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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窗”镶入荣宅,在百年宅邸中感受窗外更迭的时代

TANC 艺术新闻中文版 2021-02-01
“李青:后窗”展览现场,上海Prada荣宅入口装置《后窗霓虹灯牌》(2019),图片来源:TANC


上海百年宅邸Prada荣宅在Prada基金会的支持下,于2019年11月7日至2020年1月19日举办80后艺术家李青个展“后窗”Rear Windows。此次展出艺术家自2010年以来的绘画、装置、声音、视频及摄影作品逾四十件,其中近三分之二为展览新作,通过多感官重现历史名邸的昔日活力。策展人Jérôme Sans在接受《艺术新闻/中文版》采访时说:“李青的作品正是中国当代艺术家主动看向‘窗外’景象的体现。他组合了通过不同媒介观看到的‘现实’,并重启荣宅的部分功能,在沉浸式体验中讲述一个由真实拼凑的虚构故事。

希区柯克,《后窗》,1954,电影剧照

故事在迈进荣宅大院一刻开始。展览主题“后窗”以中国常见且独特的霓虹灯形式展现。该主题取自希区柯克经典悬疑片《后窗》。影片由男主在家中窗后通过摄像机观看对楼邻居窗户里发生的事情展开,通过他的视角拼凑出一个剧情跌宕的凶杀案破获完整过程。“李青在杭州萧山的工作室于南北两侧皆有通透的落地窗。窗外密集的脚手架和起重机和日新月异的城市天际线,就是一部永不停歇的电影,讲述的是发生在现代化进程中的中国这个大型建造场所里的故事,”策展人Jérôme介绍道。

正在进行时,空间的故事

“李青:后窗”展览现场,上海Prada荣宅《互毁而同一的像·幽影4号》(2019)其一,布面油彩,152x134cm,图片来源:TANC。作品中是荣宗敬先生与艺术家想象的荣氏后代肖像重合后的效果,重现于宅邸入口摆放先人肖像的中国传统。


Prada荣宅的历史就是上海百年历史的缩影,承载着不同时代下人与物的精神联系。堪称上海最高雅的花园洋房之一的荣宅,在1918至1938年间是中国近代史上“面粉大王”荣宗敬与其家族的私家居所。战争爆发后荣氏家族离开,这座融汇中西风格的建筑几经易主,于2017年10月由Prada艺术基金会修缮并作为公共空间开放,公众才得以一窥其百年前的装饰工艺,包括石膏装饰、木质镶板、彩色玻璃和类型多样的装饰面砖等。“我的作品不是简单地被搬运到这个空间展示,而是尽可能与之联系,让观众觉得这个古建筑中还发生着正在进行的故事,”艺术家李青介绍,“包括一楼‘窗’系列作品中展示的上海与艺术相关的建筑,其功能和与人的关系,都在不断变化。”

“李青:后窗”展览现场,上海Prada荣宅,2019。摄影:朱海


李青,《迷窗》系列作品,2018-2019,材料(木、金属、有机玻璃、油彩、丙烯酸、衣物、印刷品、铝塑板),212 x 106 x 9.5cm,图片来源:艺术家工作室


如《后窗》电影中男主观看到窗外时刻变幻的剧情,艺术家在目睹新、旧、中、西交杂的信息后,在画布上构绘出一幕无声的电影。李青自2011年开始制作窗系列作品,将收集自老宅子的旧式窗框与自己创作的绘画和拼贴画面结合。分布一楼房间的八组两米高《迷窗》系列作品,从远处看这些窗外的“景象”如同多彩的俄罗斯方块。“城市建设就如同俄罗斯方块,新的元素不断进入,底层的旧元素随之消失,”李青说。画面内是上海具有代表性,历经百年城市文化与风尚流变的现代建筑,包括现作为Prada 基金会在上海的长期展示空间的荣宅;转变成为外滩美术馆的原亚洲文汇博物院;从央行仓库变身为国际画廊聚集区的琥珀大楼;以及现被佳士得用作办公楼和展览空间的安培洋行旧址等。艺术家除了在窗上绘画这些建筑本身外,还会拼贴相关信息,如楼盘广告中的宣传图片和文字、展览的现场照片、以及这些场所展出过的各艺术家作品。李青发问:“艺术作为新的文化资本和权力如何塑造和更新了上海这座城市?而艺术家扮演什么角色?”
除了窗系列作品,李青还运用了荣宅自身的窗户来展示《霓虹新闻》视频作品。在这间展示厅内所有窗户的光线被遮挡,只剩下在窗外闪现的霓虹灯字眼。这些颜色和字体各异的文字由李青于城市街头巷里拍摄并重组,每个字闪现2-3秒,从而形成一段文字,讲述了3个虚构的上海人的故事。分别是被曝出轨女助理的房产大亨与原配协议离婚的故事;曾经摆地摊卖虾的青年诗人在事业成功后向母校捐赠包括自传在内完本图书的故事;以及与十六岁娇妻归隐山林的明星近日于某媒体大谈人生感悟的故事。

“李青:后窗”展览现场,上海Prada荣宅《杭州房子系列》(2019),照片复制于窗贴上,电视屏幕,尺寸各异。图片来源:TANC


在荣宅最大的房间——舞厅里,所有窗户都用以展示《杭州房子系列》摄影作品。杭州是中国发展最快且最富有的城市之一。过去二十年里,其郊区居民通常会根据自身对现代奢华生活的理解建造独立住宅,形成风格混杂的景象。这记录了李青所关注的在中国转型时期建筑史中一个重要的民间建筑运动的片段。“在这里,真实的上流社会居所与普通人想象中的豪华生活形成了对比,”李青说。舞厅底板上铺着的地毯印有杭州城市改造中旧房屋拆除遗留的地面,逼真的细节将人带回即将消失殆尽的旧式城市空间。

李青,《你可以带走的东西》(2019)局部,地板上的9块地毯饰以房屋常用地砖图案,尺寸各异。图片来源:TANC


明暗线索,被塑造的人物

上:“李青:后窗”展览现场,上海Prada荣宅浴室,左侧《流行小说》(2016-2019),纳博科夫所著小说《洛丽塔》的各种版本,尺寸各异;右侧《作家的墙》从不同国家的杂志上选取小幅照片、新闻剪报、并与明信片、地图、版画、吸油纸、人体面部油脂一同装点墙壁,尺寸各异。摄影:朱海

下:《作家的墙》细节图


拾级而上,循着音乐进入原女主人的卧室。在特意布置的紫色床褥头顶展示着《放大·香港的早晨》,其中有各类媒体杂志上展示的人物体态形象,而背景音是动感的《嫉妒的探戈》舞曲。在与卧室相通的浴室中,一侧展示着不同版本的《洛丽塔》,一侧拼贴着从国际杂志和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明信片和地图等,还原了一个虚构的作家的旅程中收集的各类素材。其中,唯一一本以男性形象为封面的《洛丽塔》被放置在一张座椅上,旁边还摆放了一条浴巾与一双拖鞋。而对侧墙上画面中的人物肖像都由被使用过而透明的吸油面纸覆盖,似乎这里一切都刚被人使用过。

“李青:后窗”展览现场,上海Prada荣宅,左《大家来找茬·楼姐》(2019)右《大家来找茬·衣店》(2010),双联画,布面油画,每幅200x150cm。摄影:朱海


此次展出的还包括《大家来找茬》和《互毁而同一的像》系列中的新老作品。这两个系列曾在9月闭幕的浙江美术馆学术研究“南山138:浙江青年当代艺术推广项目”之“李青:自我修养”的个展中展出。如李青在创作中一直关注的艺术家、人物和观众的关系,为此次展览新创作的《互毁而同一的像·幽影》一方面是艺术家面对历史与现实通过自己独特的呈现方式来讲述的荣宅前主人与其想象中的孙女的故事,而另一方面,观众则带着自己对荣氏家族的了解和对中国百年变革的个人体悟,在留有模糊和广大的想象空间的画面前驻足、凝神和解读。同种关系在《大家来找茬·楼姐》等作品中再次体现。李青通过借用电视上红极一时的娱乐节目“大家来找茬”,来引导观众利用自己的经验对图像信息进行不同于往常观展体验的处理,从而创新观众与绘画之间的互动模式。图像展示的是一位售楼小姐在售楼部休息的场景,意在让观众在凝视作品时联想房产经济对个人生活状态的影响。
随着观众们经过舞厅、卧室、浴室、再移步到练歌房等房间,艺术家通过视觉、听觉和嗅觉刻意营造每个空间内不同人物的生活痕迹,让观众想象在这里发生的剧情。一个小型房间被装饰成练歌房,电视上播放着的情歌在讲述着一个伤心的情感故事;安装在房间顶端的声音装置循环播放着特定的脚步声与关门声,再现昔日踱步于这个空间里的居住者。


“李青:后窗”展览现场,上海Prada荣宅,左《互毁而同一的像·幽影4号》(2019)其二,布面油画,152x134cm;中右《互毁而同一的像·爱 201902》(2019),照片(90x90cmx2)与布面油画(90x90cmx2)。摄影:朱海


在最后一个房间里,馥郁的香水百合散发着迷人的芬芳,映衬着“莲花房”的名字以及墙上的多组女性肖像画。李青收集了不同影片中女演员在亲密关系和性行为中的面部表情,每一组都对称地绘制在两幅画布,在颜料干燥前将其压制在一起。最终得到两幅极为相似却模糊的肖像。“演员的表演是被规训的结果,经历了电影业的现代化过程。她们的形象,还有我们的观看方式,都是被塑造出来的,”李青说。


“李青:后窗”展览现场,上海Prada荣宅,《8.75平方米》(2019),帐篷屋、衣物、灯,350x250 x180cm,摄影:朱海


回到大厅,窗外的装置作品《8.75平方米》内影绰绰地闪着有人在内部行走的身形,留下悬念。正如展览中抛向观众的问题,从现代化进程塑造了怎样的城市空间,到这样的城市空间里的人们形成了怎样关系……李青并没给观众一个答案。在上海艺术圈热火朝天的11月,李青为我们带来一场独特观看方式的沉浸式展览,让所有进入者慢下来,在此凝视、感受和思考。
策展人Jérôme笑称:“和中国窗外现在发生的景象一对比,许多欧洲城市包括我现居的巴黎,倒成了纪念碑似的一成不变了。”


过去的建筑被赋予了新的功能
当下因时间的流逝而成为历史


专访策展人Jérôme Sans


策展人Jérôme Sans,摄于杭州李青工作室,摄影师:XIANG SUN

Q:为何选择李青,他的作品与此次展览主题存在什么样的联系?
A:李青一直往返于上海和杭州之间工作。杭州如今是一座正在经历快速变化,且拥有中国最重要的艺术学院之一的,非常重要的现代化城市。它与上海有许多相似,却又有它的独特性能让李青保持第三方的观看视角去解读上海这座城市。同时,他是八十年代出生的艺术家的代表。这一代艺术家正在重新编写中国当代艺术史,并且因为掌握了语言、通行和网络的便利,在非常积极地了解外面的世界。李青的作品正是当代艺术家主动看向“窗外”景象的体现,这个比喻放在这里最恰当不过。并且,展览的主题“后窗”中向后看的概念,来自当下与过去的对比。李青作品中描绘的代表过去的建筑被赋予了新的功能,而在当下又因时间的流逝而成为历史。这种观看会引发人去聚焦外部世界的演变,又向内审视自我的生活,从而思考自己与周遭不断变化的世界之间的关系。
 
Q:在荣宅这样的空间举办展览有什么挑战?
A:相比于挑战,我更倾向于将荣宅放在一个与此次展览还有和李青的作品进行对话的位置。诚然,荣宅自身承载着一个家族起落的故事和宏观的时代背景,同时它内部的装饰又有丰富的元素,这些都可能成为让观众分心的噪音。李青所运用的绘画的这个媒介,在被快速而热闹的事物充斥的21世纪里显得有些过于安静,但正因为他绘画作品中的城市和这些作品所处的荣宅和上海这座城市,赋予了这些画布更多声音。我们这次展览的目的并不在于把一系列作品搬运到一个空间再呈现出来,而是让这些作品与空间产生充分对话。为此,此次展出的作品有很多是李青新创作的因地制宜的作品。包括李青原有的作品,我们希望重新赋予这座宅子活力,重启它的一些功能,并打破它的沉寂。此次展览也没有特定的浏览顺序,观众可以随心在不同房间中探索。




‘窗’,制造的观看与凝视

专访艺术家李青

艺术家李青,摄于杭州李青工作室,摄影师:XIANG SUN

Q:如何看待你的作品和展览空间荣宅的联系?
A:对比于之前经常展出的画廊或美术馆白盒子的空间,我对荣宅这一个展览场地感到很兴奋。我对建筑一直很感兴趣,而且在创作过程中我一直会关注作品将要展出的建筑空间。在以前的展览中,我还曾尝试过去改造白盒子的空间,为我的窗系列作品营造一个特定的场景。因为绘画就是建筑的一部分,它的产生与建筑是有紧密关系的,你可以联想壁画的诞生。而且窗子这个媒介,本就属于建筑的一部分,带着建筑的年代感。壁画或任何绘画就如同墙上打开的一扇窗户,它与建筑本身是相互呼应的。


Q:当初是如何想到要用窗框这个素材?
A:我认为绘画是对真实的再现,而引入窗框的媒介是因为能够塑造一个情境,让人能更真实感受我想要营造的氛围和场景。当时正式将窗框放入自己的创作中,是在进行一个主题为《绘画课》的创作方案时,需要讨论绘画如何再现真实的方式。之前看玛格丽特(René Magritte)的时候,一直挺受他对绘画中的悖论的讨论的启发,即再现的真实和虚构的关系。所以介入窗框给人带来的是纯粹与戏仿;真实与复制的二元性观感。
 
Q:在这次展览中还有一组用现成品创作的墙上装置,包括了从不同国家的杂志上选取小幅照片、新闻剪报、并与明信片、地图、版画和混有人体面部油脂的吸油纸。能解释一下这些材料放在一起讲述了什么故事吗?
A:这是我虚构的一个人物,可能是一个借住在这里(荣宅)的一个作家。这些材料就体现这个作家在旅程中收集的各种信息。他尤其对世界各地不同人物的肖像感兴趣,所收集了不少以人像为封面的杂志。而我将这些杂志封面的人脸都用吸油纸覆盖,在我使用过吸油纸后,纸面变透明,人脸才能显现。所以为了创作这个作品,需要经历一个与封面人物互动交流的过程。而这个作家的形象有点像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离开故土一直在流亡,就像战乱时匆忙离开这所宅院的荣氏。和这个作品产生对话的是同一房间另一侧的另一个作品,即《洛丽塔》的不同印刷版本。世界不同地区的封面装订和图像选择风格迥异,就像一个小型的人类学样本。


Q:这一次展览融入了不少新的媒介,除了上述利用现成品创作的作品外,还有摄影和视频等作品,之后是否打算进行更多新媒介的探索?
A:我不想过多去关注形式。尽管这次展出了许多多媒体作品,但使用的都是最朴素的技术,建立在最单纯的人和影像的关系上。我最终的目的,还是引导观众以一种凝视的观看方式去思考和解读作品。(采访、撰文/林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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