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新媒体系的易连,更像一个“现实造梦者”。在他的《天堂电影院》中,易连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跟随朋友来到阳江,通过一台意大利进口的老式三枪投影仪为切入点,重新解读这段历史,在今日与往昔的时差中展开对一段历史的想象和重构。


1985年生的香港艺术家李继忠,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辨识得出的花膊年轻人,然而,个性张扬的外在却具有很强的欺骗性,在所有参展艺术家中,他介入最为宏大、深刻的政治议题。李继忠毕业于于香港城市大学,2016年正式成立独立团体“人人档案”,把历史和档案议题的创作延伸到合作企划、教育与出版。在当下,整个社会、生存环境的压力越来越大,也产生越来越强烈的反抗和无力感,生于其间的李继忠自然关注到了这一切,最终在其作品中自然流露。


“华宇青年奖入围展”现场李继忠的《复还、缮修与进退维谷》


其参展作品《复还、缮修与进退维谷》是基于日治时期香港的那段历史。当时,日本占领者将香港的铜雕像毁掉,熔铸军需用品。在阅读历史之时,李继忠想找一些实物,找到记录之外的“空白”。最终以一年多时间,完成了这件作品。

 

他们的故事——艺术能改变社会吗?


“华宇青年奖入围展”现场


1992年出生于湖南长沙,成长于深圳的艺术家彭可,是入选艺术家中年龄最小的,但在2018年,她已相继举办了三个个展。凭借作品《脱离速度》,刚刚获得2018连州国际摄影年展“雅伦格文化艺术基金会奖”。


“华宇青年奖入围展”现场彭可的《芽》


在参展的《芽》及其他作品中,她将图片、装置与文字同时展出,成为与图像平行的层面去描述她的童年记忆:家里五口人挤在一个不足30平米的房间,光线阴暗,那是她最早的生存环境。“小时候特别喜欢阴天,看到的东西都很暗,后来我发现,是因为我有记忆的生活环境是那样。我还以为别人和我一样,都住在这样的房间。”彭可的故事就是以小孩子的口吻和语气,讲述第一次到一个家庭条件与她截然不同的小朋友家里的感受,她突然发现,每个人的家和自己的都不一样。“当发现现实远远大于个人认识到的部分时,那种懵懂又现实的姿态。”


“华宇青年奖入围展”现场


彭可告诉《艺术新闻/中文版》,深圳是当代中国发展典型代表城市,个人的缩影很大程度成为一种导入的样本,可以引出更大的生活议题。只有如此,才能找到最大的可能性,也和其他作品有所不同。“一个创作者只能做他最擅长和最敏感的事,她想把故事说得很好、不复杂,很完善,同时又保持一种开放的心态,那样才是可取、有意义的创作。”彭可说。


“华宇青年奖入围展”现场童文敏作品


出生于1989年的童文敏,2012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其主要创作方式为行为艺术,毕业至今七年,几乎自学入门,创作从没停过,一直到当前具备个人的独特表现语言和艺术观。


在本届华宇青年奖的终审评委们看来,童文敏的行为无不透着诗意和野性,但又毫不做作和煽情;它们无不俯贴着大地,但又总能回到她的身体根基。这并非是源自某个外在强力支配下的对抗,也并非出于某种自我情绪的宣泄,而是透过一种素朴的情感、能量和锐度,从身体内部或是与现实之间的些微关联中,向我们撕开了一个个生命、政治的缝隙。


童文敏(中)获得本届获得2018华宇青年奖评委会大奖


童文敏告诉《艺术新闻/中文版》,多年来,支撑其创作的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很简单的理由,喜欢艺术,喜欢行为,感兴趣就会去做。“真诚的面对自己和艺术,我的理想就是七八十岁还能做艺术。”童文敏表示,“还有就是问题意识,我有一些想不清楚的疑问,带着问题去做行为,这些问题可能关于艺术语言本身,或者是对世界和社会的认知,或者和自己和人类的情感有关……有时候以为做了就可以有答案了,反而牵扯出更多的问题,就是这些问题不断推动我继续做。”


在快节奏的香港生活中,李继忠也常常发问:艺术能改变社会吗?“我觉得很难。但艺术家做的一些东西,真的很重要。”李继忠表示,他的创作,每次都是需要花时间的研究项目,尤其是《复还、缮修与进退维谷》这件作品,很多看似完全不太相关的人、物、事,其实是有一条虚线串连,只不过我们太习惯主流历史论述,或者那些关联性因为某些原因被隐藏起来。


“处理历史、艺术与当下是我一直需要解决的问题。”海德格尔所说的rupture(中文可译作“断层”)是他想要探求的。“比如我们上楼梯,我们身体习惯一级一级地走,但当有其中一级没有了,我差一点绊倒,我会重新发现或者审视楼梯级的高度和我走楼梯的习惯。关于艺术创作与历史的观照,我会提供那一个‘断层’”。

 

既要与全球化的风景有所关联,同时也要超越这层关系


2018年华宇青年奖颁奖现场


“华宇青年奖”发起于2013年,旨在持续性地呈现中国当代艺术的前沿面貌,展示新生代艺术家多维度的创作样态。“华宇青年奖”提供了这样一组数据:5年时间,840位艺术家参,136位艺术家入围,48位策展人、批评家参与评,16位艺术家获奖。


在2018年的评选中,20位/组入围艺术家的创作形式包括且不限于绘画、装置、影像以及行为表演等。最终,华宇青年奖“评委会大奖”和“评委会特别奖”分别由青年艺术家童文敏与郭城获得。


郭城获得本届华宇青年奖评委会特别奖


两位获奖者,代表了当代艺术发展中的两种不同维度。被称之为“技术流”作派的郭城,他的创作几乎都是与技术及技术物紧密相关;童文敏则是通过自己的身体,从生理感受、功能属性、文化寓意等层面去理解和 表达。


香港M+希克资深策展人、华宇青年奖的终审评委皮力介绍,终审评委在进行评判时,有以下几个标准:首先是根据展厅展出作品判断,以作品说话;第二,希望通过艺术家的创作和作品,了解艺术家与当前的文化、社会全球化之间的关系,看到艺术发展的趋势;第三,艺术家作品要能带给大家一些惊喜、意外。艺术家本能的表达,与我们的习惯、常规,艺术界的惯例形成巨大的反差。


“华宇青年奖入围展”现场郭城作品


“既要与全球化的风景之间有所关联,但同时也要超越这层关系。”皮力表示,这届年轻艺术家的作品也体现了这样一种趋势:一是注重全球化与艺术的关系。在全球化艺术背景下诞生的艺术家,他们在共享经验的平台上,多大程度上注入自己的身份、本土在地性的生存体验和工作经验。第二,打破艺术的边界,探讨艺术和生态、历史、技术的关系。“艺术作品不再是单纯的自我表达,涉及到全球化背景下一些紧迫的问题,艺术家又如何提出自己的意见、看法。”


“华宇青年奖入围展”现场


“华宇青年奖”负责人赵屹松介绍,在举办第二届“华宇青年奖”时,有人调侃,这个奖做两年就会做不下去——艺术家就这么多,年轻艺术家更有限,很容易就选完了。第二届以后,“华宇青年奖”就开始扩大候选的维度和视野,让生活在海外、港台地区的艺术家推荐,甚至跳出小的艺术圈。2018年最初的提名艺术家名单共有123位/组。


在这次的参展艺术家中,很多并不是艺术类科班出生。“这样的例子越来越多,跨学科已是常态。他们试图打破艺术与科技、环境等其他学科的边界。艺术家期待从学科之外找到一些新的答案或者突破。”赵屹松说。


海外学习的背景和经历已成为这些艺术家的常态,他们的创作,与世界各地的年轻艺术家并无二致。比如,进入这次入围名单中,1991年生于新疆克拉玛依的刘昕,2013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精密仪器与机械学专业,2017年进入麻省理工媒体实验室。此次展出的作品《泪的装置》,便是其跨学科、具有国际视野的典型代表。


“华宇青年奖入围展”现场刘昕《泪的装置》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85后的这些年轻艺术家,没有经历物质的匮乏或者战乱,面对的世界似乎很“轻松”。对此,赵屹松表示,可能这些艺术家需要面对的,并不比上一辈经历重大时代波折的艺术家面对的问题轻松。“其实每个人在面对世界、社会之外,还要面对个人的问题,一样面对困惑和问题,他们也在苦恼中思考,所以才看到这些思考在作品上的体现。”赵屹松说,“艺术家都是敏感的,不仅仅是对于材料、题材、技术等艺术层面的反应,甚至会投射到社会、政治层面。”(采访、撰文/黄辉)


*如无特别标注,本文图片

由三亚艺术季&华宇青年奖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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