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旧好商店

大家沿着格里尼亚（Grigna）的山脊线徒步，只有我觉得恐怖。tao / 摄

2019 年夏天，我和建筑大王1 在意大利的格里尼亚山峰（Grigna）2 攀登，为此还特地买了一双 Arc'teryx 的登山鞋。那以前，我从来没爬过陡度超过 40 度的山，他俩用了 30 秒钟教我怎么使用登山杖。到达山脊后，我和 yoko 并排坐在不到半米宽的石灰质岩层上，如果不小心后仰，就会跌落到 2000 多米的深处。我对 tao 说：「你一个人等我就够了，可以让 yoko 先走。」他说：「不行，出来爬山，队伍绝对不能走散，这是常识。落单比什么都危险。」成为建筑大王的朋友对我来说受益匪浅，他们总会启发我从新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了解、爱与责任，

由外而内的改变

那天早上，我们从帕斯图罗（Pasturo）的家里出发，沿着格里尼亚北峰东面的路线上山，途中遇到了正在交配的豹蛞蝓和身姿罕见的山鸡。我们在 1500 米处最后一次补充饮用水，当爬到海拔 1850 米的避难小屋（bivaco）时，非常需要补充热量，于是我们开始轮流吃那袋树莓干，他俩把那块融化的巧克力也全部让给了我。我们在下午一点半到达的山脊。西边的风景美极了，阳光挥洒在白色的石灰岩壁上，我开始想象那就是我的葬身之地。大家继续沿着山脊线徒步，一小时后到达山屋 Rifugio Brioschi，踏上的那一刻我终于放心地哭了出来，混杂着恐惧、成就感和自然之美。哭的地方的海拔有 2410 米，成群的高山黄嘴鸦贴着我们的视线翱翔。因为禁猎的缘故，下山的时候还接连碰到十几只岩羚。

那趟攀登之旅让我彻底爱上了自然，也让我意识到人只会保护自己所爱的东西，无论是河流、山峦、一件夹克衫、一只马克杯。爱一样东西并没有那么容易，首先要了解它，就像攀登格里尼亚山峰，只有当我由衷地感受到与自然之间的内在联系，才会对它负起保护的责任。回到公司后，从外部获得的对大自然的热爱和渴望更热烈地去体验大自然的欲望，驱使我重新思考自己为何要经商，以及此刻旧好商店的品牌使命。 

我从没想过要成为一名商人。我是产品设计师、民艺学研究者和户外运动爱好者，我很享受制作自己和朋友都想要拥有的生活用品。和很多 20 世纪 90 年代长大的中国人不同，我是在对精致的利己主义者3 的鄙视中长大的，比父辈赚更多钱，或是成立一家公司将其发展壮大并上市从未成为过我的梦想。但现在，我们有一家严重亏损经营的公司，在对希望承担的环境责任和债务进行一番思索后，我意识到我确实是一个商人（笑），而且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是商人，这种自我挣扎也是一直以来导致旧好商店发展缓慢的原因之一。如果只是按照正常的商业规则来玩这个游戏，我永远也不会感到快乐，我需要尽可能地把自己跟那些精致利己的克里斯马4 区分开来，如果不得不成为一名商人，那就要按自己的规则来：将旧好商店塑造为一个典范，通过商业活动实施力所能及的应对环境危机的解决方案——引导顾客在消费价值观和生活方式上发生改变，为其他商店在探索环境管理和可持续发展时提供参照。作为一名设计师，在消费主义大环境下保持清醒，通过商业回应我们这个时代最紧迫的命题，我需要这个有说服力的理由，才愿意投入 100% 激情去做一名商人。

旧好商店的品牌使命直接来源于我们的价值观，价值观会直接反映出我们是谁、我们相信什么。我们曾是销售世界上最好的生活用品的杂货店，通过「全球范围选品，同类产品仅选出一款进行销售」的选品模式对抗计划废止制（planned obsolescence）5。我们相信一件产品固然要追求美感、追求对人的吸引力，但那个吸引力应该为那些使用这件产品并且可能长期使用与之相处的人而存在，它是设计价值的一部分，理应被那些「最好的产品」拥有，而不是被用来制作仅仅具有表象吸引力的产品去迎合人类喜新厌旧的心理。曾经那些在杂货店里工作过的思想激进独立的设计师们，他们的信仰、态度和价值观构成了我们品牌文化的基础，旧好商店的价值观便是从这种文化中发展而来，即我们代表克制、品质、简单的产品，其销售者也是其使用者。

品牌使命的发展是从外部的自然世界走向我们的。对格里尼亚乃至大自然产生的热爱和外部严重的环境危机，迫使我们重新审视选品模式的意义：消费主义6 是造成今天全球环境危机的核心问题，计划废止制正是背后那双看不见的手，过去我们采用「全球范围选品，同类产品仅选出一款进行销售」的选品模式，更大程度上是对那些只追求感官刺激而背离「用即是美」的反抗，但今天，它为我们带来了新的使命——通过讲述选品标准唤醒顾客意识，从而影响他们的消费价值观和生活方式，最终改变消费主义。

我们希望通过分享旧好商店的选品标准，在中国率先发起这场 21 世纪的消费启蒙运动，影响并产生以顾客为中心的改变——重新恢复对物质世界的认知，学习在日常生活中做一个「负责任」的顾客，以此化解不断增长的自由市场经济7 和地球需要喘息之间的紧张对立。我知道作为一个商业品牌，在环境问题上采取强硬立场势必会冒犯一部分人，但我相信也会鼓舞一部分人。我知道这种对立得到解决的前景并不明朗，但我相信只要足够多的人能够做出改变，就有可能保住我们的星球。 

回到公司后的几个月，大家搜集了各种商业案例和指导理论——我们鼓励旧好商店的每一位成员要敢于冒险，但没有人想成为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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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yoko 和 tao 两名建筑师于 2006 年组成独立设计小组「建筑大王」，目前工作生活在意大利 Valsassina 河谷。他们在全球范围进行跨领域设计实践，提供建筑、室内、整体规划、平面及产品设计服务，2015 年参加米兰三年展，同年受邀在米兰理工建筑学院为研究生授课。2016 年，他们开设公众号「建筑大王」，把思考和见闻分享给国内的读者。

2 格里尼亚山脉位于意大利北部伦巴第大区的莱科省，它是贝尔加莫阿尔卑斯山的一部分，有南北两座山峰，海拔 2177 米的格里尼亚南峰（Grigna meridionale）和海拔 2410 米的格里尼亚北峰（Grigna settentrionale）。

3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但把利己看作人的天性，把个人利益看作高于一切的生活态度和行为准则，而且聪明、世故老到，并善于表演，以伪装、利己的同时保有自己的好名声。该词来自北大中文系钱理群教授在 2012 年「『理想大学』专题研讨会」上的发言 :「我们的一些大学，包括北京大学，正在培养一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高智商，世俗，老到，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人一旦掌握权力，比一般的贪官污吏危害更大。」

4 克里斯马（charisma），原指古代的宗教先知、战争英雄，后来被德国哲学家马克斯·韦伯（Max Weber）引入政治学领域，专指那些具有领袖气质，能引起大众热忱的效忠或强烈热情的人。

5 计划废止制（planned obsolescence）由通用汽车公司总裁阿尔弗雷德·斯隆（Alfred Sloan）和汽车设计师亨利·厄尔（Harley Earl）共同提出：第一，功能型废止，以新产品具有更多的新功能，致前一代产品相对老化；第二，款式型废止，不断地推出新的造型样式和流行风格，使原有的产品过时；第三，质量型废止，在设计和生产中预先限定产品的使用寿命，促使产品死亡。作为一种设计策略，人为的造成产品老化，迎合人类喜新厌旧的心理，以技术手段刺激市场消费，促使消费者为了追逐不断更新的产品而放弃旧产品。该制度最早在美国汽车工业中被提出，之后迅速渗透进与工业设计相关的各大行业并逐渐影响到全世界，成为产品设计极为重要的一种设计理念，今天家电行业和电子产品的更新换代已经可以做到按月计算。

6 消费主义（consumerism）是指人们一种毫无顾忌、毫无节制的消耗物质财富和自然资源，并把消费看作是人生最高目的的消费观和价值观。其表现在对物质产品毫无必要的更新换代、大量占有和消耗各种能源和资源、随意抛弃仍然具有使用价值的产品，并通过对物质的消费和占有体现自身的生活方式、身份地位和优越感。

7 自由市场经济（market economy）是一种没有中央协调体制来指引其运作的经济体系，也被用作资本主义的同义词。在这种体系下，产品和服务的生产及销售完全由自由市场的自由价格机制所引导，而不是像计划经济一般由国家引导。自由市场经济的支持者通常主张，人们所追求的私利其实是一个社会最好的利益。对于市场经济在实践上的主要批评之一，是主张市场的外部性（即那些无法经由市场价格反映出的问题）将会造成大浩劫，如环境污染便是一例。

购买最好的产品，

用「消费」拯救地球

在讲述旧好商店的选品标准之前，我要阐明的一点是：购买行为本身并不是原罪1（但双十一确实有点过于疯狂），我们反对的是在计划废止制的推波助澜下，消费主义式的索取、得到、丢弃（或闲置），然后重复这个循环，这是一种让我们的生态环境逐渐枯竭的模式。地球上所有的能量都是守恒的，当我们一次又一次为雷蒙德·罗维（Raymond Loeway）那句颇为讽刺的名言「最美的曲线是销售上涨的曲线」暗暗自喜的时候，逐渐枯竭的生态环境和第六次物种大灭绝2 正是我们为追逐这根曲线付出的代价。环境危机不是灾难美学3，它是一场真实存在于 21 世纪延时发生的灾难。

改变消费主义，需要所有制造物品的公司和购买物品的顾客共同承担起这份责任。但我认为企业必须率先采取行动，因为对于长期暴露在一种被养成的追求感官刺激、推崇更替文化中的顾客来说，主动改变消费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就好比散场敲锣，没戏了。企业不能等循环磨（circular mill）4 中的顾客反应过来再采取行动，因为为时已晚。 

什么是负责任？制造物品的公司在每一个生产环节都尽可能减少对环境的损害，减少消耗，生产出高质量、耐用的产品，而顾客根据这样的标准挑选并使用「最好的产品」，尽可能长久地使用，减少浪费。成为一个「负责任」的顾客并没有那么容易，它的难度不亚于攀登格里尼亚山峰：首先要了解什么是「最好的产品」，才能在购买的过程中有所分辨，才会在之后的使用中对它负起责任，包括适当的清洁、修理、重复使用和分享。 

作为一家非生产型、受销售驱动的公司，销售「最好的产品」是我们实践品牌使命的基石，没有切实的选品，显然就不会有任何生意，使命也就无从谈起。从一开始，旧好商店就不同于 Patagonia5 或 Veja6 这类生产型企业，我们要做且唯一能做的是建立一套应对环境管理和可持续发展的选品标准，这套标准的设立能让我们时刻不偏离使命，并让顾客在购物时有所依据。销售「最好的产品」，讲述选品标准，通过消费启蒙让顾客恢复对物质世界的认知，鼓励购买更好的产品并减少购买量，以及尽可能长久地使用那些我们已经拥有的东西，这样可以将与产品消费相关的环境危害降至最低。

我们销售世界上最好的厨房用品，这些厨具是我们自己和顾客的生活所系，在这样的标准下，我们也无法满足销售次好的餐桌用品、浴室用品和文具。如何定义「最好」存在普遍的争议：对一个人来说的好对另一个人来说可能是平庸，那么其实这时候指的是人主观的品味，其含义是「个人偏好」，这点用在服装上再合适不过。前段时间，日本迅销集团7 CEO 柳井正8 在接受 BoF9 采访时提到，「如何才能制作所有人都满意的服饰？」答案是几乎不可能。不同于生活用品，服装自始至今作为受人主观品味影响最大的产品类别，所有人都满意的服饰无异于追求同一化的审美，而任何一个社会想要良性发展，都需要兼容多元。如果「最好」指的不是主观品味，那指的是什么？产品品质是客观存在且可定义的，旧好商店的选品标准就是依据产品客观的品质制定，而不是杨致远主观的品味。这套标准可供旧好商店的每一位成员参考，同样也适用于我们的顾客和其他商店。 

旧好商店的选品标准 : 

1. 良好的功能：旧好商店的每一件产品都源于某个具体功能的需要，如果一件产品没有重要的功能，我们很难说服自己为什么需要它存在于我们的产品线中。

2. 更少的选品：如果一件产品可以实现两件产品的功能，我们为什么要买两件产品？面对同类产品选择过剩，我们厌倦了需要付出很大努力才能做出看似明智的决定，商家为什么不提供有限的产品线并做到最好？毕竟全世界的米其林星级餐厅都提供套餐。

3. 耐用：耐用是产品长久使用的前提。一件产品的耐用程度取决于它最脆弱的部分，真正耐用的产品不但使用寿命长，而且在使用过程中各个部分磨损的速度几乎相同，就像穿李维斯的牛仔裤会同时多个地方被磨出洞，但 iPhone 先老化的是电池。

4. 可以修理：无论多耐用的产品都有坏的一天，好产品的标准之一就是可以修理。修理可以延长产品的使用寿命，省下买新产品的钱，这不单是一种智慧而激进的行为，还可以让地球少负担一件新的产品，以此表达人类自身的尊严。

5. 适应国民性：各个国家的生活用品背后，表现的是不同文化背景下孕育出的生活和饮食习惯。作为一家全球选品的中国公司，我们会根据中国人的生活习惯、功能需求、审美偏好筛选决定销售的产品。

6. 容易清洁：对任何产品来说，清洁都是一件麻烦事儿。容易清洁不但是好产品的标准之一，而且可以降低对环境的危害。据统计，服装产品用于清洁的碳足迹是整个生产流程的 4 倍。 

7. 照片和实物一致：如果是网购，没有人不希望实物和照片里看起来一样，最好使用起来也和产品介绍里一样，就像芝麻研磨器可以轻松磨碎芝麻，汤勺可以快速舀净锅底的汤汁。

8. 美但不跟风：仅仅形式追随功能是不够的，好产品的标准之一还应该要美，能够成为艺术。时尚只属于此刻，而艺术是永恒的，生活用品不是时尚单品，不需要每半年就更换一次。

9. 性价比：性价比是商品的性能值与价格值比。全球范围选品，同类产品仅选出一款进行销售是对产品性能的保障，在依法纳税的情况下，坚持原产国采购的经营策略则保障了价格优势。

10. 环保材料：现实生活中我们购买产品首先会考虑品质，其次是品牌和价格。对大多数人来说，环保材料并不是我们购买的理由，更不是企业标榜自身政治正确的公关工具，它是一项重要的「附加价值」。就像用有机棉替换工业化种植和处理的棉花一样，这项积极的举措还是会消耗大量的水，生产一件 T 恤需要 2650 升水，当我们意识到环保材料的积极价值时，不妨多问一句水来自哪里，如果是来自筑坝截流的水库，它会阻止鱼的迁徙，迫使成千上万的穷人迁居，或者水是来自降水充分的地区。只知道是「环保材料」是不够的，还要追问其过程和来源。

逐一讲述这些选品标准，是因为我们将旧好商店的顾客视为有责任、聪明、有远见的个体，就像我们自己希望能被对待的那样；是因为我们这些思想激进独立的设计师一直将消费视为帮助自己活出真实人生的工具，而不是真实人生的替代品或者娱乐，我们想要为了生活而消费，不是为了消费而活着；是因为通过消费真正应该学习的是如何深化并简化我们的生活，懂得越多，需要的东西就越少，知识可以取代复杂并检验现实，最终我们只需要长久地保留那些已经拥有的东西，过上和消费主义的诸多蠢事一刀两断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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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罪（original sin）是基督教神学伦理学中的概念。根据《圣经》第一卷「创世纪」的记载，夏娃受到蛇的诱惑，违背了上帝的禁令，偷吃了伊甸园里分辨善恶树的果实，并让亚当也食用，二人因此犯了罪，遂被上帝逐出伊甸园。根据基督教神学论证，亚当和夏娃是人类的祖先，因而这一罪过便传给他们的后代，成为人类一切罪恶和灾难的根源，故称「原罪」。

2 第六次物种大灭绝（the sixth mass extinction）又名「全新世灭绝事件」（Holocene extinction）、「人类世灭绝事件」（Anthropocene extinction），是目前正在发生的、由人类活动导致的、地球历史上第六次大规模物种灭绝事件，物种灭绝速度比自然灭绝速度快了 100-1000 倍。 

3 灾难美学（aesthetics of disaster）是一种在灾难发生后以灾难为主题的美学表现形式。这种政治美学往往出现在「主流媒体」的新闻报道中：瞬间的伤痛感，自我的省思，援助灾民的道德冲动。仿佛每次灾难发生，我们都像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巨大的苦难，道德性的提升与努力似乎每次都是从零点出发。面对苦痛以及在苦痛中升华的自我的人性，我们感动了，然后，我们看着自己因为感动而流下的同情的泪水，再一次被自己的感动所感动。作家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将这种道德迷思称为「媚俗」。 

4 二十世纪初，美国博物学家威廉·毕比（William Beebe）在南美森林中看到一个奇特现象：一大群军蚁绕着一个圆周大约 1200 英尺的大圈圈走动，每只蚂蚁走一圈大概要花 2 小时，这群蚂蚁绕着这个圈圈走了两天，最后大部分力竭身亡。生物学家把这种现象叫做「循环磨」（circular mill）。 

5 Patagonia（中文名「巴塔哥尼亚」）是美国攀岩爱好者、环保主义者伊冯·乔伊纳德（Yvon Chouinard）于 1973 年在美国加州的文图拉（Ventura）创立的户外品牌，被《财富》杂志誉为「全球最酷的公司」。 

6 Veja 是萨巴斯蒂安·柯普（Sébastien Kopp）和弗朗索瓦·吉斯兰·莫里林（François-Ghislain Morillion）两人于 2005 年在法国创立的环保时尚品牌，采用生态和可持续材料制作鞋履，致力于生产「世界上最环保」的运动鞋。 

7 迅销集团（Fast Retailing ファーストリテイリング）成立于 1963 年 5 月，是日本的零售控股企业集团，主要经营服装设计、制造、零售事业，旗下共有 8 个主要品牌：UNIQLO（优衣库）、GU、Theory、PLST、Comptoir des Cotonniers、Princesse tam.tam、Helmut Lang 和 J Brand。 

8 柳井正（Tadashi Yanai）是迅销集团董事长、总裁兼 CEO。1949 年 2 月 7 日出生于日本山口县宇部市，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学部，大学毕业后进入永旺集团，因为厌倦一成不变没有挑战的生活，10 个月后离职。1972 年接手父亲经营的小郡商事公司，随后创立服装品牌 UNIQLO（优衣库）。 

9 Business of Fashion（中文名「BoF 时装商业评论」）是全球最具影响力的时装网站之一，2007 年由伊姆兰·艾哈迈德（Imran Ahmed）创办。

成为一个草根行动主义者，

寻找消费以外的乐趣

汉娜·阿伦特1 曾在《人类境况》里指出消费主义兴起的时代成因：现代社会逐渐罢黜了公共意义，包括环境责任在内的诸多公民意识式微，公民权利的被剥除与孤寂，普通人只能在工作和消费中获得满足，至于世界看起来如何，越来越无关他要。长期暴露在这种工作和消费中，人会形成一种特殊的孤寂感，这种孤寂感会让人退化到自我封闭，只剩下生理需求，到达某种程度后，所有根本上重要的活动就都变成了消费。 

面对这种结构性的困难，我们还有胜算吗? 

如果有，我觉得不仅仅是因为旧好商店教会了普通人如何成为一个「负责任」的顾客，而是因为这些顾客找到了购物以外的事情可以去做：比如发起「偷偷关注环境问题运动」，或者参加非消费活动并从中汲取深层的喜悦，这些活动可以是亲近自然，也可以是与我们所爱的人共度时光。 

与其怀念「失去世界」的轮廓，哀叹被罢黜的公共意义，或是蒙上眼睛继续推动这个消费时代获得胜利的文化加剧与自然的对立，一边责备那些想在北极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掘油的「政府」，一边开着 SUV2 去这儿、去那儿，像「优秀」公民一样购物和消费以此避免经济的衰退，都不如成为一个草根行动主义者3，去加入并赢得这场消费世界观的运动。我始终相信行动是治疗抑郁的良药，行动主义者们走访污染现场寻找雾霾根源，《穹顶之下》4 曾激起国内反对高污排放的讨论，最终推动了中国政府尽到保护空气质量的义务。可见，希望从来不是在孤寂中获得的，更不是将自身权利交给企业或政府。也许你和我一样，没有勇气成为站在前线的行动主义者，但作为一个草根，我们依然可以将自己经过审视的选择——旧好商店的选品标准，投入到日常消费的冒险中，学习成为一个「负责任」的顾客，尝试寻找消费以外的乐趣。 

今天，钱在我们身上，如果每个人都带着反思消费，我相信这股力量足以重塑中国环境运动。我们不需要向一群面对资源紧缩和环境政策惊慌的狂妄自大的企业保证他们仍然是自由市场经济的主人，我们也无须幻想上市公司会突然负起责任除非他们受到法律逼迫或者事实证明对股东们来说利润更高，我们只需要改变自己，是的，我们只需要改变自己不让善良缺席，让足够多的人站到我们这边去改变力量均衡，去接受消费启蒙，去承担环境责任。一旦我们这些草根开始行动起来，无论是购买更好的产品并减少购买量，还是尽可能长久地使用那些我们已经拥有的东西，或是找到了一些购物以外的乐趣，当我们通过行动把自己编织进这张消费—环境的网络，结果会变得怎样，没有人知道，历史上所有伟大的社会运动都是如此。或许你觉得消费主义无法改变，觉得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消费世界观的冒险，但我想说，这场冒险之所以存在可能，在于我对人类的信任，是一种对所有人类的人性事物很难掌握的、基本的信任。 

下山的时候遇到禁猎后种群开始恢复的阿尔卑斯岩羚（Rupicapra rupicapra）。yoko / 摄

格里尼亚之旅让我爱上了自然，也彻底改变了旧好商店的品牌轨迹，公司接下来的所有决策都将基于环境危机这个大背景展开。《CCC》（Customer Centered Change）是旧好商店交出的第一份野心勃勃的声明，它是一本了解 21 世纪环境危机和通往消费启蒙的生活指南。通过这本刊物，我们希望影响并产生以顾客（包括但不限于）为中心的改变，借此，我们甚至可能改变世界。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想改变世界，但我想通过我们自身积极的转变，告诉那些孤立、恐惧，又勇敢、狂热的想要改变世界的人，你不是孤木，你一点都不孤单，我们没必要寄望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也没必要因为不能改变世界而放弃改变自己。 

旧好商店面临的是一项令人望而却步的任务，我们并不期望在一夜之间改变消费行业，但我可以保证旧好商店只销售「最好的产品」，我们也欢迎其他商店销售这些产品。一旦顾客对这些产品的需求变得足够大，市场供需就会发生改变，企业就必须做出响应。如果我们方法对了，就能帮着把这颗球滚起来，令整个消费市场和顾客乃至生产端朝着一种全新的环境管理和可持续发展方向前进。当商业系统中的每一个有机组成部分都责无旁贷地对自然资源的健康运行负起责任的时候，我们就有可能保住这颗继续滋养、保护和延续全人类的地球。 

最后，我想回答我的好朋友张达在私下的提问：反消费主义只是又一种市场营销策略吗? 

是与否，取决于企业能否提供真实存在的「最好的产品」。在 21 世纪的今天，每样东西、每个品牌、每家企业都在促销自己，并指望成为爆款，尽管事实上只有少数是成功的。旧好商店自始至今的市场营销都不是慷慨地回应人们的消费欲望，而是通过坚守选品标准，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消费习惯，进而影响欲望的形成，最终影响一个「负责任」的顾客成为对世间万象负有无限爱意的人。如果你只是盯着反消费主义的概念部分，旧好概念于你就只是一种营销策略，但对于那些为此开始行动的人而言，无论是购买更好的产品并减少购买量，还是尽可能长久地使用那些我们已经拥有的东西，或是找到了一些购物以外的乐趣，旧好概念就是真实的存在。只要我们持续销售使更多人对于购买生活用品更有责任心的产品，并且去影响那些还没有意识到这种重要性的顾客，我们的商业增长就是有意义的。人不可能因为一次的购买就改变消费价值观和生活方式，所以才需要我们一遍又一遍地去沟通培养理性顾客的社群，如果这些顾客愿意保持旧好商店所倡导的消费模式，就有可能为全球化消费的经济体系带来有效改变。 

正如道格·汤普金斯5 所言:「回过身去，迈出一步，每个人都可以拯救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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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 1906–1975）是美籍犹太裔政治理论家，原籍德国，以其关于极权主义的研究著称西方思想界，她是 20 世纪最重要的政治哲学家之一，其著作《人类境况》、《极权主义的起源》等已进入西方政治哲学经典的行列。 

2 SUV 的全称是 Suburban Utility Vehicle，即城郊实用汽车，是一种拥有旅行车般的空间机能，配以货卡车的越野能力的车型。特点是强动力、越野性、宽敞舒适及良好的载物和载客功能。 

3 草根行动主义者（grassroots activists）是指那些保有公民意识、积极发表见解、主动参与改变的普通人。 

4《穹顶之下》（Under the Dome）是一部调查中国空气污染的纪录片，全片 103 分钟，于 2015 年 2 月 28 日首发。中国记者柴静在得知自己未出生的女儿在子宫里患有肿瘤后，开始了对雾霾的调查。这部备受争议的影片被称为中国版的《难以忽视的真相》（An Inconvenient Truth）。柴静通过走访多个污染现场寻找雾霾根源，并多国实地拍摄治污经验。这次关于雾霾的调查，被认为是非机构所做的信源最权威、信息最立体、视野最开阔、手段最丰富、最有行动感的雾霾调查。在线观看链接：https://documentarylovers.com/film/under-the-dome-investigating-chinas-smog/ 

5 道格拉斯·雷恩斯福德·汤普金斯（Douglas Rainsford Tompkins, 1943–2015）是一位美国环保主义者、户外运动者、慈善家、电影制作人、农业学家和商人，他是 The North Face（中文名「北面」）和 Esprit 服装公司的创始人。他和妻子克里斯廷·麦克迪维特·汤普金斯（Kristine McDivitt Tompkins）与智利政府合作建立了巴塔哥尼亚国家公园（Patagonia National Park）——占地 1000 万英亩，面积比优胜美地国家公园（Yosemite）和黄石国家公园（Yellowstone）加起来的三倍还要大，它把智利国家公园的总面积扩大了将近 40%，增加了美洲狮、秃鹰、火烈鸟和濒危鹿科动物的保护区面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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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杨致远（1994–）是一位中国环保主义者、产品设计师、民艺学研究者、户外运动爱好者、商人，他是旧好商店的联合创始人之一。2019 年夏天，因为在意大利的格里尼亚山峰攀登，他开始重新思考自己为何要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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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C》（Customer Centered Change），即「以顾客为中心的改变」，是一本了解 21 世纪环境危机和通往消费启蒙的生活指南，由旧好商店出版，以半年刊的形式发行。它创刊于 2020 年初，因为我们在 2019 年中期才充分意识到环境危机。它将在 2030 年停刊，因为在那之后会更刊为《CCA》（Citizen Centered Adaptation），一部生存指南。《CCC》旨在帮助读者在不破坏人类文明未来的前提下进行消费，有了它，你可以清楚地知道什么值得购买。每刊会同主题反复涉猎：1）环境百科；2）购物大师课；3）科技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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