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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行者,困在邯郸路

万晓强 复旦青年 2021-12-07

邯郸路上庞大的非机动车出行需求,让这条设有禁行区的路始终“禁不住行”。


2003年邯郸路进行了改造,独特的下沉式隧道占取了路面较大的面积,道路宽度不足,无法再设置非机动车道,考虑到行人出行安全,设置了非机动车禁行区。


想要化解交通管制和骑行诉求间的矛盾,陈小鸿指出,政府需要从道路规划源头起手,针对道路使用者需求和道路交通基本设施两方面进行重新调和。


复旦青年实习记者 万晓强 主笔

复旦青年实习记者 项真 李鑫瑀 报道

复旦青年记者 胡佳璐 张榕潇 潘玥 编辑


▲邯郸路及其周边禁行区、非机动车交通标志地点示意图(不包含商场所属内部道路)/图源:万晓强根据苹果地图制作


不属于骑行者的邯郸路


“叮咚,微信收款,五十元。”


在南区田径场刷完必锻,2019级中国语言文学系本科生乔枫踩上自行车,从邯郸路国权路路口右转,没有非机动车道,乔枫骑上了道路南侧的人行道,树枝穿过铁丝网,伸到人行道上,阻碍着她的视线。再经过一个路口,路更难骑了,光是停着的共享单车就占据了人行道的一半。


一分钟后,乔枫在国定路路口被交警拦下。


交警让她把车推到马路一边,准备交罚款。在乔枫前面还排着一个中年男子,正涨红脸和交警争论。“大家都这么骑,凭什么我不能骑?我之前一直在这里骑行,从来没有人说邯郸路上禁止非机动车骑行。”


“邯郸路隶属中环路,是没有设置辅道的,非机动车是不能够骑行的。”交警指着路面教育道。


“虽然这条路确实长得和自行车道不太一样,但是当时看到很多人都在这里骑,旁边也没有自行车道,我就以为这条路可以骑行。”回寝后,乔枫把被罚经历发到了班群里,提醒大家注意学校周边禁行区的存在。一时间,班级群里聊炸了锅,“我刚刚也被罚款了,五十块,好心痛”、“头一次听说要罚款,太离谱了”。


面对意料之外的罚款,2020级新生陈雨薛也有些摸不着头脑。9月底,陈雨薛从学校东区骑自行车到南区,刚上大一的她,还不熟悉复旦周边路况,于是打开了手机导航。


地图上显示,沿着校园外围骑行仅一公里左右的路程,导航规划的路线却需绕行1.7公里,额外需要一倍的时长,陈雨薛有些困惑。经过一番纠结,她最终没有听从导航绕行的建议,而是凭直觉一路沿校园外围骑行。


刚路过新闻学院右转进入邯郸路人行道,陈雨薛和同学就被交警挥手拦下,“路边有交通指示牌,难道你们都没有看见?”


“骑的时候确实没看到指示牌。”陈雨薛有点委屈,平时不少人在邯郸路上骑行,给她留下了这段路可骑的错觉,“而且我也没听人说过有禁行区的存在”。


记者向执勤交警确认,逸仙路-国定路路段和国宾路-环岛路路段的两个部分已被明确列为邯郸路上非机动车禁行区,按照交规,途径这两个路段时,非机动车驾驶者需下车推行。


记者检索上海市非机动车禁行区设置的相关信息时发现,除百度贴吧、上海本地宝以及某些自媒体的报道外,官方发布的最新信息为微信公众号“第4焦点上海交警微发布”于2017年发布的“107条道路禁止非机动车通行”公告,公告中对于当时的107条禁行道路,进行了详细说明,而在近两年,针对禁行道路的动态更新却鲜有系统性的说明。同时,高德地图、腾讯地图、百度地图、苹果系统地图等导航应用在进行非机动车骑行导航时,也只有部分地图能够在路线规划时自动考虑非机动禁行区和逆行等违规因素。


东方网曾报道,在五角场周边道路禁行实施初期,相关部门曾加强过道路规划的宣传。当时除了交警线下教育、文件公示,还以发放非机动车走向示意图的形式进行宣传,信息传播形式较今日更为多样。目前,关于禁行区的普及教育,除主要针对骑手的不定期宣讲活动外,主要采取了交警现场执勤引导。


但对于一些已知道禁行区的人来说,遵守交规在禁行区推行也只是看见交警时才会有的条件反射。


李顺强是一名外卖骑手,五角场周边区域尤其是邯郸路特别让他头疼。邯郸路上的非机动车车道连续性差,如果老实遵守交规,就需要骑一会儿、推一会儿、再绕行一段路,这样一来,他面临着因为超时配送而被平台扣钱的压力。


“超时肯定是要扣钱的,违规骑的话只是偶尔会被警察抓到罚个五十块,这样选择(禁行区骑行),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李顺强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皱了皱眉头,“现在,我们都躲着交警(在禁行区)骑,基本都能保证准点配送。”


违规者看到交警后下车推行/图源:万晓强


10月17日傍晚,邯郸路国权路路口,三两人迎面骑来,发现交警在道路岔口执勤后连忙跳下了车,但没推行多远很快又重新跨上了车,时不时回头瞥一眼交警,确认没被发现后立马飞速蹬车,伴着一个转弯,消失在了晚高峰的车流中。


周边人群庞大的出行需求让禁行区始终“禁不住行”。对此,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侯体健曾向交警大队执勤人员提出异议:“这条路作为复旦校园周边及周边住宅的道路,就是有非常多的非机动车需要从这里经过。特别是疫情期间,校园封闭,大量非机动车更需要使用它,用罚款的方式逼着大家推行一两千米,一点也不现实。”


针对交通管制和骑行诉求间的矛盾,同济大学交通工程系教授陈小鸿指出,管理处罚永远只能作为系统工程末端对于极少数违法者的强硬手段,而在当下邯郸路的治理问题上,它不应是政府用以解决违规问题的唯一有效手段,比起罚款,政府更需要从道路规划源头起手,针对道路使用者需求和道路交通基本设施两方面进行重新调和。


被压缩的非机动车道


在2003年以前,邯郸路还并非如今的样貌。记者采访到于邯郸路国定路路口执勤的交警队队长,其在谈及校园周边禁行区设立初衷时指出,2003年,邯郸路被纳入上海市中环路一同建设改造,在复旦大学正门附近道路,采取了独特的下沉式隧道,但由于隧道占取了路面较大的面积,导致辅道过窄,宽度不足以再设置非机动车道。考虑到行人出行安全,最终只修建了人行道,并设置了非机动车禁行区。


但在2019年上海政协议政献策网站中,台盟杨浦区区委副主委庄峻斐就曾指出,随着城市非机动车使用量不断增加,邯郸路沿线路段单侧非机动车流量已能达400-1400辆每小时,而同路段机动车流量也只有每小时900-1900辆。而从道路通行效率上说,同等通行空间,非机动车通行效率约是机动车的5倍。基于此,庄峻斐认为,为了机动车出行而限制同样需求量很大的非机动车出行,从效率和公平性上而言皆有失偏颇。


交警正在处罚违规群众/图源:万晓强


近些年随着上海现代化进程不断推进,骑行设施设置和路权分配等方面的问题不断凸显出来。


邯郸路和国康路都是典型的例子。


2005年,一条连接复旦邯郸校区与同济西北门的“自行车绿色通道”在国康路上正式投入使用,当时,这是上海最长的一条自行车绿色通道。但仅过去几年,这条道路的部分路段便被划分为了机动车停车位。


目前部分复旦大学-同济大学自行车绿色通道/图源:万晓强


现在的国康路,机动车和非机动车共用一个车道,部分路面坑坑洼洼,公交车站占据一侧马路,另一侧停满了机动车,自行车在两侧机动车形成的狭窄缝隙中穿行。


为何“自行车绿色通道”被迫让权?


对此,杨浦区交警支队相关负责人在接受《新闻晚报》记者采访时解释,国康路上有高科技园区和科研单位,停车需求大,原来的车位趋向饱和,急需增设停车点。考虑到周边停车问题更突出,于是不得不将绿色通道分出一部分作为机动车停车位。


国康路的现状/图源:万晓强


陈小鸿接受采访时认为,无论是禁行与骑行间的矛盾,还是机动车和非机动车的路权争夺,想要“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式地解决几乎不可能,只有将问题系统考量,才有可能形成一个相对安全、合理、便利的通行环境。


“执法部门应该努力化解法规意志与众人诉求之间的冲突,强调全局秩序和在地安排的合理结合。否则这个缺乏协调共治的局面,就不可能会有共享的后果。目前破解目前僵局的关键,必须是遵循社区治理方针和理念——共治、共建、共享。”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教授于海同样指出。


呼唤马路革新


居住在附近小区的一对张氏夫妇老人,每晚饭后都会前往邯郸路散步。本就被非机动车挤占了一半的人行道上,还会有非机动车不断飞驰而过,总是让夫妇俩十分紧张。


“为什么交通管制管不住这些违规的车?既然管不住,为什么不设置专门的非机动车?人行道上骑车多危险,出事了到底谁负责?”张先生连连发问,显得有些激动。


如何达成机动车、非机动车、行人“三位一体”和谐共生,是当代道路规划中亟待解决的命题。


2017年上海市将“合理配置道路资源”、“倡导慢行优先、保障慢行交通通行空间”等理念写入《上海道路交通管理条例》。


于海认为,既然政府提出发展慢行交通,搞慢行优先,就应该让快行让位慢行,而不是倒过来。


在实际落实层面,庄峻斐认为,一方面,目前上海正通过减少机动车通行能力等手段以克服建设用地“零增长”约束条件,实现路权的重新配置及平衡。另一方面,一些原禁止非机动车行驶的路段恢复项目也已投入实施,例如中环沿线的军工路(翔殷路-周家嘴路)通过改造人行道增设非机动车道,汶水路(俞泾浦-曲阳路)则是通过减少机动车车道数的方式增设非机动车道。


同济大学交通运输工程学教授院潘海啸曾在媒体采访中提到,只要想做慢行道,空间总是有的。他认为,从全球城市来看,机动车道宽2.75米到3.25米即可,而目前的上海机动车道的宽度则能达到3.5米,“所以只要稍微挤一挤,就能为慢行车道留出空间”。


对于邯郸路而言,庄峻斐认为改建难点在于,邯郸路梅花新村、兰花新村、复旦大学国权路等路段人行道宽度只有3米,分割人行道从而新增非机动车道难度较大,而若通过压缩机动车道宽度、占用机动车道、征用沿线土地则又需要涉及众多部门、沟通协调流程复杂。


陈小鸿认为,交通的本质和目的是为人与物的移动提供服务,即服务人的需求、组织城市高效运行,而不是更快速的载运工具、容量更大的设施网络。


在马路革新真正到来之前,“我们不苛求变出全新的非机动车道,至少只求原来的绿色车道不再减少。”陈小鸿说。


(文中乔枫、陈雨薛、李顺强为化名)


微信编辑丨罗皓

责编丨甲干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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