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在四方50赫兹营造的声音环境中,哈龙·米尔扎在中国探讨“复制品”和“挪用”的意义
南京。6月7日,英国当代艺术家哈龙·米尔扎(Haroon Mirza)的首个博物馆级别展览“哈龙·米尔扎:电之离调”(Haroon Mirza: Tones in the Keys of Electricity)在四方当代美术馆开幕。展览不仅展出了米尔扎以电流为工具创作的雕塑,例如《警报》(Siren,2012)、《大爆炸之后》(After the Big Bang,2014)等作品,还呈现了艺术家近期结合自身经历,对“复制品”这一独特现象在特殊语境下的思考。
哈龙·米尔扎1977年出生于英国伦敦,他的创作关注声音、电流和光之间的相互作用。“我与电一同工作。所以说如果我具有某种创作媒介的话,电就是我的创作媒介”,米尔扎在接受《艺术新闻/中文版》的专访时说。2011年,米尔扎曾凭借《非国家馆的前世今生》(The National Apavilion of Then and Now,2011)在第54届威尼斯双年展上获得银狮奖。《非国家馆的前世今生》是一件通过光与声的频率变换来达到迷惑观众视觉、听觉,最终获得感知幻觉的装置作品。“我通过对电进行编程来创作;我在不同的频率上把电打开、关上”,米尔扎说。
策展人王宗孚则告诉《艺术新闻/中文版》:“展厅里的用电都是50赫兹,这奠定了展览的’基调’。地下一层的展厅用电虽然也是50赫兹,但它所发出的声音被调整至另一个八度,因此两层之间的’调性’是有跨度的。”而当观众进入二层展厅,则将进入一个几乎完全寂静的环境。三个展厅里截然不同的声音环境就像音乐中的调性,当观众在其中穿梭,体验就会像音乐中的“离调”一样充满偶然和变化。艺术家和策展人介绍,大家听到的嗡嗡声正是该展厅内的作品发出的电流声。
与路易威登的“挪用”之战
本次展览中,最引人关注的当属关于“复制品”讨论范畴的重要概念——“挪用”。时尚品牌路易威登在巴黎、悉尼、伦敦等地的橱窗装饰中使用了太阳能电池板、在太阳能电池板上旋转的拾得物以及裸露的电线等视觉元素进行品牌的橱窗装饰。
LV橱窗
LV橱窗展示采用了在太阳能电池板及其相关元素进行橱窗装饰
因此,米尔扎在2018年创作了《挪用规则》(Rules of Appropriation)系列,在太阳能板上悬浮放置旋转的路易威登“假货”作为回应。然而正当艺术家筹备此次展览期间,米尔扎又发现,现任路易威登男装总监、Off-White创始人维吉尔·阿布拉赫(Virgil Abloh)日前在KALEIDOSCOPE MANIFESTO上展示的声音雕塑似乎如出一辙地使用了自己标志性的几何形状的吸音棉。对于维吉尔·阿布拉赫最新的“挪用”行为,米尔扎对《艺术新闻/中文版》说:“我并不是想要独霸这个领域……这或许也是巧合,维吉尔·阿布拉赫恰好为路易威登工作。但是他的行为恰好向更深层次延伸了我们的对话,这种感觉有点像艺术家同时为这件作品注入新的内容。”
除了在全新版本的《挪用规则》中,中国制造的太阳能电池板上悬浮着多个曾经与路易威登合作过的艺术家代表作的玩具,例如草间弥生的南瓜、杰夫·昆斯的气球狗以及一个在中国网购而来的“路易威登”钱包。
作为对维吉尔·阿布拉赫的回应,米尔扎还创作了一组三件,由LED屏幕、玩具和实时网络信息流组成的雕塑。在《跟风狗》(Biter,2019)、《(不)合法效法》((in)appropriate Appropriation,2019)和《菜鸟》(Toy,2019)中,三块LED屏幕分别VPN的支持下,直播@kaleidscopemagazine、@thevinylfactory和@virgilabloh的instagram账号页面。同时,艺术家在LED屏幕上或以涂鸦的方式写上了杜尚《泉》中“R.MUTT”的字样,或者在LED屏幕挖空的地方放上杰夫·昆斯的气球狗或者草间弥生的南瓜玩具,甚至还有日版的皮卡丘和美版戴着侦探帽的皮卡丘玩偶,用来比较来自日本的皮卡丘原型是如何被美国文化所影响的。考虑到在中国实施直播Instagram的技术问题,米尔扎说:“我觉得这件作品需要靠VPN来实施其实挺好的。这已经能说明很多了。”
米尔扎还谈到,在中国的展览里探讨自己与路易威登的纠纷所具有的微妙又特殊的意义。他说:“有意思的是,数据显示,中国是生产最多仿冒(counterfeiting)路易威登产品的国家之一,而路易威登又是全世界最注重保护品牌版权、具有最严苛的版权使用条例的时尚品牌。与此同时,路易威登在中国的店铺数量比世界其他任何地方都多。因此如果我们从客观角度来看的话,仿冒品实际上是一种很好的销售策略。它实际刺激了市场销售。”
作为对于“复制品”讨论的一部分,哈龙·米尔扎这次在中国网购了几十个“路易威登”的假钱包。在展览开幕的前一天,他饶有兴致地和策展人一起在这些“路易威登”的钱包上涂鸦绘画。有些钱包上写了“R.MUTT2019”,回应的是杜尚在《泉》上写的“R.MUTT1917”的字样;有的钱包上写了让·米歇尔·巴斯奎特(Jean-Michel Basquiat)著名的涂鸦标志“SAMO”,有些被涂抹上了版权符号“©”,甚至在展厅里,艺术家也在墙面上即兴涂鸦,无一不从艺术史或商业的角度对自身遭遇幽默地戏谑一番。这些钱包在美术馆入口处的“地摊”上由工作人员售卖。米尔扎说:“(我和维吉尔·阿布拉赫)已经进入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状态。当我们讨论这些议题,并将它们放置在当代的、全球的语境中时,(我们发现)东方的很多事情和西方都截然不同……我个人认为,对于西方、对于资本主义来说,他们其实可以从中国学到很多做事的方式。’复制品’是一个很有趣的模式。”
中文语境中独特的“复制品”
米尔扎在这次展览中着重探讨了“复制品”这一在中文语境内具有特殊含义的概念。王宗孚说:“(展览选用’复制品’一词),是因为它更能与中国本土观众的语境产生联系。”米尔扎在2013年的作品《优化展亭》(Pavilion for Optimisation)和2017年的《9/11-11/9》的基础上创作了《优化展亭——副本》(Copy of Pavilion for Optimisation)和《9/11-11/9——副本》(Copy of 9/11-11/9)。
米尔扎对《艺术新闻/中文版》说:“我试图将作品放置在全新的视角下观看。我认为它们更像是’复制品’,而不是额外的版本。这两个概念是很不一样的。”有趣的是,即使米尔扎以英文接受采访,但在谈到“复制品”时,他却没有用英文的“copy”,而是用中文说了“复制品”这个词。“‘复制品’对我来说更像是’拟像’(Simulacras)。原版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不再重要,而是成为了可被分享的、开放的、等价的(资源)”,米尔扎说。
位于地下一层展厅的《9/11-11/9——副本》是一件横跨三个展示空间、集合了影像、声音和LED灯带的多媒介装置作品。艺术家首先在2017年创作了这件作品。作品标题中的“9/11”指的是纽约在2011年9月11日遭遇袭击的日期,而看似相对应的镜像日期“11/9”则是2016年11月9日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的时期。《优化展亭——副本》同样跨越了美术馆的一层空间。观众在展厅里看到一个不断向水桶里注水的花洒,但只有跟着裸露在外的电线,才能找到“展亭”的位置。
王宗孚进而阐释了展览为何抛弃英文翻译,选择使用“复制品”这一中文名词的另一层含义。“我们在展览中使用了很多中国本土的材料和基建设施。与其让我们从欧洲进口材料,确保一切符合欧洲标准,我们选择使用当地的材料和设施,因为这样搭建出来的作品和最初版本将非常不同。”谈到在中国生产的“复制品”,难免让人在某种程度上令人联想到另一个更常见的描述:“山寨”。但随着近年来包括哲学家韩炳哲(Byung-Chul Han)等学者对于这一现象的研究,中国的“山寨”,或者“复制品”已经不再单薄地作为“假货”、“次品”等贬义词的同义词。王宗孚指出:“(在展览中使用)’复制品’的概念并没有贬义的含义。”在中国用地取材创作“副本”似乎更像是米尔扎进行的自我解构。“(副本)如何发展、如何向前,将会极大地影响作品本身,”米尔扎表示。
以电为媒介,声音的“离调”
“这场展览在多个层面上都可以被看作是一种’构成’。它不仅是关于视觉经验,而是关于声音和声音素材如何加入到视觉经验中,以及展览中的作品是如何相互支持,如何与展厅里已有的声音相互支持的。”策展人王宗孚在接受采访时说。在一层展厅展示的作品中,《大爆炸之后》(After the Big Bang,2014)是一件由显示器和扩音器组成的雕塑。放置在扩音器上的显示器里播放的是一幅瀑布奔腾的画面,扩音器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让人误以为是画面中瀑布的流水声。但事实上,扩音器里酷似水流的声音只是扩音器里发出的白噪音,瀑布的画面是艺术家对观众刻意的误导。
“(一段素材)是音乐,还是声音,这取决于你将它放置在怎样的语境中......(声音)对我来说,如果我觉得它是对的,那它就是对的。然后我运用这段素材开始创作,它甚至会让我觉得感觉刚好......(但)这只是个人的体会;它只对于我来说是一段正确的声音。对其他人来说,他们会问:‘为什么?’”米尔扎对《艺术新闻/中文版》说。
离《大爆炸之后》不远的《警报》中是一件由铜钹、紫外线灯泡和收音机组成的雕塑。米尔扎利用电磁场效应,让旋转的灯泡控制收音机里”嗡嗡“的电流声的声音大小,与白噪音的“瀑布声”、展厅里的“嗡嗡”声,甚至人声交叠在一起。
由建筑师斯蒂文·霍尔(Steven Holl)设计的四方当代美术馆的内部结构十分特别,空间内部并没有笔直的墙面。作为对于建筑空间的回应,米尔扎在此次展览中还用LED灯带创作了一系列回应墙面角度的《光的作品》,主要展示在二层较为安静的展厅中。有趣的是,即便在看似简单的LED灯带里也藏有米尔扎对于感官和错觉的玩味。当观众用裸眼近距离观看《光的作品》时,看到的是一个个清晰的LED灯泡组成的线条,但是如果观众用手机拍摄,镜头捕捉的极有可能是融为一体的光线,和裸眼的视觉记忆形成明显的反差。(采访、撰文/Laura Xue)
* 若无特别标注,
本文图片由四方当代美术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