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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国的反面不是恨国,而是与我无关

张根巨 假装思考 2020-03-31

最近一段时间,感觉到气氛越来越像过年了,人们转发着国外疫情的新闻——《英国首相鲍里斯确诊!》,一片喜气洋洋,我想人们很可能正在把失去的春节补回来。确诊的人地位越高,越显得疫情严重,越显得国外的失败,于此同时也反证了我国的伟大。古话说得好,哪有什么岁月静好现世欢腾,不过是国外的病毒在替你负重前行。



气氛一旦好了起来,爱国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沈阳的杨妈妈粥店打出了“热烈祝贺美国疫情,祝小日本疫帆风顺长长久久”的横幅,还被日本的电视台报道。粥店做的有点不太体面,但其精神内核还是被认可的,所谓的“吃相难看”,并不是不让你吃饭,而是要注意仪态。同样是为了祝福国外疫情严重,人民日报刊发的“喜讯”《中国以外87182例,反超了!》,是不是就优雅多了。


爱国是有层次的,最低端的就是粥店这种,把仇外的心理写在脸上,体现在行动中。在前些年特别热衷于吃不吃外国的快餐,用的哪国的手机,买的哪国的汽车,过的哪国的节日,并勇敢的走上街头打砸国外的商品。最近好像不太流行了,他们不去砸苹果手机的原因,很可能是自己真的有一台苹果手机。


热衷于“抵制”各种东西的人普遍受教育程度比较低,表达爱国的方式就是仇恨敌人,越排外越爱国。还停留在清末士大夫的水平——“闻洋人之长便怒,闻洋人之短则喜”,“但以诟毁洋人为快”,当时,黄遵宪写出了《日本国志》,本意为让国人更了解日本,结果那种气氛下无法出版,等到甲午战争打完,士大夫们错愕良久。


如果仇外从上到下一以贯之,也可以是同仇敌忾的佳话。偏偏民间仇外,官方却把伺候好外国人为政绩。南京栖霞区仙林街道对684名外籍隔离观察对象进行了详尽的服务:“老外买了大件物品,没有电梯,我们硬是派了两个人抬上4楼、送进家里。老外酷爱淘宝,我们有一天帮他送了20多趟快递……” 此情此景与慈禧的“宁赠友邦,不予家奴”异曲同工,在这句话之前,慈禧还让义和团去打杀各大外国使馆,然后洋人反扑她又打杀了义和团,她还讨好般的说了“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采用排外方式爱国的,要先搞清楚自己是慈禧还是义和团。那个时代的国家是慈禧的,爱国于慈禧就像爱自己一样简单直接,爱国于义和团就是赚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了。刀尔登在《中国好人》中有一段话,“一个朋友购入一批书,我帮他搬上楼。他养的一条狗,看到我们往家里搬东西,非常兴奋,打滚撒欢,伴以高唱,我想那唱词不过是“我家好兴旺”之类。我觉得奇怪,如果主人搬来牛肉,也或许有它的份,它的高兴,大有道理;但我们搬的是书,它又不识中国字,跟着瞎高兴什么?说不定里边还有本《怎样烧狗肉》呢"。


另一种爱国就是讴歌和赞美,每逢悲剧发生,询问真相追责是煞风景的,鲁迅说的“大家也就比一比谁的挽联做得好”也落伍了,汉口殡仪馆长长的队伍更不合适,要写正能量,要表达感恩。先是用英雄的救助体现大无畏的勇,然后用老人的捐助体现大爱无疆的美,最后用洪水滔天体现国外的惨。这行竞争有点激烈了,舌头很容易受伤,还容易酝酿出无法控制的公众情绪,连胡锡进都出来说“反对嘲弄欧美遇难国家,反对自我膨胀”,老胡也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越来越习惯于问悲剧为什么会发生、我们该怎么做悲剧才能不发生,并不仅仅是因为悲剧变大了,更是因为悲剧离每个人都更近了。这时候,很多人的呻吟无法被有效屏蔽掉,赞美的粉底就不够用了,所以还要揪出卖国贼,通过指责别人的负能量来体现自己的爱国。我已经被很多人骂过卖国贼了,他们老让我去美国,老让我考公务员,我很迷惑我的文章从来没提过美国,他们也能一下子就能想到美国而不是非洲,他们打心底觉得美国比中国好啊,崇洋媚外的到底是谁呢?


揪出卖国贼的声势浩大,连岁月静好派都加入了进来。一直岁月静好的连岳在一篇文章中冷嘲热讽作家方方,说,“疫情之后的中国,别再用纳税人的钱养一堆作家了,别以为养着他们就自然是你的吹鼓手,更大可能是享受你的待遇、福利与特权,还要搏一搏反体制的美名” 。连岳已经开始用做生意的套路来理解写作了,无利不起早,方方一定是为了“博反体制的美名才去写作,不写就是没有外在利益的驱动,按照连岳的动机揣测思路,漂亮女人如果不出来卖,那也一定是因为价格没谈拢。


我们经常会碰到连岳这样的人,他们很聪明,不会说自己爱国,也不会说你不爱国,他们只要证明你是不道德的。他们把人们内心深处的悲悯当作能够被自己理解的利益,并自以为掌握了真理一般得意洋洋,因为除了利益,他再也找不出支撑行为的理由,写垃圾鸡汤的连岳这么多年就是这样割韭菜的。这并不是智慧,而只是因为连岳们心里清楚,哪个危险哪个安全。方方和连岳都不开心,方方的不开心是因为苦难的人,连岳的不开心是因为方方,方方的日记让他随手摆上的蜡烛显得太廉价。


当然,方方已经被各路人马痛批,因为这是一个不需要记录和批评的时代,以后凡事等官方通稿就好了,官方通稿出了错,人们也不敢骂。爱国人士们掌握了斗争的技巧,先划分好敌友,然后从方方阐述中发现问题,并将问题泛化到所有的言论和道德层面,最终目的就是塑造一个心狠手辣、以博直名的形象。社会学家鲍曼在《现代性和大屠杀》试图回答一个问题——“在德国这样文明的国家,为什么会发生大屠杀?”他引用了马克斯韦伯的概念,认为这是人们的工具理性取代了价值理性。在众人对方方的围攻中,就是在悲凉的底色里大谈特谈工具理性,却没了人性。


爱国是天然正确的,正是因为这种正确,才要警惕时不时挥舞这面旗帜的人。需要警惕的是,国家不可能独立于每个人的利益而存在,很多人的爱国,只爱那个字面的“国”,而不爱“国人”,只爱那个字面上的“民族”,而不爱“民”,对身边的不公和苦难视而不见,仿佛同胞的嚎啕大哭打搅了自己的盛世好梦,同时对千里之外的异族张牙舞爪,迫切希望远方的哭声传来。


将爱国变得特别抽象化、符号化,会丧失体验别人情感的能力,也丧失追寻真相的需求,虚假的事实会导致虚伪的爱,从而产生虚伪的道德,人们也就不可能真正的去爱,而只是装作很爱。所以毫不奇怪,那些同胞的尊严和权益奔走的人会首先在自己同胞手下失去尊严,而且以爱国的名义。


爱国的反面不是恨国,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国人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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