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惊艳的十年》——引言与背景
文/珍妮特·耶伦（Janet L. Yellen）、艾伦·布林德（Alan S. Blinder）；译/巴曙松、白海峰等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半期美国经济增长强劲，当时的经济已经繁荣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平均经济增长率达到了4%，失业率从1992年的7.8%降到了4.1%；平均通胀率仅为2.9%。道琼斯指数从1990年的不足3000点飙升到了2000年的超过11700点。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经济表现引发的疑惑如此之多，尤其是低失业、低通胀和高增长的共存。也许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最有趣的事情就是，这十年的经济表现证明了我们以往对经济增长最乐观的判断都显得太过悲观。这对于我们今后应该如何构建经济发展的蓝图和评判政策都会产生重大影响。如果我们掌握了维持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经济繁荣的方法，那么我们国家所面临的很多紧迫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一.引言
就宏观经济来看，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是美国取得卓越成就的历史时期。通货膨胀在1989-1990年期间骤然上升，经济在1990-1991年期间遭遇衰退，但这一切在接下来的几年中都得到了惊人的扭转。失业率于1992年6月达到十年峰值7.8%后稳步下行，并最终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下探至4.1%，这是自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的最低水平。通货膨胀率于1990年10月和11月达到十年峰值6.3%，到1999年12月已经下探至2.7%。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人们愈发达成一种共识，即美国的劳动生产率增长速度在经历了超过二十年徘徊于1.4%上下的时期后得到提振，并且这种提升可能是持久的。
美国经济为什么会发生这些奇妙的事情？它们是如何发生的？最为关键的是，我们应该从这段历史时期中汲取哪些经验和教训？
二.背景
就宏观经济事件而言，“九十年代”可以说是从1992年或者1993年开始，现在看来似乎结束于2000年。（但在本书写作之时盖棺定论为时尚早）
在1992年的总统大选期间，谁也没想到九十年代美国经济的状况将如此美妙。试想：
①1990-1991年衰退之后的复苏不但从历史标准来看非常微弱，而且在复苏的早期具有显著的“无就业复苏”特征。从1991年3月衰退的低谷到1992年10月，非农就业人数仅仅增加了61.1万人次，折合每月仅增长3.6万人次。此外，惨淡的非农就业增加数字中超过一半是政府部门提供的。②实际工资的惨淡境况已经持续多年。劳动生产率和实际工资从1973年开始就停滞不前。并且在1992年之前的10年间，实际工资的增长速度甚至赶不上劳动生产率的缓慢增长。③由于自1980年以来收入不平等现象愈演愈烈，一个“具有代表性”的普通工人的处境比平均数据所显示的更为艰难。④庞大且不断增长的联邦预算赤字引发了普遍的焦虑。
实际上，美国经济并没有老百姓当时想象的那么糟糕。1992年四个季度的平均经济增长率为4%。通货膨胀在经历了1989年到1990年的超过6%的短暂高企之后已经被压低到3%左右。但由于比尔•克林顿一直拿经济问题大做文章，当年九月一份民意调查显示高达86%的美国人认为美国经济仍处在衰退中，高达三分之二的受访者认为美国正“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公众显然错误地判断了经济的形势，经济的的确确在好转。这次复苏早期阶段就业量增长的异常疲弱可能助长了公众的错误判断。
更重要的是，造就“令人惊艳的十年”的三大支柱已经就位——紧缩的财政政策、宽松的货币政策以及产业结构调整。下面我们从财政政策说起。
1990年预算协议
1990年的预算协议标志着联邦政府在财政最终实现可观盈余的这条道路上，迈出了重要的第一步。不幸的是，当时的观察家们看到的是尽管有所谓的削减赤字一揽子计划，预算赤字仍然在增加。实际上，1990年之后预算赤字不降反升的主要原因和预算协议的失败完全无关。主要原因有以下两个：（1）1990-1991年的衰退将1991-1993财年的年度赤字水平增加了1600亿美元；（2）储贷危机遗留下的巨额成本——在1990财年和1991财年平均每年超过600亿美元。但上述这些真正的原因被忽视了。相反，看上去难以避免的赤字上升以及残留的里根主义对加税的强烈反对，给1990年预算协议留下了一个坏名声。
预算协议中还包括一个被忽略的重要法案——1990年的《财政预算执行法》（Budget Enforcement Act，简称BEA）。这一看似枯燥的流程创新在后来具有重大的影响力。1990年之前，国会试图通过格莱姆-罗德曼-霍林思（Gramm-Rudman-Hollings，简称GRH）法案将减少赤字的主导权握在自己手中。在该法案下，国会为每一年度的预算赤字设定具有法律约束力的目标。如果国会未能通过立法程序达到当年的赤字目标，“自动减支”将通过等比例地减少各类支出迫使赤字达标。格莱姆-罗德曼-霍林思法案的核心问题在一开始就为经济学家所明晰，后来国会议员也愈发意识法案为一个国会无法控制的内生变量——预算赤字设定了目标。国会能够并且控制的有：（1）税率和税法的其他条款。（2）福利项目金额以及申请资格确认的规则；（3）用于年度拨款项目的可选支出总额。《财政预算执行法》恰好巧妙地使整个国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三项上。可选开支的上限所依托的变量是国会能够控制的。税收和福利被打包归入一个单独的称为“现收现付”的资金池里。在《财政预算执行法》下，针对现收现付部分覆盖的预算新法规要求预算在边际上达到平衡。
新方法奏效了。《财政预算执行法》建立了国会有能力并且也在实际遵守的规则。事实上，1990年建立的这个执行机制在之后的数次预算之争中对约束开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产业重构
产业重构也许比1990年的预算协议更为重要。截至1992年，美国已在“精简”的艰难道路上取得相当的进展，已远远走在了世界其他国家的前面。为什么产业重构首先发生在美国，并且在美国进行得最为深入？这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问题，我们就简单地提两点原因。原因之一是美国一直以来奉行比欧洲或日本都更为鲜明的资本主义。在美国，裁员几乎不存在任何法律障碍，并且政府并未通过监管手段提高裁员的难度。原因之二是在这个背景下甚少被提及的汇率变动。美国产业的调整是从1981年到1983年的严重衰退开始的，但是在美元被极度高估的压力下，产业调整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获得进一步的动力。超级美元使得美国商品在国际市场上缺乏竞争力，这使得美国公司在国际竞争中岌岌可危。在之后的生存斗争中，企业减少冗员进而变得更为高效。竞争力差的企业逐渐消失。上述两个变化提高了美国企业的效率，尤其是对于受汇率影响最严重的制造业部门。
与此同时，美国的金融体系也在很大程度上进行了重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引爆储贷危机的坏账问题扩散到商业银行。同时，银行倒闭数量创出了自从联邦存款保险制度建立以来的新高。因此，当1990年到1991年的经济衰退对金融体系造成重创，导致金融体系处于几十年来最为糟糕的状况，银行体系的处境十分脆弱。脆弱的金融体系反过来给经济复苏造成了严重阻力。
产业和金融重构的困难时期必然有其黑暗的一面：失业蔓延全国，劳动者感到无力和不安。然而，也许是残酷的产业达尔文主义最后使得美国企业减轻负担。
从大约1992年或者1993年开始，在廉价美元滞后效应的推动下，美国企业开始收获之前重组投资的硕果。由此，美国经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经济的重点转向更为高效而不是更为精简。上述过程不断推进，直到1992年美国劳动者面临的严酷环境逐渐演变为一种新的、劳动生产率更高的产业环境。在这个环境中资本家能获得更高的利润而劳动者拥有了更多的就业。随着经济的复苏，美国企业已做好把握新机遇的准备。
来自美国管理协会关于裁员的年度调查报告显示劳动力市场景象在1992-1993年时间段和1994-1995年时间段显著改善。调查中代表性企业在1990年中期到1993年中期的三年内平均每年裁员4.5%，而在1994年中期到1997年中期的三年内平均每年裁员数仅为2.5%。
还有一份来自美国政府“失业工人调查”的数据，失业率从1993-1995年期间到1995-1997年期间显著降低了。无论哪种情况下，我们的基本观点是一致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早期的劳动力市场萧条为之后的繁荣奠定了基石。
货币政策
美联储在1991年和1992年因为没有为一开始看似非常微弱的复苏提供更多的支持而广受指摘。截至1992年年中，美联储最终还是将联邦基金利率降到了3%，和通货膨胀率水平基本相当。最为重要的是，美联储将实际联邦基金利率水平维持在零左右长达18个月，注入了一剂扩张货币政策的特效药。
因此，当比尔•克林顿于1993年1月宣誓就职时，宏观经济成功的三大要素至少已经部分到位：
1、1990年的预算协议确实逆转了联邦预算赤字（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持续上升的危险趋势。
2、很多美国企业已经精简了结构并变得更有效率。此外，美元从1985年的高点逐步回落。两个因素都使得美国产业再一次具备了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
3、美联储将实际联邦基金利率降低到零，并且将脚稳稳地放在货币油门上。
请注意我们提到的将要成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两大主题：政策组合向紧缩财政政策和宽松货币政策转向，以及美国产业的效率提升。1993年之前的发展仅仅是一个开始。有必要采取果断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来释放潜能，而劳动生产率在当时仍然没有看到加速增长的迹象。而上述所有的因素在以后的年份里一应俱全，使得“令人惊艳的十年”经历了如此令人惊艳的经济繁荣。（完）
（本文节选自《令人惊艳的十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宏观经济经验与教训》，该书已于2014年6月由法律出版社出版发行）
本篇编辑：于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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