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刊·回顾】薄宏涛《山城记忆》(2017年版,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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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93建筑学_薄宏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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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于 重庆大学上海校友会 会刊
《海上·渝音》第10期(2017年出刊)
所在栏目【那些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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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缘在重庆
重庆这个城市对于从小在北方长大的我来说,是遥远的不能再遥远的地方了。然而1993年因为因缘际会,我选择了到重庆开始我的大学生活。
第一是志愿选择,我一直很喜欢文科,高二文理分班的时候想填报文科班,这一个“胆大妄为”的想法被工科出身且在文革期间吃了不少苦头的父母断然否决,“学什么不好非要学文?你是不懂得政治动荡的厉害!学理科!掌握一门一技之长将来什么都不怕!”,没有任何回旋余地,我勉为其难学了理科。大约是年龄增长了两岁,高三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很坚持希望选择和纯数理不相干的志愿。估计看我学理科确实学得费力,父母这次倒是很支持。查来找去,摆在我面前的只剩下了两个:“建筑”和“中医”。
于是,从小喜欢画画的我填写了清一色的志愿-“建筑学”。清华考不上,同济估计也没戏,从小长在天大大院里,也没有了继续在这读书的欲望(其实天大八成也不要我)。这时候班主任老师推荐了“重建工”。我到现在都很感谢老师,没有他的推荐,或许我根本不会知道这样一个西南院校,也就和重庆擦肩而过了。
第二是琼瑶阿姨连续剧《几度夕阳红》,是姐姐最爱看的片子,她可能是爱看帅气秦汉,我则是牢牢记住嘉陵江畔浣纱的美景。电视剧里,嘉陵江是温婉的,水流是舒缓的,岸线是平坦的,主人公是可以闲适地在江边邻水漫步的…… 天知道,原来琼瑶阿姨骗人,这些场景居然全然是虚构的!当我第一次在夜晚坐着学校迎新的大巴车呼啸在嘉陵江畔的滨江公路上,在一片暗夜中,只闻江涛拍岸,漆黑一团全然不见深壑中的江面的时候,我被虚拟的重庆意向,轰然间崩塌。
◆ 初见重庆
二十几年前我可根本不曾想过可以坐飞机去重庆。那时标准线路是从天津出发,到北京西站转车南下,在襄樊换一次车头后往西,翻山越岭穿隧道无数,方可抵达。那会儿,绿皮火车时速六十公里,车厢内人因为极多,往往可以五层重叠。座椅下面趟一排,座椅上坐一列,小桌板上蹲几个,行李架上挂几个,走道和厕所间全部塞满。就这样在沙丁鱼罐头似的车厢里,身边中各种大呼小叫不绝于耳,鼻腔中难于描摹的味道散之不去,一路摇到重庆,现在想起来,确实辛苦。还好那时年轻能睡,居然可以一路睡过去,尽量不喝水不去厕所,一到卖饭就醒过来吃,吃了继续睡,一直到重庆。
时隔多年后,一次路过北京西站,心头百感交集,在朋友圈写下了这样的文字——“北京西,我生命中的大站,就是在这每每坐上西行的火车,挥别父母。在四十个小时的车程后,我第一次踏上重庆的土地,在菜园坝火车站出站时仰望到山岗上漫布的灯火,璀璨如暗夜中的繁星。那样的场景,对于一个如我一般在平原长大的孩子,震撼到骨髓。如同归家时窗口母亲留下的一盏夜灯,重庆,就在一瞬间定格为永恒,成为我心底永远的温馨。”
绿皮火车四十多个小时的奔波后,学校迎新的大巴车总是会最终安稳地停到综合楼的大台阶前。那真是让人结结实实领略一下什么叫山城啊,拎着五六十斤的行李,要爬几十级台阶到“一层大厅”报道,原来重庆的一层是可以在天上的!这之后又见到了活的吊脚楼,更见识了“十八层地狱”。重庆当时的规范九层住宅可以不设电梯,楼建在坡坎上,一个天桥从九层进楼,上九层下九层!正九层的住户掉落一件衣服,去捡一次,要上下爬三十六层楼!重庆的姑娘多是身材窈窕,但据说跳舞的话往往只能选民族舞而非芭蕾,成败皆萧何,爬坡上坎减去了赘肉,却膝盖骨偏大不太适合芭蕾。传闻真假不论,但重庆这座山城的魅力确实是浓缩在这立体的人间天梯中的。后来看电影《疯狂的石头》,在同一个地点上,三个人一个困在下水道里,一个坐在汽车里正好压住了窨井盖,另一个卡在空中的风管里,真是把这个多维的城市演绝了。
◆ 吃在重庆
北方人吃面,都是打卤面,边吃边吸,稀里呼噜,风卷残云,酣畅淋漓。入川之后,第一次吃小面,依然如法炮制,一吸之下那碗里红红的辣椒油半数进了鼻子!人世间最悲惨的鼻腔感受也不过如此了吧,这是渣滓洞拷打革命志士的境遇啊!从此才知道,原来四川的面要一口一口吃。
首次班级活动去歌乐山,归程晚饭点了个歌乐山辣子鸡,好大一盆端上来,全是红彤彤的辣椒,没有鸡块啊!经高人指点才知道,要在——盆!里!找!无数双筷子在辣椒中寻找鸡块,和矿山探宝无异。最妙的是曲终宴罢,这碗色香味俱全的大菜,还是一盆辣椒站在那里,活色生香岿然不动。
学校周边分了几个“伙食团”:女生宿舍坎下的一食堂、大门出去的沙正街、侧门出去的一心村、再就是后门出去的沙杨路。一食堂是核心食堂,每天吃货必争之地,开始新生的时候不懂行情,慢慢摸到门道,每次打饭稍迟一些去,等到盛冬瓜排骨汤的时候,运气好总能捞到不少肉骨头,这就素菜变荤菜了!更有甚者,体会到了素变荤的极致境界,去打一份素材,盛过来多了一大坨肉,正诧异间端详出那分明是一只倒霉的老鼠,不小心失足掉入大师傅的锅中,莫名奇妙变成了我碗里的荤菜!
重庆菜的麻辣是一到学校就给了我狠狠的下马威,不到一个月,就三四次去校医院,咽喉充血三四个加号!可怕的辣椒我是半年后才逐渐适应,更可怕麻椒就是逞威年余,害得我每次打饭都准备两个碗,回宿舍把菜倒扣过来,慢慢把菜里的青花椒挑拣出来,稍有不慎,一颗漏网之椒就足以毁了我一整顿饭。不过话说回来,谁又能想到当年横亘在面前的麻和辣两座大山后来成了自己的最爱,以致定居上海的我还开了一家重庆面馆来时不时牙祭一番呢。
◆ 住在重庆
因为两江交汇,山峦叠嶂,重庆满城的氤氲水气无处遁形,便整天盘亘在大家头顶和眼前。雾都的名号不是白叫的,记得93年从登记入学一直到春节回家就没见过几次太阳,尤其是入冬之后,老天每天哭丧个脸,川籍的同学习以为常,可我们几个北方来的兄弟们着实是痛苦不堪。记得一位北京来的同学一天晚上在走廊里发狂地喊,“明天再不出太阳我就从这窗户跳下去!”,这样的抓狂我自然也是心有戚戚焉,当然,也靠这灰着脸的老天庇佑,最终我们谁也没真正跳下去,而是慢慢爱上了这座城市。
因为连绵的阴雨,钢架床上被褥总是湿漉漉的,记得有一年水气大,我床下的棕垫居然长出了一朵蘑菇。拿手电筒照着它,通体晶莹透明,像是空气中的一滴水凝结在了床边,全然不是凡间的物件,一个字,美!可是,宿舍毕竟不是养蘑菇的,是拿来睡觉的,这阴冷潮湿的蘑菇的温床可就害苦了我们。我有一段时间,每晚上床前都要做半天思想斗争,最后实在太困了才咬牙钻进湿漉漉的被卷,绷住一口气半天不动,用体温一点点把贴近皮肤的潮气一毫米一毫米地逼出去,才能慢慢入睡。这后来就有了每次寒假回家妈妈都要求我坐在南屋窗边的沙发上晒太阳,除除身上霉味的段子。
重庆的冬天,你想见到太阳几乎属于妄想,可是到了夏天,你想见不到白花花的太阳也基本是做梦。大学三年级的那个夏天,因为参加全国大学生设计竞赛,宿舍没电不好熬夜,我和几个好朋友一起在中门出去的一心村租了个民宅画图。那是一座四层小楼,全是农民自己私搭乱盖的(97年起被陆续拆除,估计是弟妹们是未曾得见)。一层门进去,仆然堵面前的就是一座盘旋而上的楼梯,完全是室外层级的梯坎搬进了室内,像是石头上凿刻出来的,我们每天就这么七扭八歪地爬上四楼。这一层貌似是在三楼基础上进一步加建的,房间和露台比周遭房子都高出一头,放眼望去满眼都是黝黑的小青瓦屋面。楼下房东的房间是120墙,我们居然是60墙,一拳打上去,整面墙体嗡嗡乱颤,似乎随时可以垮掉。屋顶就是檩条上薄薄一层石棉瓦,除此之外,再无一物。这种配置谈什么保温隔热都是痴人说梦,只需艳阳每天清晨出门准时上班,照耀几分钟,房间就会被晒穿,完美变身成烤箱。95年的那个夏天,极其闷热,白天周围屋顶的小青瓦吸饱了热量,晚上太阳老虎下班了,这群猴子就商量好了一起来发威。白天积蓄的热量吐将出来,热浪灼人更是难熬。就这么着,我每天光着膀子,两只手臂上裹着毛巾(避免汗水弄脏了图纸)和图纸战斗,也和重庆的热战斗。我一根根线条的画,画过了院内初赛,再是复赛,最终送去了全国参赛。当然,后来也就没有后来了,连个佳作奖也没骗到。不过,这人间烧烤的滋味倒是成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 学在重庆
九十年代重庆因为外来人口稀少,还是个本土文化自然繁衍的时代。走到哪里都是清一色的重庆话,保证你普通话过去重庆话回来,不是文化太强势,是真不会,不会讲普通话。记得开学辅导员训话,结束后让大家提问题。我提了个老师要讲普通话的建议,得到的回复充分印证了重庆人的耿直:“同学,你的意见很好,可是如果我说普通话可能你更听不懂!”这样耿直的川语教学延续在几乎所有科目上,我一个北方孩子,听起来真叫一个费劲啊,扳扳指头数一下,居然是英语课最亲切,至少听得懂!印象最深的一句川语是画法几何老师的口头禅“由你高兴结果不变”,大至就是大道至简、殊途同归的意思。就这么懵懵懂懂,基本听不懂课的我期中考试几门挂科,到期末时候听力水平大涨,才勉强考出了八十几份分补上了期中的窟窿。后来学校实施了教学评估,老师必须普通话达到三级甲等,较小的学弟学妹估计少了我这般的听力障碍。当然,也就体会不到这种强烈的文化碰撞的个中之美了。
建院是建校在一个巨大的坡地上,东高西低,建筑系馆就在最东面校门的南侧,可以说是学校最一览众山小的位置。刚入学的时候建筑系晚上不熄灯,方便同学开夜车画图。故且不论是否非得要熬夜才能画完图画好图(其实我很多年也没想明白这个道理,好像学建筑天生就是一群夜游神,都不需要睡觉),反正这个唯一不熄灯的系馆可以绝对支撑你牛哄哄的吼上一句“建筑系滴!”,然后收获其他院系同学满满艳羡的目光。熬夜就要有熬夜的样子,一般到晚上十一二点,绘图教室里渐有困意袭来的时候,班上唯一一台双卡录音机里高亢的重金属摇滚便会提高了八个调门!在那个中国摇滚最好的时代,崔健、唐朝、黑豹、零点……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的铿锵声重重敲击着耳骨。这架势,周公早就被震到九霄云外了!于是,大家伴着音乐抖擞精神,挽起袖子,一根根或精细或粗犷的墨线在图板上铺展开来,一夜之工也必有小成。当然,跟随着卡带一路狂飙梦回唐朝,歌到嗨时用力过猛,一瓶墨水打翻在图板上,前功尽弃捶胸顿足者也自不在少数。这种牛x的夜生活光景大约持续了一年,学校反复收到其他院系同学(估计也有老师)大量投诉建筑系夜半歌声,鬼哭狼嚎,扰民甚重,夜不成寐,这最终导致系里迫于压力关闭了我们引以为傲的夜间绘图室。
去磁器口去写生,这是美术课的必修课。这个离学校乘中巴车十分钟车程的水码头是曾经重庆著名的粮盐码头,虽然早就退去了商贾云集的繁华景象,但傍水而建的高高吊脚楼在山间栉比攀爬,长长的梯坎宛若在云端盘亘,美得像梦一样。带队写生的欧阳老师总是先巡视一圈人就消失了,一幅画没画好,他却又不知从那条巷子里钻了出来,手里不是多了个坛坛罐罐就是又夹着一张五几年的报纸,像是穿越时空回来的老船长。二十年后,看到欧阳老师手绘的重庆记忆速写系列,还是会感动得毛孔都竖起来,那画的分明是时空之船的船票啊。每次写生,只要同学三三两两散开,便立即有很多周边的娃娃围将上来,叽叽喳喳随着画面的深入评头论足。“哥哥哥哥,你这个画画得好巴适(舒服)哦,真的一样,拼(送)给我嘛”,我倒是想给,可是要交给老师打分的嘛。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一群小娃一哄而散,留下几句“撒子嘛,画得楞个撇(这么差),拼给我我也不要”在我们身边飘荡。
(这段话后来发现和师兄朱晔的文字撞了车,才发现原来磁器口的孩子们有经年累月蹲守要画的传统,我俩遇到的是一模一样的场景!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年要画的孩子又有几个受到感染爱上了画画,走进了重大的校门呢?)
◆ 牵挂在重庆
正在文章准备结稿的当口,突然收到一份成都寄来的快递。打开层叠精心包裹的信封,居然是我在进大学第一天买的三角板!虽然尺面有些污损,但仍赫然可见当年用两脚规刻下的“建筑城规学院九三一班、薄宏涛”这一行字。这是今年一筑考试后我一位未曾谋面的朋友借到的,她当天发朋友圈,第二天另外一位朋友看到后转发给我。芸芸众生,只在两次接力间就跨越二十四年的时空找到了交集!
这样的事情太过神奇,没办法不发朋友圈纪念——“这是进大学第一天买的三角板,那时学校还叫重建工,城市还叫四川重庆。二十四年,兜兜转转你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感谢成都和广州的两位美女朋友,万能的朋友圈,还有那些我未曾谋面却善待它的重建的校友们。慨喟奇妙的世事变迁和因缘际会,文以记之。”
世界真是奇妙,而这众妙之妙就是一根隐形的线索,它牵挂着那个城、那个学校、那段青春,和那段永恒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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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姓名:薄宏涛
出生城市:天津
在校年份:1993-1998
院系专业:建筑城规学院 建筑学
就职单位:筑境设计
现任职务:董事总建筑师
微信账号:bo13916166071
作者寄语:过河卒子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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