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安门前41年，他用60万张照片拍日记

1979年，17岁的高源在天安门广场上岗，开始为游客拍照，一干就是41年。如今即将退休的他，比起摄影师更愿意称自己是“做服务的摄影匠”。在近60万张照片中，高源拍下各地游客在天安门前的故事，也记录着时代的变迁。

正为游客拍照的高源

如果不是新冠疫情，今年59岁的高源还会按时前往天安门广场打卡上班。他的“工位”是国旗西侧的6号照相服务点，“工服”则是标志性的马甲相机鸭舌帽，说起话来热情又随和。 

作为天安门广场工龄最长的摄影师，高源拍下了1979-2020年间游客与天安门的合影，并亲身经历着这里的变化。

他的朋友圈，形形色色的人在天安门广场来了又去。有首次进京开会的各族人民，也有拿着老照片重游旧地的老人；有求婚成功的小情侣，也有拍50年金婚纪念照的老夫妻；有听得懂东北话的丹麦旅行团，也有从人民大会堂走出来的日本前首相……

高源的部分旧相机

41年时代变迁下，作为一名天安门广场的摄影师，都有哪些难忘经历和感受？我们与高源聊了聊。

Q1

你是如何成为天安门广场摄影师的？

我在家属院长大，较早接触摄影。17岁从沈阳进京，被分配到南长街天安门照相服务部，给游客拍照。

刚当上天安门摄影师的高源

最早跟着师傅发号卖票，摸到相机是半年后的事儿。当时十多个摄影师里我年纪最小，广场上照相馆多的时候有30多家，不过到现在老师傅就剩我一个，再一年我就退休了。

Q2

天安门在你们那代人心中，是什么概念？

天安门是很神圣的地方。小时候一直觉得太阳是从天安门升起的，当时画的画都是天安门后一个红太阳。

游客建国唱《我爱我的祖国》，音乐家刘见平与《天安门赞歌》

我给同学写信，说你以后要来北京，到天安门国旗底下就能找到我。我们家亲戚朋友到北京来，第一件事都是先找我拍照片。

Q3

80年代初，什么样的人来天安门拍照？

那时候没人旅游，外地人出差进京需要单位介绍信，都是办事的路上抽时间来天安门照一张。

广场上最多的就是绿灰白三种颜色，军人穿军大衣，干部就是灰色中山装，还有白色汗衫、棉帽子、大头鞋，好一点儿戴呢子帽子。

当时黑白照7毛5，差不多是城里人一天的工资。有人为了省出费用，从西站一路走到天安门。

也有人来了之后凑半天，还差几分钱，我都掏钱补上了。其他北京摄影师让我甭管这个，我是从外地过来的，知道好多人可能一辈子就来一次，不是钱不钱的事儿。

Q4

那时候在天安门拍照，跟现在有什么不一样？

最早我们为了省时间，先找人站着调好焦距，在拍照点画一对脚印，游客来了直接站上去就能拍，跟流水线一样。

那会儿天安门拍照是有规矩的，人像不能高过毛主席画像，注意顾客拍照时闭没闭眼。

市场经济起来之后人有钱了，游客拍照不像以前那么拘谨。那会儿摆pose流行露手表、BP机和大哥大。还有包工头领着几十个甚至上百个打工仔来，“请客”跟天安门合影。

Q5

从拍摄到顾客取到照片，都有哪些流程？

1980年开始照彩照，一张照片1块9，给客人保证最快1个月出彩照。

当时长春进口的冲洗设备成本最低，我们每天用旅行袋装上百个胶卷，送到北京列车员手里，长春那边有人接，他们洗出来照片再原路返回。

以前也有修图，全靠师傅手工在底片上画，对技艺要求很高的。你得拿毛笔点墨，一点一点画出黑眼球，再把铅笔削得特别细，在底片上画出眼珠。

Q6

有哪位客人让你印象很深刻？

之前有个拾荒老人路过天安门，想拍张照片，我就免费给他拍了一张。以后他时不时就来，来了就找我拍。

每次照相老人都要在胸口别一张纸，写上当天的日期，是寄给家里人报平安。后来我说不用写，照片上都有日期，他才没再写。

Q7

什么时候起去天安门拍照变得更平常？

1983年后到广场上照相的人越来越多。尤其五一、十一，从早上一直拍到晚上天安门清场，中间人不断，一天能拍几千张。

2016年十一，高源在广场拍照、吃工作餐

人多的时候基本都是排着100多人的长队，能围成一个圈，我们就站在圈里头拍。

一般就是拍天安门的4个方向，天安门、人民大会堂、毛主席纪念堂、国家博物馆，以前叫革命历史博物馆。就是背后全是人，拍哪张都是大合影，最后都是站椅子上去拍。

Q8

广场上何时开始出现熬夜等着看升旗的游客？

最早没人看升旗，都是90年代末旅游团弄起来的。为什么呢？游览天安门，他不花钱。我看过导游给的单子，参加升旗仪式、参观毛主席纪念堂……这一排项目就多了。

2000年以后，开始有“北京一日游”，发展特别快。那几年发一日游小广告的，一年能挣几十万。

2018年，游客用手机拍升旗仪式

Q9

游客出现前的升旗仪式什么样？

我刚去那几年，升国旗就是一个解放军，7、8点换岗的时候来，我印象里反正不用跟着太阳一起升起。

以前旗杆总是卡，上不去下不来，升旗得拽半天。旗面靠布拼，五角星没那么规整，换下来的布面我们能拿回家包被子。当年拍些照片留下来就好了。

还有几回，我一抬头看，哟这旗子怎么倒了呢？跟旗杆底下的战士说完，赶紧再重新调过来。有一次都8点了，我们说今儿旗子怎么还没升，就用国旗底下的电话打给国旗班，原来旗手睡过了。

Q10

近两年你一直在为旧照片找主人，进展如何？

这些年来采访的媒体不少，领走照片的没几个。

2017年，我想到手里有2000多张无人认领的老照片，听孩子说发到网上会有人主动来找。我就弄了个“寻人启事”，说如果你还想来北京，免费再给拍一张留念。

高源整理家中的照片

现在所有照片都捐给天安门主题博物馆了。放到我这里也没有用，不如放到博物馆，今后大家还有机会体会到照片的价值。

Q11

临近退休却遇上疫情，会不会有遗憾？

遗憾多少会有，这么多年了嘛，终究还是有感情的。2020大年三十去广场，真是从未有过的冷清，大年初四我就撤出来了。

2020年，高源拍下疫情后冷清的天安门广场

不知道以后天安门还会不会有摄影师，前两天开会说的都是中轴线这块儿了，但不清楚接下来怎么办。

现在我没事儿还过去拍着玩儿呗，把有意思的事记录下来，也能给后人看看我们现在发生的事儿。

💬

你在天安门前留过影吗？

那张照片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