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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顾城、张艺谋...他拍谁就是谁一生中最好的照片

2017-05-01 新京报


“那是一个理想主义的、热火朝天、激情燃烧的年代,我做的拍摄在那时特别自然。如果我现在做这个事情,人们肯定觉得干嘛呀,大家都很忙。那时候他们并不忙,没有电话,登门拜访,一找一个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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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师肖全。他几乎拍遍了八十年代所有的精英。


“我从泳池中一跃而起,在镜子里看见一个少年”。清晨,58岁的肖全游泳后,用手机敲下这句临时起意的诗。


年轻时,肖全不怎么敢写诗,因为他和一群写作很好的人混在一起,顾城、北岛、三毛、王安忆……他为他们拍照,拍胶卷人物肖像,黑白分明。


在他出的《我们这一代》摄影集中,对中国20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文化艺术界名人进行影像建档。里面收录着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拍摄的顾城、崔健、窦唯、三毛、杨丽萍、张艺谋、陈凯歌、姜文、巩俐、王安忆等二百多位艺术家。看过照片的人评价:肖全拍谁就是谁一生中最好的照片。


“他们独立存在,彼此之间没有过多联系,却彼此缠绕着交叉着,编织了属于一个时代的小说、音乐、诗歌、评论以及思想。”肖全在自述中写道。


肖全说,他幸运地被时代选中了,用摄影的方式,成为那个年代的参与者与见证者。


近日,肖全在北京连续开办三个摄影展,他将此视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顾城,谢烨

1986.12,成都



顾城在肖全面前,乐得手舞足蹈,“我最喜欢拍照片了,我的这顶帽子,是一位美国老太太给我的。”


照片拍摄于顾城与谢烨在成都演出时住的屋子里,两个人很相爱。两人在公园竹林里,把枯藤制成花篮,戴在脖子上。


“他真的像小孩儿,完全生活在自己真实的世界里。”肖全回忆着,顾城领到了100元的“舞台演出费”,他非常激动,想留在成都办讲座、卖门票。


后来,顾城给肖全邮来他的诗集,并留下两行字:


那些花已经走远了。


给肖全。


张艺谋

1994.12,苏州



镜头聚焦在张艺谋的面部,他眉头紧锁,像是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那是在《摇啊摇,外婆桥》的剧组,肖全做图片摄影,一呆就是半年,拍下了张艺谋调度指挥时的神情,就像卡什拍的《愤怒的丘吉尔》。


肖全愿意将这张照片解读为他在发声,喊出了“我们那一代人”的某种东西,所以选择让他喊。


在肖全眼里张艺谋是他见过最勤奋的导演,“他一天只睡几个小时,他也很用力,聊剧本的时候别人都犯困趴下了,他还精力旺盛,我从来没见过他打哈欠”。肖全开着玩笑说“我和张艺谋有私情,我不愿意听别人说他不好。”


现在,他称呼他为“老谋”。


陈凯歌

1993.3,北京



肖全敲开了陈凯歌的门,他让陈凯歌把身上的西装换成皮衣,“当时在户外,如果西装领带,不太搭,而且我在电视中看见过他穿皮衣”。


陈凯歌下了楼,站到肖全选择的地方。


慢慢地,陈凯歌收起了笑容,他留意镜头的一刹那,神情震到了肖全。“我清楚地感受到了站在镜头另一端的人,是一个有教养的虚怀若谷的艺术家。”


导演李少红看到这张照片曾说,“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史全扛在了凯歌身上”。


照片里陈凯歌,还没有获金棕榈奖,也没有身缠各种各样的传说。


姜文

1995.3,北京



北京三环路边,一片家属楼里,有一处白墙红顶的小楼,是姜文的办公地点,那儿刚刚成立“阳光灿烂制作公司”。


他看过肖全拍摄的照片后,认真起来,说,“走,上楼去看看”。肖全把相机装满“子弹”,和姜文在楼上练起来,越拍越疯。


最后姜文索性让肖全到楼下去,他站在房檐边上。肖全调动着姜文的前前后后,他也十分配合,两个人都过瘾。


肖全后来回味过姜文的这个眼神,想不明白,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崔健

1990.3,成都



这是崔健广为人知的照片。


夜晚,人们奔走相告,万人空巷,崔健的歌声传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那是20世纪90年代的第一个春天,他来到成都,为亚运会募捐做全国巡回演出。刚出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专辑,还热手。


肖全在电视台门口看见一堵旧墙,和TV的“V”字。旧墙有点儿像长城,而“V”代表着胜利,肖全觉得这组合很奇妙,邀请崔健过去。


“我操起机器,按了21张,老崔不停地改变着身体姿势。1分钟后,我心里有数——一张好照片诞生了”。肖全说。


窦唯

1993.9,北京



肖全约好与窦唯在清晨拍照片,窦唯穿上一件黑西装。


他们在窦唯家附近的胡同里转悠,过往都是老头儿老太太们。


快要拍完时,太阳慢慢升起,两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了路面上,肖全强烈地感受到,那一天的太阳是为他们而升起的。


别去试着诠释窦唯的姿态与表情,那就是他。


三毛

1990.9,成都



肖全拿给三毛看这张照片,她的视线久久没有离开。


肖全给她讲结构很完整,三毛说,“这不是完整,这是完美无价,我十几二十岁就一个人梳着短发,背着包,浪迹天涯,十几二十年过去了我还是一个人。你瞧,这是一个多么倔强的女人”。


拍摄前,肖全看到三毛走了过去,以为她要去坐那把椅子。结果,她坐在了地上,把凉鞋扔在一旁,动作干净利落。


杨丽萍

1991,北京



慕田峪长城上风很大,杨丽萍要求要站到烽火台上拍。


肖全退到远处,冲她一招手,她一抖手中绸布,顿时,一片“白云”横空而出。


她大叫一声,两手死死抓住绸布的两个角,这块布比她身体长出几倍,在风中,像匹受惊的野马。


天蓝得可怕。


杨丽萍

1992.4,北京



肖全辞掉工作成为职业摄影师拍的第一个名人是杨丽萍,杨丽萍也成为肖全常年拍摄的唯一一个人。


此后的二十多年,肖全说在杨丽萍需要的时候他就出现了,杨丽萍特别重要的阶段他都用一张照片来阐释。


“即便很久没见她,我通常去的时候她在排练,我看她一眼,她点一下头。过来她会搭着我的肩,没有任何一句客气话,我们之间不需要。就像我的离开和到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们从来没说好久不见,或者抱一抱,从来没有。”肖全说。


王安忆

1993.11,上海



肖全陪王安忆去菜市场买菜,在她家附近的弄堂里穿梭。


拐角处吃东西的老人,背着手散步的大爷,还有她身后的小阁楼;和她《长恨歌》中的“性感的,有一股肌肤之亲似的;有着触手的凉和暖,是可感可知,有一些私心的”弄堂是一致的。


王安忆曾写“上海女性的硬,不是在攻,而是在守”。


她双手叉腰,坚毅的神情仿佛无坚不摧。在肖全的眼里那神情透出一种不可比拟的自信和女人味。


王朔

1993.2,北京



一开始拍王朔——不顺心。


但后来再想,拍他很有意思。


“我知道你是苏童、叶兆言他们的朋友,我也相信你拍得好,可我实在不愿拍照片,何况咱俩又不认识。如果有机会在什么地方,一帮哥们吃饭喝酒,这样顺理成章地认识了。我喜欢用这种很自然的方式认识你。”


王朔的这段话,被肖全写在《我们这一代》中。了解对方后,肖全再不愿听到别人对王朔说三道四。


郭路生

1993.9,北京



食指、诗人、“知青诗魂”、就是郭路生。


他的《相信未来》成为一代青年人心中温暖的干柴。


他曾被诊断患有精神分裂症,1990年住进福利院。


肖全去看望他,他说,“我不想出去,我出去干什么呢?我是疯子,这里很好!”。


余华

1993.2,北京



漫天飘落的雪片把地面和房顶染成了白色。


路过团结湖公交站,肖全请余华停下。余华提起衣领,把头缩进去,嘿嘿地笑。那时离他和张艺谋合拍他的小说《活着》还没多久。


贾平凹

1991.8,西安



那时,找人没有现在这么难。


到了住所,敲敲门,门开,即是要寻的人。


可不知道地址该怎么办?西安夏天的柏油路上,知了在叫。肖全一个人都不认识。


他守着部粗糙的电话机,打了114查询台,他被告诉了贾平凹的电话。


话筒一端传来低沉的、近乎沙哑的陕西口音——“我是贾平凹”。


易知难

1990.5,成都



直到今天,搜索引擎中关于易知难的信息,还是这张在当年引起轰动的照片。


她上完了妆,拿着烟灰缸倚着钢琴,墙上挂的是陈逸飞油画的复制品。


后来这张照片在一个地下厅展出,很多女孩站在前面不肯走。“她们说一辈子要有一张这样的照片就好了。看完这张照片,你会觉得,她区别于你周围10公里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肖全说。


这么多年过去。易知难可能已经没有照片上的光辉。


《我们这一代》里的最初面孔,都慢慢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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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肖全:被那个时代挑中,这是老天给我的


烟花四处绽放的时代


新京报:你在拍《我们这一代》时,对中国五六十年代出生的知名文化艺术界人士进行影像建档,并列了一个名单。这个名单最初都有谁?你选择拍谁的标准是什么?


肖全:名单上就是我后来拍的那些人,顾城、三毛、杨丽萍等等。但不是是个名人就去拍,我拍的是对中国当代文化、艺术有推动作用的、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


新京报:在你看来,八九十年代是个什么时期?


肖全:各个领域都开始觉醒的时代。崔健的《一无所有》;老谋、凯歌、田壮壮对当代艺术的贡献;何训田他们的音乐;杨丽萍的舞蹈;张晓刚、何多苓的美术;北岛、顾城的文学创作……就像年三十晚上,你站楼顶上看到烟花在到处绽放一样。


那是一个理想主义的、热火朝天、激情燃烧的年代,我做的拍摄在那时特别自然。如果我现在做这个事情,人们肯定觉得干嘛呀,大家都很忙。那时候他们并不忙,没有电话,登门拜访,一找一个准儿。


新京报:那时候,你是什么样的?


肖全:有个后来嫁到以色列的诗人,她向别人介绍我——“肖全,著名男粉”。粉在我们方言里指特别漂亮、帅气。年轻时候我很多情,容易喜欢上一个人,也容易一下子把一个事情淡下来,不靠谱。有股子热烈又浪漫的“欲”。


新京报:很多中年人在怀念八九十年代,你会怀念吗?你觉得人们在怀念那个年代的什么?


肖全:我怀念,但我不执着。


那时候物质匮乏、信息又闭塞,但恰恰越是那样,越有一种刺激。没有书,看不到,大家就越喜欢手抄本,如饥似渴地读书。晚上吃完饭后听说一个地方演露天电影,我们带着凳子到很远的地方去看,一点儿不嫌累。有些人说我记性好,一个电影看了10遍,台词都能慢慢背下来。


新京报:万夏曾评论,你既是那个时代的参与者,也是见证者。你认可这句话吗?


肖全:完全同意。我整天和他们(被拍摄的人)混在一起。我看到何训田写曲子、朱哲琴出《黄孩子》专辑、杨丽萍编舞、顾城给我写过信、我和张枣骑着自行车背孙道临版的哈姆雷特、柏桦跟我讲他爱上一个女同学在火车上写《再见,夏天》那首诗……这都是我见证过的。


他们是在码字写诗,唱歌跳舞,我是拍照片。我哪儿仅仅是一个旁观者啊,我他妈的和他们一模一样。


▲肖全拍摄的巩俐。


被时代挑中的人


新京报:有人觉得你是被时代选择和挑中的那个人,你怎么看?


肖全:这个说法肯定是成立的。我经常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是收音机在不断地调频,然后我就收到了,这是老天给我的。


新京报:作为一个局内人,你当时应该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时代的洪流中吧?


肖全:不,我意识到了,而且感觉太强烈。那个时代、那些人在他们的领域里痴迷、工作。那时电影、文学、绘画等领域都在飞快向前,我可以感受的到那是个特别快乐的年代。


而且国外也是经历过一股文化思潮而发展的,我就知道自己在国内正经历着那个类似的阶段。


新京报:前几天你刚结束了在北大的讲座,近期又在北京设展。你觉得90后能够理解体会到你所拍摄的那个年代吗?


肖全:只是部分,肯定不是全部。因为毕竟不在一个语境里面,很多人在那时候还没有出生。但是我可以去试着制造一种气氛,比如我会在展览西川照片时下面写他的代表作——“突然停电,我意识到我生活在一个发展中国家里面”。说不定有一两个人,对这些语言有兴趣,他会想去了解诗歌是怎么回事儿。


新京报:目前中国正处于一个转型期,可以拍摄很多照片来见证社会的转型。为什么你在后期没有拍摄这些记录时代的照片,转而去拍摄旅行中的见闻了呢?


肖全:因为我在八九十年代的状态,是受布列松、马克·吕布的影响去拍摄。没人告诉我会怎么样,等真把那些照片集合在一起了,大家会说哇塞,挺牛的。但这对我而言是个很自然的过程。之后,我就没有那种想法说现在是什么样的年代,我再去拍怎样的记录。慢慢就走到现在的状态了,很难说清楚,我也随性地走。


新京报:有人评价“肖全拍谁就是谁一生中最好的照片”,你怎么看?


肖全:那个时间段,他们正处在那个火候,一下子爆了。拍他们的之前之后都不会有那样的效果了。比如之前崔健在吹小号,他还没唱一无所有,或者他是一个中学生,他就像一个没开的花骨朵。再往后推,可能一些人就谢了、没了。


▲史铁生。


“我的袒护就是不拍他们了”


新京报:现在名人明星层出不穷,你为什么没有继续拍下去?


肖全:最近一次就是2012年拍了周迅。我现在没有拍摄名人的计划,我不觉得必须成为一个拍摄名人、时尚圈的摄影师。


早年拍顾城、三毛、张艺谋他们是因为我当时看到庞德的一张照片,觉得中国也应该有这样的照片,就是一个朴素的念头。后来拍多了,很多人给我支持和鼓励。顾城很喜欢我拍的照片,何多苓跟我说,“肖全,狗日的,你要是这样拍下去,不得了啊”。


1990年万夏鼓励我出书、做展览。后来书出版,到1996年之后,我就觉得够了。


新京报:后来成名的人有来找你给他们自己拍肖像吗?


肖全:少,很少。


新京报:有人猜测,你不再去拍《我们这一代》里的那些人是因为对这个时代失望了?


肖全:不是。有人强烈建议我拍一下那些人现在的模样,我也斗争过,挣扎过。如果说我真的有什么顾虑的话,就是经过这么多年,我们都在变,包括我自己的相貌,和之前变了很多。


比如老崔现在戴个帽子,那肯定没有过去那样好看。这时候,我再为了我自己的一个想法,把他们再拍给全国人民看,有必要吗?


新京报:你心里是想把他们留在最初拍摄时的那个样子吗?


肖全:我讲心里话,我拍了他们之后,挺袒护他们的。我的袒护就是我现在不拍他们,这是我的真心。


新京报记者王佳慧 实习生张世超 编辑 苏晓明 校对 陆爱英


(文中部分内容来自肖全《我们这一代 最初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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