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奖为什么空缺?关于华宇青年奖中年轻一代创作状态及其评选机制的反思
2019年第七届华宇青年奖于12月14日公布获奖结果,经过皮力、唐昕、鲁明军、刘韡、郭瑛五位终评委的现场观展和闭门会议后,宣布“评委会大奖”获得者空缺,“评委会特别奖”获得者为来自台湾地区的王佩瑄和许哲瑜,两位艺术家分别获得3万元现金和25万元支持费用,以实现艺术家作品和项目的实施及展览,以及相关的策划和文献出版等。今年入围展仍由刘畑担任策展人,以“圣状通道”为题,呈现陈逸云、陈泳因、褚秉超、覃小诗、王海洋、王佩瑄、辛未、许哲瑜、姚清妹、庄伟等十位艺术家作品,并以十个个展形式展出,相较以往20位艺术家入围及其展览有所变化。
2019年华宇艺术奖的终审评委由香港M+视觉文化博物馆希克高级策展人皮力、独立策展人郭瑛、艺术家刘韡、评论人与策展人鲁明军和泰康空间艺术总监唐昕担任。将近67位提名评委,提名160位艺术家,并由5位初审评委选出了最后进入终选名单并在三亚参展的10位艺术家。在评选过程中,初审和终审三级评委之间没有交流,甚至互不知晓。
终审评委皮力发表的关于评审结果的现场发言中说,“在本次展览中,我们不仅看到很多新的艺术家,更看到了很多不同的艺术现象。本次展览的基本面貌和以往的华宇艺术奖入围展在社会、历史、科学中关注个体及其命运不同,参展的艺术家们似乎在内心、身体和欲望层面更关个体精神。”他提到,“作为终审评委,我们非常高兴看到十位艺术家在无意识中呈现出来的复杂状况,但是我们觉得这些样貌和特点还是一些可能预示着新事物的‘症状’和‘震颤’,我们还需要时间去等待这些展览中的复杂性去生发与完善,以让艺术释放出更大的能力和更新的方法。”
每位参展艺术家在策展人的要求下为自己的展览提供了一句话的描述,王佩瑄给出“水看到天空的颜色,就把它吃光了”,她的展览由一个2015年完成的视频出发《星尘之作:天堂一般》,一个始于香港、关于离散者的长期计划,谈到为何以香港为起点,王佩瑄说香港是许多潜居香港的寻求庇护者、难民、移工与台湾的外籍移工、新住民等“外来”人口的选择地,而外籍人士想获得申请永久性居民身份证须经过连续7年或以上的观察期,她试图联结这些长期处于中转状态、被观察的人群,通过访查与资料搜集,以画图说故事的分享方式,串联“异地/彼地”──台湾/香港/他方,而这个作品还会继续。在展览现场,视频;《狼拉屎》绘画;玻璃纤维、树脂、石膏、现成物等构成的《挚爱》形成层层递进的单向空间,一个不断走入内心的过程。
“这些偶然的发现和敏锐的捕捉,被她巧妙地转换、塑造成形态各异的‘肖像’‘ 风景’‘身体’和种种不明物。她抽掉了一切在地经验和背景,但又节制地保留着触感和身体的参与度。她看似抗拒一切宏大叙事,但自外而内、层层递进的空间部署和富有节奏的形式编排,同样构织了一个普遍而又具体的生存世界,它充盈着私人情绪和偏见,并处处流淌着诗意、性感和暴力。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这种切身的抽象化真实更真实,这也让她在整个展览中显得尤为突出。”华宇青年奖评委授奖词中这样写道。
另一位获奖者许哲瑜,也是第四届“HUGO BOSS亚洲新锐艺术家大奖”的入围艺术家,2019年的作品《副本人》曾出现在10月18日开幕的第四届“HOGO BOSS亚洲新锐艺术家大奖”入围艺术家作品展中,而在本场展览里,该作与2018年的《穿颅透写》、2017年的《重新破裂》一起完成了艺术家“在怀旧却是未来的城市里,自己和自己对打”的过程。90年代台湾地下文化与政治、哥哥的家庭记忆和由此延伸的两则社会案件、1979年台湾第一对连体婴兄弟接受分割手术等成为他的作品灵感,华宇青年奖评委授奖词对其完整的现场把控能力做出了评价:“他巧妙地以高、中、低不同高度的观赏设置将三件独立的录像作品整合在一起。就现场把控来说,他是本次参展艺术家中最突出的其中一员。”
本次参展的多位艺术家作品指向了个体记忆和家庭关系等较为个人的体验,香港艺术家陈泳因的“呼吸需要多久”集合了录像、装置、绘画等,从日常环境中探索人与人的关系,个人记忆,以及它们与城市生活种种片段的联接;辛未的“群群的人往前走,睡倒的人随波而去”中包含大量文字资料,有改写自《野猪岛传说》的文本,也有艺术家自行撰写的与亲人有关的记忆,而诸多文本又以复原的生活场景形式出现,所不同的是他并未照搬原物,而是以大理石、亚克力水晶灯、泡沫、布等材料替换而成的二次创作结果。
几件作品都来源于与科学团队的合作或与世界不同机构的驻留合作的陈逸云,关注的是在健康与病痛这两种状态转换下的身体,以及个体的疾病心理和行为、社会文化因素对身体态度的影响。她在埃因霍温进行的Long Live the Bedridden项目是与荷兰马斯特里赫特大学的新陈代谢科学家Patrick Schrauwen & Vera Schrauwen及其团队合作,将原本适用于直立人的卧室被重新改造,以适应横卧人的生活。陈逸云持续佩戴可穿戴及侵入式仪器,以便于科学家团队持续其监测身体生理数据,经过独自长卧于房间一个多月,4台摄像头持续拍摄,记录下她在此期间保持的文字和绘画纪录,“作为被观察的对象,其实我可以左右最终的结果,但我选择自然地呈现。”陈逸云说创作经历让她得出“好没用的身体哦”的感慨。
覃小诗的创作同样具有国际化的背景,她曾获得时代美术馆“一路向南”古巴驻地支持,参加SaltProjects的“离岸”计划前往马来西亚金之岛进行创作,《广场》就是此行中的一个收获,她用捡到的古巴国家电视台影片铁盒,竹子、LED风扇、音频(黑旗广场声音采样,美丽的哈瓦那)完成了自己的作品,此外,2017年她还曾入选纽约Triple Canopy杂志的公开征集项目,也曾在香港Spring Workshop驻留并创办艺术八卦杂志《无情灯》。这一次她给出的语句是“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辩论选手,他说2020年没有当代艺术”。
“这个展览呈现出很多不一样的兴奋点,一些艺术家有研究性的创作,也有一些不同方式的创作上的活跃,这与以往我们在北京看到现场不太一样,去年最深的印象就觉得大部分人都有海外学习的背景,今年更是如此。“终审评委之一、泰康保险集团艺术品收藏部负责人&泰康空间总监唐昕告诉《艺术新闻/中文版》,”今年我感觉女艺术家好像更多一些了,而且力量更强。”
今年的三亚艺术季延续了2018年起设立于展览开幕之前的“布展者之夜”(The Nightsof Work-er)十天项目,集合了项目特邀的观察员,以及艺术家、媒体、批评写作者、论坛嘉宾等,各自“提前”到来,以独立的视角介入到展览背后/之前的工作之中。
在海边、大排档、电梯间等处,“布展者之夜”的参与者分享了作品创作内外的故事,或以虚拟对话、穿越时空的方式探讨着性、政治、阶级、米兔、数据化时代下的个体与群体等话题,凸显出当下青年艺术家所关心的现状和思考。他们也在数天的相处和交流中产生了独特的“同志情谊”。
谈到为何“评委会大奖”会空缺时,皮力告诉《艺术新闻/中文版》,“空缺这个奖对我的震动绝对不下于对这些年轻艺术家的震动,因为它也逼着我在想,这样的一些艺术现象和我们的现状的关系,和我们每个人走出自己的同温层,我们要怎么去看待现有的情况,我自己都还在消化这个东西。”他也提出大会给终审评委的工作是挑选出两个优秀的艺术家,在里面区分出一个评审团特别奖和评审团大奖。两个最优秀的艺术家实现度很完整很好,已被挑选出来,但五个评委都觉得他们都没有达到能拿大奖的程度。
这不由得令人联想到今年透纳奖的四位提名者劳伦斯·阿布·哈姆丹(Lawrence Abu Hamdan), 海伦·卡姆莫克(HelenCammock), 奥斯卡·穆里略(Oscar Murillo)、泰·莎妮(TaiShani)在奖项发布的同日,联名向评委会表示希望将他们视为一个团体,共同获得此奖项,他们在信中提到:“在这个英国甚至世界多地都在经历政治危机的时间点,含有分歧和孤立意味的事件正在各群体中发生,我们强烈希望能够以艺术和社会中的共性、多样性和稳定性之名,借用奖项颁布的契机发表一个联合声明。”他们也最终同时获得了这个奖项。
艺术家们如何看到奖项的意义,以及他们对此与代表裁决权的评审互相之间会展开怎样的讨论和表态,今年的透纳奖提供了其中一个角度。
近期对于国内艺术评奖机制乃至奖金的批评也成为相关评奖的焦点话题,一周前通过微信公众号“联合公告/UnitedMotion”(一个关注并介入当代艺术行业状况的长期计划)发出的《行业失范已成常态,艺术家该如何应对——以集美阿尔勒摄影季为例》一文中,2019集美阿尔勒发现奖提名艺术家8人、往届集美阿尔勒摄影季参展艺术家10人、本届及往届集美阿尔勒摄影季策展人6人、本届集美阿尔勒摄影季媒体3人、本届及往届集美阿尔勒摄影季艺术家/策展人助理2人(在参与联署的艺术家中,包括(曾)获奖艺术家)于11月30日所发出的联合公告,则将集美阿尔勒摄影季所透露出的国内艺术奖项的评奖机制与艺术奖项奖金的分配问题进行了披露。
艺术家庄伟于展厅内呈现的现场表演,图片来源:TANC
对于今年度“华宇青年奖”头奖空缺是否会牵扯到奖金分配的问题,三亚艺术季总策划人赵屹松对《艺术新闻/中文版》说:“我们今年的预算跟去年的预算几乎没有变化,预算甚至还略有增加,评委会大奖是五万元现金,二十五万的未来项目支持费用,评委会特别奖是三万元现金和二十五万元支持费用,放到今年(评选结果)的情况,实际上变成了两个三万元现金加上二十五万元的支持费用。所以(大奖空缺)并不是钱的问题。”
黄炳在瑞士巴塞尔美术馆的“Golden Shower,”展览现场,Photo: Philipp Hänger / Kunsthalle Basel图片来源:瑞士巴塞尔美术馆
自2013年发起至今的华宇青年奖针对35岁以下的青年艺术家而设,对获奖者也进行了持续的支持。从2014年开始,华宇青年奖的数位获奖者在国内外艺术机构的展览和艺术项目都得到了来自奖项的资助。黄炳在瑞士巴塞尔美术馆的个展“Golden Shower”、朱昶全在OCAT深圳馆的个展“一个动作历史”、高倩彤在掩体空间的“尘埃与琐事”个展、郝敬班香港刺点画廊的个展“不速之客”、胡为一UCCA个展项目“两点之间,没有直线:胡为一”、杨健在OCAT上海馆个展“8102:与现实有关”中,2010-2018年的作品《盐与鸟》中的部分创作过程均在华宇青年奖的资助下完成。除了个展之外,2015年,华宇青年奖艺术家支持计划为2014年度获奖艺术家吴超特别支持的《植物人视听唤醒项目》主题讲座也在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举办。还有更多的项目在计划或进行中。
而今的结果也令主办方和评委反思着评审制度是否存在问题,终审评委皮力也希望对此能有更多的讨论。而皮力在接受《艺术新闻/中文版》的采访时说,“如果像以往那样评奖,成为一个庆祝仪式(ceremony),而非一个文化行动(culture activity),那就没有意义了。我们要对自己负责任,也要对这些辛苦做展的艺术家负责任,这是我们最重要的一个态度。”
在此情况下,一个奖项“空缺”所引发的困惑、讨论与反思仍在进行,参与华宇青年奖的主办方、评委、艺术家、观察员,策展人以及团队、工作人员、志愿者等持续在以各自的角色尝试在私下或公开渠道进行讨论回应,对此结果引发的争议也将持续展开。(采访、撰文/孟宪晖,编辑/叶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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