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荣：清朝为何沿用儒家体制治理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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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我们历史爱好者都知道，当年满清入关之后，并没有用满清的那一套体制来治理中国，而是沿用明朝留下来的行政制度、沿用汉族的儒家体制来治理中国，继续琴棋书画、科举农耕，最后搞得反而连满清本身都汉化了，这件事其实很耐人寻味，试问满清入关之后，为什么不用满清体制，而沿用儒家体制？

答：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许多历史爱好者说那是因为儒家体制先进、满清体制落后，真的是这样吗？也许是，可是如果说满清体制落后，那么如何解释满清在关外的崛起？儒家体制如果真有那么先进，又为何打不过人家满清？所以这种解释，其实是有疑问的。在我看来，这里有一个行政成本的问题。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提出世上大多数历史爱好者的短板，就是缺了经济学常识这一环，大部分历史爱好者都不会从“钱”的问题入手去看历史问题，可是事实恰恰相反，你在历史上做什么事情，其实都是要花钱的，钱恰恰是最关键的一环。

图：满清入关

问：似乎明白了，原来当年满清入关之后，他们在“推行满清体制”和“沿用儒家体制”二者之间，发现后者的行政成本最低，所以沿用了儒家体制？

答：我认为这样就说到点子上了。我展开来说说。当年满清入关之后，它是有两个选择的，第一个选择是强迫全体汉人学满语、学骑马、学习满族的武功、渔猎、军事化生产和奖惩制度等等，这样做可不可以呢？可以。但是费用高不高？很高。不现实。我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你要全体汉人学满语，你总要派一批满语老师到全国各地去教人家汉人说满语、写满语吧，请问你有那么多的满语老师吗？没有。根本不够用。还有，你要在全国强制推行满清的生产方式、行政体制和奖惩制度等等，可以吗？可以。可是你不要忘记，在人类生活的这个世界上，你做任何事情，都是要花钱的。就算是派遣忠于自己的人手去办事，也是要花钱的，最起码工资你要给吧？路费你要给吧？各种设施设备、奖惩支出，你要给吧？所以当年满清入关之后，他们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问题，他们发现自己突然占了一块很大的地盘，地方大，人口多，你随便在全国推行一个什么事情，行政支出的预算都非常高，所以他们想来想去，发现这样做会把自己那么一丁点的家底都花光了，一点都不经济、不划算。

问：所以这个时候，就有人提出，既然太费事、太费钱、折腾不起，那么不如这样，人家大明帝国虽然死了，但是人家留下来一整套的文武百官制度、儒家思想系统、科举选才体制，这套东西虽然是异族（汉人）的东西，但是你别看它文绉绉，千百年来的历史证明，它在稳定国内治安、笼络民心等等许多方面，还是有用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它是现成的一套体制，不花钱，成本低，经济！

答：正是这样的。所以当年满清入关之后，他们在寻思，怎样才能在这么大的一个国家里，迅速恢复治安，迅速安定人心，使大清帝国的新的班子快速建立并运作起来，并尽快开展征税和行政工作？答案是：沿用汉人的儒家体制，这样做，最省钱，最省事，激起的反抗最小，所以满清就这样沿用了儒家体制。

图：儒家思想

问：好像当年英国人接收香港，对岛上的华人，也沿用了满清的体制？

答：对的。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当年《南京条约》签署之后，英国人接收香港岛，当时英国人是怎样治理香港岛上的汉人的呢？答案是：继续沿用《大清律例》。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英国人接收香港岛之后，对于岛上的英国人，实施英国法律，但是对于岛上的中国原住民，则继续沿用《大清律例》，举个具体的例子，就是说香港岛上当年英国人杀人，是绞刑，中国人杀人，是杀头。都是死，但是法律依据不一样。英律治英人，华律治华人。这就是当年英国人在香港岛的做法。英国人难道不想用英国法律来治理香港岛的华人吗？他想。但是，不经济。你要派人到华人的村子里去宣讲英国法律，培养华人律师，培养司法翻译，等等，不是不可行，只是，行政费用非常高，而且还会激起原住民的不满和反抗，何苦呢？所以当年的英国人来到香港岛，也是这样做的，他们非常务实，其实都是人，都不笨，都会算账，账一算，怎样最划算？都有答案。

问：可见我们历史爱好者，看历史问题，一定不能丢了“钱”这根筋，任何事情，你都要从经济的角度去分析它，你就会发现许多历史的合理性。

答：对的。我再举一个例子。我们国家有许多的“民族自治区”，例如苗族自治区、壮族自治区、藏族自治区等等，为什么要设立“自治区”呢？答案是：如果你强行改变人家固有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行政成本非常高，还不如保持现状，那样的话，行政成本最低，然后把历史遗留的问题，交给时间去解决。

图：香港回归

问：还有香港也是。我们收回了香港，但是要以“一国两制”的方式，在香港沿用香港已有的一百五十多年的体制，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除了安定香港本地的人心之外，其实也有一个“行政成本”的问题。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旦你制度换了，那么律师、法官、警察、海关、几乎所有的公务员，统统都要失业，为什么？因为你法律换了，他们一生的所学，一夜之间全部作废，他们只好去扫大街了，可是他们甘心扫大街吗？他们不甘心。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例子，还有各行各业的例子，很多，道理如此类推。

答：再举例说澳门，你要知道澳门的博彩业（赌博业），直接或间接养活了澳门几十万人，你如果废除旧体制，说不准赌博，那么几十万的澳门人都要失业，你要人家去讨饭吗？所以说澳门回归祖国，为什么要沿用既有体制？因为你要强行改变它的话，成本太高，甚至高到你无法承受。所以最后也就只能保留原样。

问：所以说，行政成本是一个很重要的考虑因素，我们看任何问题，都要考虑费用和成本的问题，如果在香港推行内地体制，那么司法行业、传媒行业、行政公务员、金融行业、进出口等各行各业，将会有大量的从业人员，因为体制改变而失去工作，那样的话，局势就无法稳定下来，你要花很多很多的钱，去替换一切，不但要替换掉一切，而且你还要花很多很多的钱，去善后，而万一善后不了，你可以要遭遇非常可怕的后果。

答：所以我们说，治大国如烹小鲜，稍有不慎，就会搞砸。顺便科普一下，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不是说治大国就像煎小鱼那么简单，“治大国如烹小鲜”的字面意思是恰恰相反，它是说：治大国就像煎小鱼一样，要小心，要有耐心，要注意火候，要谨慎，急不得，也不能粗手粗脚，否则很容易就把鱼给煎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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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学荣，70年代生人，现居香港，知名作家，读史人，著有《日本为什么侵华》、《亲历北洋》、《不忍面对的真相》、《隐动力》等，是“别等”效率手册的忠实践行者与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