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上对老年人不够宽容”，对话被撞1死2伤的“暴走团”
在机动车道上暴走的大爷大妈担不起那么多“活该”，“该死”，但在血的教训面前，他们也应该为自己打起安全的算盘，毕竟，谁的生命都经不起一场突然而来的车祸。
全文3887字，阅读约需5分钟
7月8日，一支由中老年人组成的晨跑团，出发22分钟后，在距离终点约30米的路段，遭到一辆出租车的冲撞，导致一人死亡，两人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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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走团在机动车道晨练，出租车冲入人群致一死两伤。新京报“我们视频”出品
车辆把人撞飞的惊悚视频在网络上被疯转，网友们的评论几乎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新京报（ID:bjnews_xjb)记者还原事发现场，并采访了“暴走团”多位成员，听听他们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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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撞晨跑团致一死两伤
“闪电”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名叫“商利生”(音)的男子，是什么时候，在什么位置加入的晨跑队伍。事实上，在“闪电”看来，晨跑过程中有市民加入，是“常有的事”。
“闪电”是微信昵称，这名临沂籍中年男子，拒绝向新京报记者透露真实姓名和职业。不过，“闪电”表示，自己是户外组织临沂山鹰运动协会的一名成员，是该组织的“晨跑团长”。
7月8日早上5点，山鹰“晨跑团”在位于临沂市区的十二路桥集合，三十余名成员，穿着蓝色或粉色的“团服”，排成两列纵队，前往4公里外的十一路桥。
现场视频显示，晨跑团成员以跑步方式行进在一条四车道的最左侧车道。出发约20分钟后，跑在队伍前列的“闪电”估算了一下，此处距离终点，大约还有30米。
惨剧突然发生。5点22分，一辆蓝色涂装的出租车，突然出现在晨跑团同向车道的后方，并朝着左前方冲过去，途中，将多名队员撞飞、甩下。
▲视频显示，一辆出租车冲进暴走团队伍。网络截图
7月9日，临沂市公安局交警支队直属二大队官微通报，“7月8日5时22分许，临沂市兰山区涑河北街与临西十二路交会东50米发生一起交通事故，出租车驾驶人董某因操作不当，与正在晨练的行人丁某、王某、商某发生碰撞，致使丁某、王某、商某受伤，商某经抢救无效死亡”。
“闪电”说，死者并非晨跑团固定成员，而是当天“即兴”加入的过路市民，因此并不知道其具体姓名及家庭状况。
▲车祸现场。图片来自视频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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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认占用机动车道
“不是我们故意要上马路。”山鹰协会会长许贵林解释，晨跑路段正在修路，两侧“路不好走”，而且当时路上车很少，所以晨跑团才会上机动车道。
现场图片显示，事发道路附近确实有蓝色工程围挡，并立有施工示意图。路牌旁文字标注，“临西十路至十二路之间半封闭施工，临西十二路至西外环路绿化带之间全封闭施工”。
“闪电”承认队伍占用机动车道，他介绍，队伍沿着这条路晨跑，已经有十多天，“平时没什么车，加上时间也早，所以不觉得有问题。”他回忆，司机冲入人群后并未刹车，“反应很慢”。但“闪电”的这一说法，尚未得到交警部门证实。
资料显示，事发地附近修建滨河大道的工程于今年6月底开工。临沂交警部门称，由于死亡鉴定书、司机的酒精测试等鉴定结果还没有出来，双方的责任划分暂无结论。临沂交警通报称，事发后，出租车驾驶人董某因涉嫌交通肇事罪被刑事拘留。
▲山鹰协会会长表示，事发路段正在修路，两侧“路不好走”。受访者供图
涉事的山鹰运动协会秘书长田小雨不喜欢外界用“暴走团”形容这支队伍。她说，尽管成员以中老年为主，但平时“很注意安全”，此事发生后，也并未影响日常活动。
“中老年占比很大”
新京报（ID:bjnews_xjb)：发生事故的山鹰户外协会，是一个怎样的团体?
田小雨：团队正式名称叫兰山区户外运动协会，一般都叫山鹰运动协会。这是一个民间组织，只要人在临沂市内，想要参加运动都可以加入。
新京报：现在的团队是什么规模?
田小雨：按照登山、徒步、健跑这些不同的项目，分成若干个中队，现在应该有50多个中队了。人数比较多的中队，有超过200人，少的也有几十个，但是没有一个确切的总数。活跃成员过千是应该有的。
新京报：这些成员都是些什么人?
田小雨：都是临沂市民，40后、50后到80后都有。总的来说年轻人不多，中老年人占比很大。
“平时很注意安全问题”
新京报：平时主要开展什么活动?
田小雨：一般就是健步跑，场地上会选择附近的广场，或者是河边绿道这种空旷地带。距离上，短的两三公里，长的十公里也有，都比较随意的。
新京报：活动的流程是怎么样的?
田小雨：一般来说就是在群里发布一下时间和集合地点，然后到了时间大家自行去参加，没有强制性，所以每次活动的人数都不一样，通常是二三十人一个团。
新京报：过程中会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田小雨：抛开这次，其实平时一直是很注意安全的。比如成员都有团服，而且颜色都是很亮的。过程中有领队，而且只能是女性，这样队伍不至于速度过快。另外，队伍里还有专门的护队、收尾人员。
“不能简单贴标签”
新京报：为什么这么多人参与健跑活动?
田小雨：团员年龄普遍偏大，相比较来说，徒步、健步跑是门槛最低的一种体育运动。
新京报：如何看待你们被称为“暴走团”?
田小雨：其实团队从来没有这么称呼过自己。这个词本身是一个外来词，在我看来，“暴走”的速度要求比较高，我们这种速度，不能叫暴走，这么叫不合适。
新京报：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多人关注此事?
田小雨：现在社会上整体对老年人不够宽容，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也强化了这种印象。我们这个团队，主要成员都是中老年人，所以也导致了一些关注。团队成员中，既有公务员，也有小商贩，什么行业都有，我们与社会上的人都是一样的，不能只是因为年龄，就贴上标签。
新京报：以后还会不会开展活动?
田小雨：目前的团队活动，是一切正常的，以后也会继续举办。
北京京师律师事务所律师张新年表示，未经许可，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占用道路从事非交通活动。“暴走团”擅自占用机动车道，涉嫌道路交通违法。另外，组团扰乱公共交通秩序，亦属治安违法行为，情节严重的甚至可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张新年认为，在没有交通信号的道路上，即便暴走团有错在先，司机也应当及时避让，确保安全。如果司机的行为最终被认定为交通肇事罪，将被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还应当承担民事赔偿责任。
北京康达律师事务所律师韩骁认为，依据《侵权责任法》第三十七条规定：“群众性活动的组织者，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造成他人损害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如果能证明活动组织者在路线选择、安全提示等方面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同样需承担相应的赔偿。
交警协调“暴走老人”入校锻炼
今年六月，有媒体报道称青岛两个老年暴走团，每天早6点后在街上暴走健身，而且走的路线是位于马路中间的超车道。团队里有人高举着旗帜，昂首向前迈步。一些车辆只能慢慢跟在暴走团的后面选择避让。这些老年暴走团有二三十人，主要由中老年人组成。一些大爷大妈掉队后，为了追上队伍，会不顾红绿灯一直向前，不看来往车辆，造成交通安全隐患。
6月18日，青岛市李沧区交警部门经过协调，“暴走团”可以进入附近学校进行锻炼。
只有车祸才能让暴走团遵守交通规则？
一死两伤，想必多年以后，这次事故的亲历者一定不会忘记这个发生惨烈事件的早晨，因为教训足够沉痛。
司机被刑拘，几个家庭毁了，这是一出悲剧无疑。但多数网友认可的事实是，如果不是暴走团先违规上机动车道，出租车也不会撞上他们，“司机很冤枉，暴走团是活该”。
但朴素的道德感并不能代替专业的法律判断。法律专家说了，司机被以交通肇事罪刑事拘留，意味着公安机关认定其在此次事故中至少应负主要责任，当然，暴走团因违反《道路交通安全法》在先，也不可卸责。
肇事司机称自己“大意了”是否属实，我们不好判断，有待警方进一步调查。但暴走团队形齐整地霸占机动车道，就是显而易见的不讲规则。
据说暴走运动也是舶来品。它滥觞于美国，风靡于欧美，后来流行于日韩，近些年也终于成功收割了平日孤独寂寞的中国大爷大妈。但与欧美暴走族相比，大爷大妈们除了将山路选为暴走路线，还把机动车道囊括进了自己的地盘。他们组织俱乐部，有统一的旗帜和口号，在晨曦中，在烈日下，就声势浩大地出发了。
这些暴走团成员，他们在家的时候，可能是和蔼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但当他们走上机动车道上时，他们就成了“坏老人的典型”。规则在他们身上真的只是选择性适用？
苛责有时候确实没用，因为很多老年人，生活经验过时，规则意识与时代脱节，尤其是一旦进入集体生活中，一下子找到了归属感，有了集体的庇护，规则就彻底被牺牲掉了。嘹亮的口号，整齐的步伐，伴着晨曦或夕阳，他们找到了属于他们的荣光。
但规则就是规则，它适用于任何一个人，不会因为年龄大小、生活经验不同而有什么变化。有些老年人一辈子养成的思维习惯可能难以改变，但法律与血会教育他们。
不要以为身在集体，就可以无所顾忌了。反而是每个人一定要具备一旦身在集体中就更要有规则意识的觉悟。因为集体很可能是群氓产生的土壤，只有保持自身的克制，才能避免对法律底线的突破。
当然，联想到广场舞的尴尬，很多暴走团之所以走上机动车道，可能是因为公共活动场地不足：当欧美的暴走团可以在广阔天地享受速度与激情时，我们的大爷大妈只能冒着生命危险在机动车道上高唱《夕阳红》。这固然是个问题，但与遵守规则也并不冲突。永远都不要找理由为自己不遵守规则开脱。
在机动车道上暴走的大爷大妈担不起那么多“活该”，“该死”，但在血的教训面前，他们也应该为自己打起安全的算盘，毕竟，谁的生命都经不起一场突然而来的车祸。
新京报记者 王煜 左燕燕 王言虎
值班编辑：张一对儿 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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