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如织 | 悲感的熔池——黍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诗经·国风·王风·黍离》
【题解】
周大夫行役路过宗周镐京,见旧时宗庙宫室遗址,黍稷茂盛,因悲周室颠覆,乃作此诗。
【注释】
1、黍(音“蜀”)、稷(音“记”):两种农作物。一般认为,黍,小米;稷,高粱。
2、离离:行列貌。
3、靡靡:行步迟缓貌。
4、摇摇:形容心神不安。
5、此何人哉:致此颠覆者是什么人?
6、噎(音“耶”):忧深气逆不能呼吸。
《黍离》韩斌
悲感,是悖逆天性和想望的世界向我们的人生倾泻下来时我们产生的一种情绪。
这种感觉从花草世界里的四季变化、家世凋零和国家倾覆破败中涌出来。
我们心上承载的那份沉重,不是真的因为天地有变,而是人心上难以承受罢了。
悲剧,在西方理论里,是把好的美的人和事物尽量摔碎了让人看的艺术。
这种艺术是通过刻意毁坏的方式,来达到使我们对每一个生命存在认真审视的目的。
真实存在的我们,时刻疲心竭力追求快乐幸福人生的我们,是不是自身正处在悲剧缠绕的丝茧里,才将做如此想作为人生的一种依靠和解脱,并最终真的解脱呢?
断臂的维纳斯
在中国的古文学中,《黍离》里悲凉的沧桑感所处的高度就像一个源头,这种悲感的形式是呼号的,所以它有骨刺的锐利性。
对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样的话,似乎不单纯是文字的形式,更是每个人内心深处四顾茫茫一片时的印记。
读到这样的诗句,觉得这话熟悉得就像是自己说出来的。
我将这样的话语称做是“诗性的原生态”。
因为只有在这样的诗面前,每个人日常藏在千尺洞穴里面的那个自我才会一瞬间变得如江海一样不禁奔流。
这样的诗里没有笑,但它有让生命觉得清澈的视角。
是什么使我们觉得清澈?
爱的苍穹之外,我以为还有悲感所驱谴的那重世界。
后世,从曹植的《情诗》、向秀的《思旧》、刘禹锡的《乌衣巷》,到姜夔的《扬州慢》,都是黍离之悲的泉眼里生成的名曲、名赋、名词。
在这些悲凉之语面前,我们受感动的深度,也正是我们爱的深度。
听人心上的钟鸣鼓响,很多“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叹息声里,浩雀当鸣,以求同音。
人心悲歌,寻觅一生难得一遇的知己,千年而有同叹,正是因为背负一个永恒孤独的背影的缘故!
所谓“黍离之悲”,是千古人将心上的忧国、思家、虑己融合起来的最沧凉的事。
稻、黍、稷、麦、菽。
这五谷里,黍是一把沉甸甸的穗子。春来青苗依风摇摇,热暑时分迎风弯腰。
“黍”:隶书、小篆、金文、甲骨文、骨刻文、骨刻原图
小时候,记得外婆炖的金黄色的小米粥,坐在炕头上,一勺一勺地沿着黑瓷碗边瓢着来喝,全没想到,这碎米里,不仅有自然之实,也有生命悲苍灵歌里的缭绕生气。
(完)
摄于2013年9月20日(理光GR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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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选编自《诗经里的植物》(韩育生著)
本篇编辑:彭淳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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