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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番逛展买周边,竟然也属于后现代

复旦青年 复旦青年 2022-08-08

青年副刊为《复旦青年》学术思想中心出品:共分为思纬、读书、天下、艺林、同文、诗艺、灯下、专栏八个栏目,与你探讨历史、时事、艺术等话题。


书必同文,多闻阙疑。同文为您译介多领域优秀的外文文章,为您打破语言壁垒,提供新的观点和视角。


东浩纪,日本小说家、哲学家以及文化研究方面的学者、评论家,东京大学博士,曾任早稻田大学教授。作为一名自认“喜欢现代思想的御宅族”,东浩纪对于ACGN(动画、漫画、游戏、小说)爱好者而言或许并不陌生,他对御宅文化以及动漫作品都曾有比较深刻的研究,其所著《动物化的后现代:御宅族如何影响日本社会》(『動物化するポストモダン――オタクから見た日本社会』)更是早已成为了相关研究、讨论过程中时常会引用的经典作品。


本文正转自《动物化的后现代》第二章“数据库动物”(データベース的動物)中的第一节。其中,东浩纪围绕御宅族的两点特征,借助大量实例和理论分析,将其与后现代性联系在一起,并在末尾提出了两大问题,借此进一步深化二者关系。


事实上,这本书距今出版已有20年,官方的繁体译本以及大量网络翻译资源想要接触也并不困难,但在概念传递上多有不便理解或是不严谨之处,因此复旦青年基于乔纳森·E·阿贝尔(Jonathan E. Abel)和河野至恩合译英译本及东浩纪所著原篇进行重新翻译及校对,希望能以更贴近当下用语习惯的方式将这本并不晦涩的御宅文化研究经典展现给大家,同时以此分享给更多对御宅文化感兴趣的读者,期望作为引子跨越时间,重新思考当今御宅文化的发展异同。


本文选译自Hiroki Azuma,Otaku: Japan’s Database Animal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9. 及东浩纪:『動物化するポストモダン――オタクから見た日本社会』,2001,讲谈社。文章标题及分段存在部分调整。


复旦青年记者 俞佳菲 杨晨 翻译

复旦青年记者 谢瑞 刘昱祺 校对


▲东浩纪/图源:每日新闻


 二创作为一种“拟像” 


笔者认为,御宅文化的实质与后现代社会结构关系匪浅。这一主张并不新鲜。下文中,我会提及两点内容,亦如前人早已指出,这两点正体现了御宅文化的后现代特性。


第一点是“二创作品”的存在。这里所说的“二创作品”是泛指,囊括了以同人杂志、同人游戏、同人手办等形式出售的一切产品。这些产品大多都基于漫画、动画以及游戏出发,对原作进行了色情化的再解读和复制。


二创作品往往十分热销:一年两度的东京CM同人展(コミックマーケット)是它们的主卖场,而网络平台与众多国内小型漫展也是它们的销售渠道。同人市场虽说是由业余爱好者创立,但在过去的二十年中,无论是从数量还是质量方面来看,这一市场都已经成为了御宅文化的核心。大量的二创本册在市场上流通,许多专业的作者也从这里起步。因此,如果不将业余爱好者的二次创作纳入考量,而仅仅研究商业化制作的项目和产品,我们就无法把握御宅文化的发展动向。


▲CM举办地:东京国际展示场/图源:GaijinPot Travel


之所以说,二创作品这般突出的特质具有后现代性,则是因为御宅族赋予了二创很高的价值,这与法国社会学家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设想中的文化工业未来非常接近。鲍德里亚预言,在后现代社会中,原有产品、商品与它们的复制品将日渐趋同,而一种两者皆非的中间形态“拟像”(simulacrum)[1]将成为主导。对御宅族而言,原作与戏仿品(parody)有着等同的价值,他们以同等的热情消费着二者,这的确就说明他们的价值判断不限于“原作”与“复制品”层面,而是在向“拟像”层面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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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想要更深入了解鲍德里亚口中“拟像”的概念,可以阅读他所著的《象征交换与死亡》(Symbolic Exchange and Death)以及《拟像与模拟》(Simulacra and Simulation)——原文注。


而且,这一转变并不止于消费者群体。近些年来,畅销商业化作品的原作者亲自下场制售同人作品,这样的案例也已经屡见不鲜。比如,《美少女战士》(『セーラームーン』)的原作者就曾在CM同人展上卖过作品,这已算是一件众人皆知的事情了。而《新世纪福音战士》(『エヴァンゲリオン』)的制作公司也发行过许多原作衍生的恶搞游戏[2]——虽然这些游戏在严格意义上并非二次创作。此时,就算对生产者来说,原作与复制品间的区别也已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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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在英译注中,英文译者提到,日语原文在这里所用的词汇是“ソフト”。虽然英译本将其直接翻译为对应的“软件”(software)一词,但其意义则更加宽泛。因此英译者表示,东浩纪文中所指不仅仅局限于电脑程序,同时也泛指那些知识和文化产品。基于上述认识,本次翻译中我们遵照查询所获得的资料,将其细化其为“游戏”,以便理解,同时确保其知识文化层面的意义——译注。


需要补充的一点是,御宅题材的现实性从一开始就很弱,所以在许多情况下,即使是原创作品也会参照前人,模仿、引用以前作品的世界架构。由于不参考现实,原创作品从一开始就是作为之前作品的拟像而产生的,而该拟像的拟像反过来又通过粉丝活动传播得到大量的增殖和消费。换而言之,无论御宅文化中的作品在现代意义上的创作者是谁,它们都是在一连串的模仿和剽窃中诞生的。


 宏大叙事的衰落 


御宅族对虚构的态度则反映了御宅文化的第二点后现代特性。御宅文化重视虚构,这种态度构成了御宅族的行为特征,不仅决定了他们的兴趣爱好,也决定了他们的人际关系。御宅族脱离于“社会现实”中的亲族关系、职场关系,他们的人际关系由另一种原则所决定,而虚构的动漫作品就是构成这一原则的根本。比御宅族年长的一代人只将此看作是延缓期[3](moratorium)下不成熟的行为体现,又或是逆行心理(retrograde),这种认知便造成了许多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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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延缓期”(moratorium)一词主要源于爱利克·埃里克森(Erik Erikson)的心理发展理论,通常以此指代成年早期发展阶段,具体来说,就是从离开高中到获得第一份就业之间的不确定期——英译注。


上世纪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御宅族以“御宅(お宅[4]/otaku)”互相称呼,“御宅”(オタク/ otaku)这一统称也起源于此。批评家中岛梓在她的文章《交流不全症候群》(『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不全症候群』)中提出,御宅的本质在这个称谓中清楚地得到了体现。她写道:


        “御宅”(原义为“您的住宅”或“您的家庭”)这个词语指出,这种人际关系并非是个人层面的,而是以住宅、家庭为单位的关系。这个词语表达的是有属于自己的领地,才能居于此地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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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在现代日语中,“お宅”一词是作为第二人称代词来使用的,字面意思是“您的住宅”或“您的家庭”。正因为该词间接指涉“家庭”的概念,在御宅族开始频繁使用这一人称代词之前,它常用于相对正式的场合——英译注。


中岛指出,领地在这个概念中不可或缺,因为在父系权威和国家权威失落后,御宅族必须寻找一个他们能够归属的集体。


        “御宅族无论前往哪里,都会像寄居蟹一般地带上许多纸袋,里面塞满了山一样高的书、杂志、同人志和剪画。”


御宅族这样做的原因在于,如果他们不能够随身带着这些“自己的外壳”——即对集体归属感的幻想——御宅族将无法保持精神上的安定。“御宅”这一人称代词使他们彼此认可了群体从属的幻想。中岛的这一论点十分重要。对御宅族而言,社会现实显然不及虚构世界重要。这一认识也往往很容易让媒体得出“御宅族无法区分现实与游戏”的结论。


▲中岛梓《交流不全症候群》/图源:Amazon


然而,这样的结论并不严谨。毕竟并非所有御宅族都是精神病人,他们大多还是有能力区分虚构和现实的。正如中岛所解释的那样,御宅族对虚构世界的偏爱与他们的身份有关。他们在虚构世界与社会现实之间选择前者,并非因为他们不能区分二者,而是因为他们考虑过哪个对他们的人际关系更有效用——是社会现实的价值标准,还是虚构世界的价值标准呢?具体来说,是选择看完《朝日新闻》去投票呢,还是拿着漫画杂志排队看展览呢?


御宅族之所以选择虚构,正是因为从效用角度来看,这样做更能促进朋友间的顺畅交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当今日本社会,这些御宅族恰巧因为没有选择“社会现实”,才可以说是投身社会、面对现实的人。他们把自己封闭在爱好圈子里,并不是因为他们否认社会性,而是因为社会现实的价值和标准已经失灵,因而他们迫切地需要构建可替代的价值和标准。


这是一个后现代特征,即无数共存的小标准取代了单一而庞大的社会标准。这一过程非常符合法国哲学家弗朗索瓦·利奥塔(Jean - François Lyotard)首次提出的理念,即“宏大叙事的衰落”[5]。从十八世纪末到二十世纪中叶,为了将社会中的各个成员统合为一个有机整体,现代国家的各种体系被整合起来:这一举措是社会管理的前提。举例来说,这些体系在思想上表现为人性和理性的观念,在政治上表现为民族国家和革命意识形态,在经济上表现为生产的首要地位。而宏大叙事便是这些体系的统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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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关于“宏大叙事的衰落”这一概念,最核心的一部著作便是弗朗索瓦·利奥塔所写的《后现代状况》(The Postmodern Condition)。这本书主要分析的是学术界变迁,但由利奥塔所创的这一词汇本身却得到了越来越多的阐释,并且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一直被视作是可以有效把握世界特征的概念,而获得了传播。因此,本文虽然提到了“宏大叙事的衰落”一词,但和利奥塔最初使用这一词语时的意义并不相同,而是作为一个从中衍生的概念所使用——原文注


现代性由宏大叙事所统治。而在后现代性中,则恰恰相反,宏大叙事瓦解,社会整体的凝聚力迅速下降。七十年代,日本经历了经济高速发展的停滞和“政治的季节”(政治の季節)的终结,又恰逢石油危机和联合赤军事件[6]的冲击,社会凝聚力因此加速衰退。御宅族之所以从垃圾亚文化中汲取原材料,去神经质般地构建起“自己的外壳”,从上述视角来看,也不过是为了填补宏大叙事缺失所带来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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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1973-1974年的石油危机造成了全球性的通货膨胀和经济滞胀。日本当时的批发价格猛增,经济陷入停滞。至于联合赤军,则是一个激进组织,一手造成了1972年2月末发生的浅间山庄劫持事件。在浅间山庄事件中,联合赤军的5名成员占领了一座山庄,并将山庄管理人的妻子劫持作人质,同警方僵持对峙了足足10天时间。该事件在当时得到了全国性的实时报道。具体可见P. G.斯坦霍夫(P. G. Steinhoff)所著《劫机犯、投弹手与银行劫匪:日本赤军管理风格》(Hijackers, Bombers, and Bank Robbers: Managerial Style in the Japanese Red Army)一文——英译注。


▲因联合赤军而起的浅间山庄事件/图源:Cherish


社会学家大泽真幸的御宅族理论或许能更好地帮助我们理解。他在1995年的文章《论御宅族》[7](『オタク論』)中称,御宅族在区分内在他者(the intrinsic other)和超验他者(the transcendental other)时,存在着某种“失调”(discord);因此,御宅族特别容易受到神秘学(occult)和神秘主义(mysticism)的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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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大泽真幸.《电子媒介论——身体的媒介转化》(『電子メディア論――身体のメディア的変容』). 新曜社, 1995. 259页起.

文——原文注


所谓“区分内在他者和超验他者”,说白了,就是区分个体周遭的他者世界(即经验世界)和超越前者的神性世界(即超验世界)。御宅族无法区分这两者,这就导致他们很容易迷上那些吸收了各种亚文化流行主题的伪宗教(pseudoreligion)。


在现代社会中,人们将这种失调视作是个体的不成熟,将其舍弃;但在后现代社会中,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因为宏大叙事的“失调”正构成了我们所处社会本身的特质。而御宅族的行为模式恰恰反映了后现代社会的这一特点。御宅族无法把握传统意义上“神”或“社会”的重要意义,于是乎,他们便试图用自己所掌握的亚文化来填补这种精神上的空白。


这样一来,御宅文化就从两个方面很好地反映了后现代的社会结构,即拟像的无所不在和宏大叙事的失序。关于这两点的研究已十分广泛,笔者在此也就没有必要加以补充了。因此,我想基于上述两点作为前提,即引导我们了解御宅文化的线索,提出两个问题。而通过这两个问题,我们也能反过来加深对后现代社会的理解,进一步考虑其中所凸显的后现代特性。


这两个问题是:


1. 原作和复制品之间的区别在后现代性中逐渐消失,而拟像则在增殖。如果这是事实,那么拟像是如何增殖的呢?在现代性中,“作者”这一概念推动着原作的诞生;那么在后现代性中,是什么推动了拟像的诞生?


2. 在后现代性中,宏大叙事是失序的;“上帝”和“社会”也只能从垃圾亚文化中捏造出来。若事实如此,那么人类将如何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上?在现代性中,“上帝”和“社会”确保了人性,并借由宗教和教育机构实现。而在这些机构失去其主导地位后,人类的人性又会何去何从?


图片来源于网络

微信编辑丨刘昱祺

审核丨甲干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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