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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乡20年,我是在内地工作的香港人

2017-07-01 新京报

无论是香港电影还是那些脍炙人口的粤语歌,都是在香港回归之后,才逐渐走进内地人的心里。直到现在,在大江南北的酒吧或其他表演场所,仍不时会响起Beyond的歌声。


全文4117字,阅读约需6分钟

▲香港街头,一边繁华都市,一边市井生活。图片来源网络


新京报记者张维 编辑 李天宇 校对 陆爱英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


香港特区政府统计局数据显示,1997年至2016年,香港本地生产总值由1.37万亿港元增长至2.49万亿港元。自从1995年起连续23年获评全球最自由经济体。


这20年,关于香港的故事,远不止财富。繁华都市的另一面,是茶餐厅里的市井生活,也可能夹杂着香港电影里义薄云天的江湖气。


去年,香港人徐天成出版了《我们香港这些年》,记录了他的家乡——繁华闪耀的、充满活力的、受关注的、被遗忘的、自由的和压抑的。


他来北京11年了,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法务,说一口港式普通话,数得清北京深巷里的美食,喜欢全国各地的风景。他说,北京和香港一样,让他找到了归属感。


至于深圳河那边的故乡,这20年,用一句歌词可以概括,“曾历风雨千趟,望向高处自有盼望”。


以下为徐天成口述。


▲徐天成。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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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币上,英国女王换成了紫荆花


我最早对回归的印象要追溯到1984年。一天,跟爸爸一起看到一条新闻:《中英联合声明》签订,1997年7月1日,中国将恢复对香港地区行使主权。那时我只有7岁,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到了90年代,我在电视上听到了一首内地歌曲《我的1997》,开始担心。歌里唱:“1997快些到吧!我就可以去Hong Kong;1997快些到吧!让我站在红磡体育馆……”


那时我还小,总在想,是不是1997年7月1日零点一到,十几亿内地同胞会同时蜂拥来香港?于是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画面:大家把罗湖桥都快挤垮了,又挤上最后一班回乡列车拥往市区。到了中环,旅客穿过马路、走到街头……


现在想来,当时的想法很好玩。回归哪是这样?


相比于内地同胞对香港回归的激动,其实,我们还算冷静。当时,因为香港回归,我们有5天假期。难得的黄金周。我们家去了澳门旅行。


一个时代终结,对香港来说,还是很大的一件事。我们在澳门的电视机前,见证了整个回归的过程。


▲1997年7月1日零点后,香港政权交接仪式结束,中国国旗和香港特区区旗在会场飘扬。图片来源网络


和内地同胞一样,大家可能对同一个场景印象深刻——驻港部队跨过深圳河,坐着军车,进驻香港。我记得,那天下着大雨,市民在街道两旁夹道欢迎,送上“威武文明之师”的玻璃牌匾。


另一个内地人不熟悉、但我们很熟悉的,是末代港督彭定康和三个女儿哭别香江的场景。在不列颠尼亚号皇家游轮离开香港前,彭定康一家站在甲板上,向岸上的人挥手话别。彭定康先是亲吻长女的手背,再为二女儿擦泪,挥挥手,进入船舱,为他6年的港督生涯画上句号。


一座城市的成长就像人一样,回归,走向未来,这未来是崭新的,也是未知的。


回归后,我们的生活没有明显变化。中央政府承诺奉行“一国两制”的政策,不干预香港,除了把港英旗帜换成中国国旗,其他都不变。确实是这样。生活中唯一可以觉察到的变化是——公务机关不再悬挂英国女王的照片;以前硬币上刻的英国女王头像,换成了紫荆花。不过,那些带有女王头像的硬币、邮票都还可以使用。现在出去花钱,也还是可以见到有女王头像的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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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风暴、SARS与狮子下山精神


1997年年底开始的亚洲金融风暴,是回归后影响香港最深远的事件之一。到现在,许多香港人的心里的阴霾还没散去。


1997年,我20岁,正在香港大学读经济学。作为当年的小股民,我辛辛苦苦做家教赚来的钱全部都亏了,真是欲哭无泪。不过,后来我想,这是一个很好的教训,以后我在投资上也变成熟了。


后来了解到,正是在那年,受金融危机影响,开始下跌的人均GDP十年以后才回到原点;GDP总量直到2005年才恢复。


不过,经过这次风暴,大家变成熟、踏实了,不再幻想一朝发达,而要脚踏实地、宠辱不惊。


金融风暴刚过,经济稍微有点起色,香港人又迎来了一场疫症。


SARS,在内地叫非典,2003年2月底传到香港。当时我已经到英国读法律。家人们给我描述的场景是,人人都戴着口罩,人与人不交流,不握手。家人每天叮嘱我,千万不要回来。


我在互联网上关注着疫情的进展。最让我感动的是,在疫症暴发时,有医护人员自愿调到SARS病房里工作,有好几位医护人员穿着防护服去重灾区救人,有人因为防护措施不足染上SARS离世,香港人都很感动。


这样的危难时刻,更能体现香港精神。1975年香港有一首流行歌曲,叫《狮子山下》,歌曲表达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聚集到香港,放下成见,同舟共济。后来,这首歌成为港人心中的市歌,香港人也把那种奋发向上、逆境求存的香港精神称为“狮子山下精神”。


经过SARS,香港人对“狮子山下精神”的体会更深。在后来的很多场合,这首歌都被用来勉励港人,自强不息。


那年SARS过后,我回家,看到家人时,感觉我也亲历了这场灾难,和许多香港人一样,学会了珍惜身边人的美好,认识到健康生活的重要。


从那以后,香港人的卫生意识提高,比如注重电梯清洁,也习惯了出门戴口罩。另一个深远的影响是,大家放弃了逛商场的娱乐休闲活动,爱上去郊野公园远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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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属于香港的歌


2006年,我来到北京工作。和北京相比,这些年,香港的变化相对缓慢。


1986年,我第一次到内地,跟父母到深圳旅行。当时香蜜湖附近一片荒芜,没什么楼房,海关大厅灯光昏暗,有时还停电。买一听可乐,都要隔着柜台跟店员说,店员帮拿。这让习惯了在超市自助购物的我,非常不适应。


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只隔个深圳河的地方,生活水平会差得这么远。现在想来,要是内地的城市一直是这个样子,我绝不会来这里生活、工作的。


到了90年代,我到过几次北京,城市完全不一样了,路上跑的都是黄色面的,路两边不但有小店,还有路边摊,整个城市很有生气。后来到北京工作后,我看着望京SOHO从一片空地变成现在高楼大厦的样子。


在内地,说要建什么,嘭一下就建起来了,这种感觉挺好的。我时常说,这是一个once-in-a-lifetime experience(千载难逢的经历),以后都不会看到了。我喜欢这种变化。


现在,我每年回香港四五次,很难说香港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太古中心的一家酒楼,几年后,被另外几家卖小吃的店铺取代,这也算变化。


▲香港老街,承载着几代香港人的集体记忆。图片来源网络


香港有两个地方,这20年几乎都没变化。位于九龙半岛东面的九龙城启德旧机场,停用快20年,这几年才开始建设。西九龙有一大块地,大家讨论,不能给地产商,不能建这个,不能建那个,最后结果是,讨论了20年,什么也没建成,还是一块烂地。


香港人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了。有天中午,我去快餐连锁“大家乐”吃饭,上餐很快,吃完就走,很有流水线作业的感觉。这很能代表现在的香港——平民、快捷。


这些年,以前的一些小店、小吃,被一些大企业垄断了;冰室(售卖冷饮、雪糕和沙冰等冷冻食品的饮食场所)也变成了“大家乐”、“美心”;茶餐厅代表的市井生活,也在逐渐消失。


很有趣的一点是,这些年,香港一直没有一首属于自己的歌曲。台北有《忠孝东路走九遍》、北京有《安河桥北》,粤语歌曲那么多,大家却很少把香港元素放在音乐里。如果要说有一首歌可以代表香港回归这20年,我觉得应该是陈奕迅的《黄金时代》。“黄金广场内分手,在时代门外再聚……”黄金商场和时代广场是铜锣湾的两个商场,一旧一新,代表着时间的推移和演变。


现在,香港人都在关心房价和物价。今年香港公务员加薪,我听说,大家为了0.5个百分点的涨幅,吵得面红耳赤。还有一些年轻人,一毕业就等着拿公屋,甚至有个说法“得公屋,得天下”。有趣吧?年轻人拿到一个政府的补贴房屋,就觉得人生已经美满了,那是一个很悲催的事情。当然,奋发向上、不靠政府的香港年轻人还是占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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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中国人也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这二十年,香港和内地的交流越来越频繁,彼此的印象也在改观。


我相信,内地和香港的矛盾需要经过了解、包容、妥协、互信到化解的过程。这几年,我写自己在香港的成长经历、写北漂生活,也是为了让内地读者对香港有个起码的了解。


▲维港夜景。图片来源网络


有些香港人不去内地,甚至连回乡证都没有,对内地人的印象就停留在“阿灿”。1979年,香港播出的电视剧《网中人》塑造了一个形象,主人公“阿灿”被演化为贪小便宜、怕吃亏、不守规矩、懒惰、愚昧、落伍、贫穷。内地的同胞绝不是这样的。


我的中国情怀还是有点深的。Come on!什么国家都好,都会有很厉害的人,有素质差的人,不能说碰到十个素质差的,就认定十几亿人都是这样吧?


这些年,内地和香港共同经历越来越多。我书里也写过,从周星驰现象中,我们能看到,进入90年代,香港和内地的文化隔阂越来越浅。


1995年,星爷电影《大话西游》里有一段经典台词:“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台词够土吧?但它就是火遍了香港和内地,风行大江南北,大家耳熟能详,以它为代表的一系列其他香港电影,深深影响了我们这一代人。


很多内地朋友告诉我,Beyond的《海阔天空》、《真的爱你》和《光辉岁月》等,是他们学习粤语的“启蒙老师”。


但我发现,无论是香港电影还是那些脍炙人口的粤语歌,都是在香港回归之后,才逐渐走进内地人的心里。直到现在,在大江南北的酒吧或其他表演场所,仍不时会响起Beyond的歌声。


这几年,我回香港,也会听到一些朋友抱怨,奶粉买不到,到处都很拥挤,房价被炒得很高,孩子读书抢不到学位。抱怨完了,他们会很诧异地问我,你怎么可以在内地待这么多年?空气那么差,你怎么可以忍受?


其实我就像北京胡同里的大爷。雾霾最严重时,他们也还是会拎着鸟笼、不戴口罩出去遛鸟。你跑上去问,大爷,空气这么差你还出去呀。大爷肯定说,你管咧。


北京有很多地方吸引我,雾霾只是一点代价,而且这两年也在好转。在北京,如果你有车,周末就能去个周边的地方,坐个火车、飞机就能去到很远。我喜欢各种奇怪的东西,给我一个周末,我可能就去贵阳了,下了飞机租辆车,逛两天,还了车就回来。在香港,走两步就出境了。


我觉得内地与香港矛盾转机的希望蛮大。如果多一些内地开发的app、电影、动漫传到香港去,多一些香港人也喜欢用的微信、淘宝,慢慢地,那些对内地有偏见的香港人觉得,做中国人也是一件很酷的事情时,那矛盾也就能逐渐解开了。


就像十几年前,作为“吃货”,我就被内地的一款冰棍“收买”了。那个叫“绿色心情”的冰棍,一块钱一条,香港也有绿豆沙冰棍,但就没那个好吃。我每次会去深圳买很多,用冰袋冰着,带回香港去。


对于香港的未来,我很有信心——社会还会进步,经济还会增长,文化上会进一步融合。


而我自己,我喜欢在内地生活,能在北京找到安全感。要问我属于哪里,那答案肯定是香港。在这两个城市,我都能找到归属感。


我会在北京待到退休,然后去全球旅行,直到六七十岁、走不动了,停下来,挑选一个城市定居。香港?北京?都说不定,对我来说,这太遥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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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部分内容首发自新京报公号“剥洋葱peo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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