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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后大贤村民:努力不去想过去,逼着自己往前走

2016-10-22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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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12日,河北邢台市大贤村,洪水中丧失孩子的张振校夫妻俩。 新京报记者 李飞 摄


2016年11月11日,新京报创刊13周年。13年,是风华正茂的又一次启程。 这一年,新京报记录了千万张面孔。他们或是国情大政影响下的“二胎母亲”,凭借一己之力追凶17年的农妇;或是在湄公河行动后坚守边防的缉毒民警,在创新潮头改变世界的创业者,大山深处悬崖村的孩子们;或是大贤村受灾村民,电信诈骗后死亡的准大学生…… 喧嚣、复杂的年代,更需要对世界抱有最初的信念和理想,爱与良知。 

在新京报创刊13周年之际,我们推出“2016面孔”系列报道。回看这些新闻人物的无奈与疼痛,幸福与欢愉。他们脚下的土地和脸上的光,雕刻着时代的印记,意喻着前进的力量。


本期面孔:灾后大贤村村民


看到面前修好的电器,大贤村民邱少杰咧开嘴笑了。


10月14日下午,66岁的志愿者老人吴和春免费上门帮邱家修好了2台电视、1台空调、1台冰箱和1台水泵,为他家省去至少2000元修理费用。


邱少杰已经有3个月没这么开心了。


7月19日凌晨1点多,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改变了河北邢台市东汪镇大贤村2000多村民的生活。村子北边七里河的大水漫过河堤决口,夺走了大贤村9条生命,冲垮了多座房屋和厂房。


3个月后,从村庄的外观上,现在的大贤村已看不出洪水的陈迹。没了泥土路和满是“牛皮藓”的砖瓦墙,取而代之的是平坦水泥路、干净雪白的外墙、还有村口新修好的花坛和刚种上的树苗,墙壁上刷着大红字体的口号“不等不靠抗灾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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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灾过后三个月的大贤村》






但在一些村民家中,墙上高达2米的水位线还在提醒着“719”那晚的惶恐,一些人家房间地板上的淤泥还未清理干净,清淤后的杂物聚集,坍毁的残垣肃立。


有村民运来泥沙和砖头,重建被洪水冲垮的家;厂房受损的村民,搬出报废的木板和机器,雇上10多名工人,重建厂房。


修好了电器,邱少杰接下来准备购置厚衣服和棉被,应对即将来临的冬天。



“一切都回不来了”



 

过去3个月,32岁的高卫志脑海里总浮现出自己与儿子洋洋(化名)的最后一面:爷爷背着洋洋,从自家形似孤岛的房顶下来,淌在膝盖高的水里,往大路上走,听说那儿有车送村民去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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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灾过后,大贤村重建家园

新京报 “我们视频”出品


趴在爷爷背上,被雨淋了一夜的洋洋回头对高卫志说:“爸爸,我冷。”

 

7月19日上午7点,6岁的洋洋,逃过了当天凌晨的洪水,却没能跨过热力公司在家门前挖出的五米深坑。

 

高卫志在心里设想了无数次,如果自己没有在家整理洋洋的衣服,如果没有让父亲独自一人背洋洋先走,是不是有可能父亲和洋洋都不会掉进大坑里,是不是儿子还能继续活着。

 

历史无法假设。他听到村民的呼救声,冲到坑边,和村民、武警一齐救上父亲,过了三个小时,才在坑底捞出已经没有呼吸的洋洋。

 

距离高卫志家不到500米,是张苏辉的板材厂。

 

洪水带走了张苏辉的3岁女儿。洪灾后的第8天,女儿的遗体在离家3公里远的郝麻村被找到。

 

7月19日的洪水,大贤村9人遇难,张苏辉的女儿是年纪最小,也是最后一名被找到遗体的遇难者。


女儿去世后,妻子不愿出门,不愿与外界交流,沉在伤心中走不出来。她一直埋怨张苏辉,怨他为什么在洪水来时,没有在水中抓住女儿。

 

张苏辉理解妻子,内心的苦痛总得找个发泄的出口,“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水来得太快太猛了,一切都回不来了。”


“这几个月,就像做了一场噩梦。” 张苏辉对新京报记者说,他只能自己劝自己不去想过去,“逼着自己往前走。”



“往床上一躺,就想孩儿,心里堵得慌”



水灾之后,张振校的妻子李秋叶每天脑子里想得最多的,是7岁的儿子。


洪水在张家的房子里肆虐,从大门进,从后门夺门而出,冲塌了张家后墙的同时,张振校的儿子也被冲走。

 

她总是翻看手机里儿子的相片,默默流泪。有时,她用看剧的方式想让自己暂时忘却对儿子的想念,然而,看着眼前一幕幕的画面,她还是愣愣地发呆。

 

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她又拿出手机,翻看那几张有限的照片。她后悔,没有在儿子更小的时候多拍些照片,眼泪沾湿了枕头。

 

高卫志也被失眠折磨,“睡不着,往床上一躺,就想孩儿,心里堵得慌。”他记不清自己失眠了多少个夜晚。



2016年10月12日,河北邢台市大贤村,重建中的厂房。 新京报记者 李飞 摄

 

背负着内疚和自责,高卫志的父亲精神崩溃了。

 

孙子去世当天,高卫志的父亲从医院回来,“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魂不守舍,嘴里念叨着身边人听不懂的话。

 

高卫志只听懂父亲口里的一句:“还不如让我死了呢……”

 

第二天,他不认识回家的路,在外晃荡了3个小时,被邻居送回来。

 

高卫志父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白天一个人愣坐着,不论家人怎么劝,也不吭声;晚上不肯睡觉,扯头发、头撞墙、嚎啕大哭……

 

高卫志带父亲去医院治疗,医生诊断为抑郁症。


一个月下来,父亲的治疗费用达到近4000元。

 

高卫志经营的玻璃厂已被洪水洗劫一空,损失30多万元,他只能拿出儿子的28万抚恤金,用大部分偿还了玻璃厂的欠债,剩下几万元,留给父亲治病。

 


怕水,怕黑夜



自儿子下葬后,李秋叶没再来过坟上,也很少出门。

 

除了丧子之痛,萦绕在心的还有对洪水的恐惧。白天的时候,李秋叶心慌,不敢碰水;夜晚,她不敢出门,更不敢想门口隔着一条马路的七里河。

 

横贯邢台的七里河自古以来就是一条以行洪为主的排、灌两用河。根据官方纪录,1982年、1996年、2000年,七里河先后发过洪水,其中1963年8月4日的那场洪水最大,洪水以每秒12000立方米的流量奔腾而下,沿河的村庄被吞没,耕地被冲走。


在李秋叶的记忆里,她经历了1996年与2000年的洪水,直到今年,她体会到了真正的恐惧。

 

而对洪水的恐惧,像大片乌云笼罩在大贤村民的头上。

 

有村民连续近3个月,每天凌晨3点醒来,这个时间点,正是洪灾当晚她被大水惊醒的时间;有的村民一下雨,就离开村子,到亲戚朋友家借宿;还有村民一听村子里的广播喇叭声就腿软。

 

经历了洪水和弟弟的死亡,张振校往日活泼的女儿变得沉默寡言,她怕下雨,一下雨就往角落里钻,靠着墙埋头哭。


她更害怕黑夜。过去,她9点入睡,水灾之后,她直到晚上11点,开着灯,伴着电视的声音,拉着妈妈的手,才能入睡,又时常在噩梦中惊醒。

 

女儿刚上初一,周一至周五在学校住校。她的宿舍在三楼,让她减少了些恐惧,但一到雨夜,她依旧睡不着,借老师的电话打给爸妈,直到确认他们安全才放心。

 


▲2016年10月12日,河北邢台市七里河畔的大贤村。 新京报记者 李飞 摄


有2000多人的大贤村,是当地有名的木材加工基地,木材生意也是村里的支柱产业。但这次水灾,村子里所有板材厂都难逃洪水带来的厄运。

 

张苏辉家从1996年开始做板材加工生意,因为这场洪灾,一夜之间损失了300多万元:厂房被洪水冲垮;所有木板泡水,原来80元一张,现在按照废品卖,8元一张;小机器被冲走,大机器进水报废……

 

据河北新闻网8月15日报道,有银行为当地受损的企业主提供贷款帮助:“大贤村有5家板材企业已成功申请到小额贷款共180万元,有70多户的贷款申请工作正有序进行。”

 

贷款申请的门槛很高,张苏辉用市里一套房子做抵押,贷款25万。

 

“贷的钱不多,但好歹也是一点希望。”张苏辉对新京报记者说。

 


“一辈子也没机会见到村子有这么大变化”



8月9日,邢台市规划设计院发布《邢台开发区"7.19"洪灾重灾村灾后重建近期规划》,包含垃圾处理、厕所改建、村庄供、排水、供暖设施、道路硬化、村庄绿化、民居改造等七项内容。

 

8月20日左右,重建项目在受水灾影响的大贤村等12个村庄开始实施。


一个月之后,村子的泥巴路被水泥马路代替;街道的外墙都刷上了白漆,遮盖住洪水的印记和多年累积下来的“牛皮藓”;村子的主干道两侧建了花坛,里面种上了各种树苗和菊花;村北口的龙王庙被一圈新栽的竹子围住,被洪水冲垮的板材厂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公园,里面有草地,还有乒乓球桌;红色的标语印在墙上:“众志成城万众一心共建美好家园!”


位于大贤村北边的七里河也早已恢复往日的平静,水位下降,河床露出。水灾后,200多名武警水电部队官兵连夜工作10天,清理了河道里的淤泥和杂物,在河边筑起一道2米高的长堤。据河北新闻网报道,涉及大贤桥段的拓宽和桥梁拆迁已经完成,七里河在大贤桥附近的河道拐弯处已完成加宽取直,河道从40米拓宽到125米,最大承载量从40立方米/秒增加到约800立方米/秒。


《邢台日报》报道称,七里河市区段河道已恢复抗御百年一遇洪水能力。

 

村民们诧异于村庄改变的速度,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村子已经大变样了。有人激动,“要不是洪水,可能一辈子也没机会见到村子有这么大的变化,”


洪灾过后,死者家属获得了28万抚恤金和3万元殓葬费,每位有本村户口的居民得到了100元的清淤费,根据各家需要,发放了军用被褥和折叠床。

 

大贤村一名李姓村干部介绍,村庄灾后重建规划由上级政府部门负责,入冬前将给每位村民发放100元被褥费用,并帮助村民安置过冬;村庄危房情况统计完毕,即将公示、发放危房补助。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大贤村还出现了一些志愿服务者的身影 。


过去几个月,来自保定的吴和春老人专门赶到村里为村民义务修理电器。

 

“前段时间,老人在村委会集中修理洗衣机,那队伍排得可长了,”一位村民对新京报记者说,“给我们维修电器,老人坚决不收钱,从不在谁家里吃饭,连零件也自己买。”

 

除了生活开支,吴和春每个月4000左右的退休金都用在了买零件上,有时候邢台市买不到电器的零件,他会乘高铁专程到石家庄买。

 

今年中秋节,吴和春自掏腰包,给家里有伤亡的村民送去慰问金,每家100元。

 


▲2016年10月13日,河北邢台市大贤村,吴和春免费给灾区村民维修电器。 新京报记者 李飞 摄



向前走



9月,张振校家开始盖新房。为了女儿,张振校决定在房子上加盖一层。“女儿在家里睡不安稳,怕水,我再建一层,为了女儿能睡个好觉。”张振校说。


作为政府的帮扶项目之一,村委会免费给他提供了几吨水泥和沙土,他雇了5个工人,一个月不停歇地干活,房子已经封顶了,工程在10月底就能完工。张家人迫不及待地等着搬进去,开始新生活。

 

张苏辉的板材厂开工了。他把厂房推倒,决定在这片4亩大的地上重建。新厂房预计在明年春节建好。

 

在高卫志家,经过两个多月治疗,高卫志的父亲终于能睡上安稳觉,吃饭也开始正常,拔掉的头发逐渐长出来,情绪也不再失控。

 

对于高卫志,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件事最重要,一件是治好父亲的抑郁症,另一件是为儿子讨回公道。

 

儿子遇难后,一个问题一直在高卫志的脑子里萦绕:热力公司在自家门口挖出的深坑直接夺去了儿子的生命。热力公司到底有没有责任?

 

今年春节前后,邢台市开始进行热力管道工程,有村民认为,热力公司铺设热力管道时挖出来的泥土和路基废料堆积在七里河河道,阻挡了洪水顺着河道前进。

 

高卫志决定通过法律手段追究热力公司的责任。


邢台市委组织部一位官员帮他申请法律援助,安排一位律师帮助他。

 

10月13日,高卫志终于得到了令他振奋的消息,法院允诺几天内会给他立案。


同题问答


菅志宇,板材厂老板,33岁,洪水造成300万损失 

 

新京报:去年一年,你自身是否感觉发生了变化,怎样评价这个变化?

 

菅志宇:变化太大了,从人生的高峰一下子到低谷了,这都是洪水造成的。

 

新京报: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如果有遗憾的话,是什么?

 

菅志宇:生活吧,很不满意。现在借了别人的钱,不知道啥时候能还上,压力挺大的。

 

新京报:你未来最迫切的期待是什么?

 

菅志宇:能抓紧时间,回到以前的日子就好了。

 

新京报:你最希望社会今后在哪方面做出改变?

 

菅志宇:以后如果再有洪水来,希望政府能够提前通知下,我们损失就不会那么大了。


新京报记者付珊  编辑 胡杰 美编 顾乐晓 郭屹 校对 郭利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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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部分内容首发自新京报公众号“剥洋葱peo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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