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冯学荣:黄花岗起义为何会失败

冯学荣 读书人冯学荣 2020-02-08

广告合作请加微信:huangmeifangmiku

大家应该都记得革命党人林觉民的那篇《与妻书》。对,林觉民所参加的,正是1911年4月27日在广州爆发的“黄花岗起义”。
 
孙中山在《黄花岗烈士事略》序文中评价黄花岗起义:“是役也,碧血横飞,浩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
 
可是,似乎很少人追问过:黄花岗起义为什么会失败呢?
 
今天,请各位跟着笔者,通过史料,穿越百年时光、回到现场,去看个究竟。

 
我们首先看看:黄兴他们这群革命党人,设想中的起义计划,是怎样的。
 
笔者挖掘到了青年出版社在1946年8月出版的史料集子《黄花岗》 ,这本集子的第10页,记录了黄兴等人的起义蓝图:
 
“……..至于此次大举,拟以新军为主干,但鉴于过去的教训,乃决定择同志五百人为选锋,任发难的责任,以领导军队和民军,广州一得,以黄兴统一军出湖南趋湖北,赵声统一军出江西趋南京;武汉及南京一得,全国可传橶而定…….”
 
可见,黄兴的计划是这样的:首先策反广州的清兵、组织广州的会党,再由革命党组织几百人的敢死队,带头发动起义,这下一来,约定起义的清兵必然会响应、再加上广东会党的配合,攻下广州,然后挥师北上、攻陷武汉和南京,反清大业就基本上奠定了。

图:黄兴

听起来似乎不错。好,让我们看看革命党的准备工作。
 
史料集子《黄花岗》在第18-19页,记录了起义组织阶段的事情:
 
“…….赵声原准备早进省,因省城的人认识他的多,乃定(农历,下同)二十六、七两日偕胡汉民等一齐上省。但黄兴到省后,看见风声过紧,乃电阻赵胡等前来,何克夫也派人到河南要李雁南暂行解散各人,以避耳目,并嘱区河东等数人听候调动,集省的同志且有返港的。二十六日夜,胡汉民得黄兴电说:‘省城疫发,儿女勿回家’,在香港同志看了这个电报,都相顾失色。大家以为事机危迫,总宜孤注一掷。因此当天夜晚有赶进省的,也有暂留香港的。二十七日,张鸣歧、李准调巡防二营回省,以三哨助守龙王庙高地,形势更见紧张……”
 
我们可以看到:在广州准备起义的期间,广东清政府加强了戒备,黄兴看到风声突然变紧,于是觉得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发动起义的好时机了,于是遣散了相当一部分的勇士。
 
那么,广东清政府为什么会突然加强戒备呢?国民编译社于1926年8月出版的《黄花岗烈士殉难记》在第11-12页记录了其中的缘由:
 
“…….又因温生才行刺孚琦,清官大为戒备,进行益形困难,至二十七日复闻新军枪械,亦被清吏命令收回,其时诸人皆大失望,克强大愤…….正议论间,喻培伦、林时爽二人适自外至,谓警吏将检查户口,不特不能改期,且须即速起事,后遂决定于三月二十九日下午五时在省城先行发难…….”
 
于是我们可以知道,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公历1911年4月8日,革命“独行侠”温生才,在广州刺死了“广州将军” 孚琦,于是,广东清政府突然加强了戒备,并立即四处搜查革命党,于是也弄到了一些情报:似乎有革命党准备在广州闹事。于是,经验老到的广东清政府,立即将清军新军的枪械收归军火库、并开始在广州逐户排查户口。

图:孚琦画像

情况紧急,怎么办呢?史料集子《黄花岗》在第19-20页,记载了革命党人的做法:
 
“………及得到新军二标兵士的枪支被收的报告,这一标实是新军的中坚,于是姚也不敢固持其说,黄兴见各部如此,所谓改期,实无异解散,他痛心极了,乃决定自己一人死拚李准,以谢海外同志,而令各部从速解散,因与宋玉琳、洪承点商议,令赵声所部先回香港,其余也陆续退出,一而保全所有枪支,留作后来起事之用,这个决议一传出,各部前后退出省的达三百余人,留下的只有黄兴所部及其他少数的人了。不料在退散之后,林文和喻培伦到黄兴处说:河南巡官四川人向喻报告,四五天以前已有搜索户口的命令,旦夕必行,似此不但不能改期,并且须急速发难,方能自救……..”
 
于是我们可知:在这种情况下,黄兴的做法是:
 
1、遣散起义队伍;
2、准备自己一个人去刺杀广东水师提督李准。
 
不料这时候,革命同志林时爽和喻培伦来报告:广州清政府已经开始查户口了!这下一来,黄兴一伙就只有以下两个选择:
 
1、逃出广州,甘心遭海外华侨同志耻笑;
2、尽快起义,哪怕注定失败,也要发动!
 
正在黄兴焦急的时候,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对此,《黄花岗》在第20页是这样记录的:
 
“……..到二十八日,陈炯明和姚雨平同到黄兴处报告,说:从顺德调来的三个营,里面同志很多,哨官十人有八个是同志,其余两个只有一个反对,另一个且系中立,他们现泊天字码头,即欲乘机起事。黄兴听了,为着实起见,又要陈、姚二人再亲去商量。不久陈、姚还报,说他们已具决心,于是情势显见好转,因为防营三营如果能反正,不怕其他的防营不投降,况且有新军的大力作后盾、巡警教练所的学生二百多人又决心帮助,枪弹足用,有这几点,不怕事不成,因此黄兴乃决定如期发难…….”
 
这里说的是:革命同志陈炯明和姚雨平在这个时候突然来报告:说清政府从顺德调了三个巡防营到广州来,但是这三个巡防营恰恰是我们革命党的朋友,我们已经和他们谈好了:一旦我们在广州起义,这三个巡防营就会响应!黄兴一听到这个消息,欣喜万分,立即修改决议:发动起义!

图:陈炯明

这个细节,在北新书局1930年8月出版的《中华民族革命史》第161页中,也有相同的记录:
 
“……..讵张鸣歧、李准自得密报后,于二十六日,飞调防勇二营回省,以三哨保守龙王庙高地,令旗兵运炮上城,并加发枪弹与警察,同时收缴新军枪械,胡毅生遂提议展期,陈炯明、姚雨平及伯先代表宋建侯和之,克强决心愿以一死拼李准,以谢海外侨胞,而维党人名誉,保全党人之枪械,留为后用,并令各部退却,免搜索之祸害,遂与建侯承点相商,先遣伯先所部,全数离省,余亦陆续退去。后林时爽、喻纪云报告,警局四日前,已奉到搜索命令,旦夕必发,恐遭敌手,坚欲集三四十人袭攻省署。议已决,而炯明、雨平来言:李准调到之二营,由顺德返省,皆同志,现泊天字码头,可乘机响应,陈、姚即与彼辈商定,遂变更原定计划……..”
 

这份《中华民族革命史》的“两个营”,和《黄花岗》中的“三个营”,在数字上有出入,但是总的事实是一致的。

 

这个细节还有一个印证,那就是起义参加者之一的熊克武的回忆。熊克武在其回忆文章《广州起义亲历记》中,是这样说的:

 
“………二十七日,两广总督张鸣岐调回巡防二营驻扎城外,胡毅生(负责购买和运送枪械的储备课课长)、陈炯明认为敌有戒备,应该慎重从事,坚主缓期。黄兴无可奈何,下令除负责的基干外,其余“选锋”约三百人全部撤回港九,同志们闻讯,均甚愤慨。喻培伦、林时爽即往见黄兴,痛陈利害说:“花了海外华侨这么多的钱,南洋、日本、内地同志不远千里而来,于今中途缓期,万一不能再举,岂不成了个大骗局,堵塞了今后革命的道路?巡警就要搜查户口,人枪怎么办?难道束手待擒?革命总是要冒险的,何况还有成功的希望?即使失败,也可以我们的牺牲作宣传,振奋人心。现在形势紧急,有进无退,万无缓期之理!”喻培伦且坚决表示:“就是大家都走了,剩下我一个人,也要丢完了炸弹再说,生死成败,在所不计!”黄兴听了大为激动,决定集合同志数十人,杀张鸣岐以谢国人。二十八日,姚雨平(调度课长,负责运动新旧军)、陈炯明报告,新调来的顺德三营,哨官中十之八系同志。于是决乘机起事,黄兴又最后确定二十九日下午五时半发难,并电报通知香港。香港方面,以时间来不及,留港的三百余同志实难于二十九日的早班船全部赶到,电请推迟一天。这样一再改期,一切部署都打乱了…….”

图:胡汉民

既然重新决定发动起义,那么黄兴自然立即拍发电报给早前遣散到香港等地的同志。对此,传记文学出版社 1987年8月出版的《胡汉民自传》 在第42页中,记录了黄兴紧急拍发电报、叫香港同志重新来广州参加起义:
 
“…….克强与在省干部同志商,决定展期,即再报统筹部,并遣各组选锋暂先返港,至二十八日,统筹部复得克强密报,则又定于二十九日发动,余与伯先急遣选锋复上省(但多不及行者)…….遂共入海珠酒店,仲实先返其家,旋使其姑母来,具言:‘党人围攻督署已失败,死者甚多,现时缇骑四出,旅馆已布侦探,君等宜急避入乡间,绕道往港’……..”
 
我们从胡汉民的回忆中得知:遣散到香港的胡汉民这一股革命同志,接到黄兴的紧急电报之后,尽管火速北上,但是赶到广州的时候,起义已经打完(失败)了。对此,集子《黄花岗》在第31页是这样总结的:
 
“……..这一役是失败了,失败的原因是姚雨平、陈炯明、胡毅三路没有能同时发动。为什么没有同时发动呢?原来胡毅所部初合东莞党员本有一百五十人,因二十七日有改期之议,遂将所部遣退,后黄兴决定二十九日发难,但胡毅误信改期为三十日的报告,亲到大水圳阻止所部入城,及见火起,急忙集合所部往援时,得报东门城闭,已来不及了。因胡毅担任守南大门的责任,所以派给驳壳枪特多,否则加入黄兴所部,也可增加战斗力……..”
 
由此我们进一步知道:黄兴时而遣散队伍、时而重新召集,这些行为,在革命队伍中造成了很大的混乱,尤其是召集日期的命令,口口相传、三人成虎、竟然发生了误传,所以在城外等候的敢死队,竟然以为是“明天才打”、没有入城参战!
 
其实这还不算最坏的。最坏的是:和革命党队伍约好一起起义的顺德清兵三个巡防营,事前约好要佩戴白布条以区分敌我,但是巡防营在当天,竟然没有佩戴白布条!以至于在广州的街头和革命党起义队伍发生误会、以至于互相残杀、自我毁灭!对于这一点,集子《黄花岗》在第26-27页是这样说的:
 
“……..黄兴自率方声洞、罗仲霍、朱执信、何克夫、李子奎、郑坤等十人,出南大门,拟与防营接应。黄兴和方声洞行最前,到双门底就和防营遭遇。党人见防营没有配臂号,且举枪相向,方声洞发枪击毙其哨官,于是防营的弹像雨一样的打来,声洞当即战死,其余的则各自为战,且战且前,最后只剩黄兴一人。黄兴见情势不对,乃以肩冲进一洋货店,倚门从内还击,打死防营兵七八个,防营连忙退却。远闻营中传语去保护提署。实则这次双门底所遭遇的防营,就是从顺德调回的三营,约定接济发难的,其先行的一营哨官事温带雄,因欲直趋水师行台擒李准,所以没有挂白布,不料彼此误会,遂至自相残杀,真可痛惜……..”
 
关于事前约定好“佩戴白布条”为暗号,国民编译社在1926年8月出版的《黄花岗烈士殉难记》第10页有相关的记录:
 
“……..防营则分为两队,一队由大南门突攻入城,经华宁里二直迫督署门前,一队亦由大南门突攻入城,经大马站,过卫边街,而紧迫督署之后,所用暗号,则以白毛巾为标识……”


关于起义队伍和约好了的巡防营互相误认、互相残杀这个细节,北新书局1930年8月出版的《中华民族革命史》在第160-162页也有讲述:
 
“……..防营则预约范秀山、徐连胜、罗绍雄等部,由大南门入,直攻督署,督署攻破后,即会同攻旗下街,所用暗号,则以白毛巾为标帜……..方声洞及克强遇巡防营于双门底,见无相应之号,直前击其哨官,敌弹如雨,声洞战死……..”
 
不但如此,传记文学出版社 1987年8月出版的《胡汉民自传》 在第44页,也有相关的证言如下:
 
“…….此役之败,以再三改期,致不能完全集中,减少力量,如同时李准亦受打击,则事未可知,又与防营同谋而未确实,其联络作战方法,临时乃不相照应,从军事上言,此两点不能无微憾……..”
 
而起义参加人姚雨平在其反思文章《追忆庚戌新军起义和辛亥三月二十九日之役》中,也有同样的记载:
 
“……到二十九日那天,我因几乎整日奔走领枪,致疏于再与防营作更密切得联系,迨防营入城至双门底时,碰到黄兴由督署败退到此的一路选锋,因防营未曾臂缠白布,致发生误会,先由选锋中的方声洞扔炸弹击毙防营温带雄(温就是革命党在防营中的负责人,入城部队即由他率领),防营随即还击,以致方声洞殉难,不但预定计划没有实现,反而造成自相残杀的结果,每念及此,殊感内疚……..”

图:姚雨平

讲到这里,请容笔者综合上述各种互相吻合的史料,对黄花岗起义失败的缘由和经过,梳理如下:
 
1、 革命党在广州准备起义之时,突然发生了“独行侠”温生才刺杀(清军)广州将军的血案,这起血案使广东清政府突然在广州全城戒备、搜集情报、收缴新军枪支、并排查广州市民的户口;

图:温生才

2、 既然清政府有了相应的军事准备,黄兴认为:起义的最佳时机已经失去了,于是黄兴将大部革命弟兄遣散到香港和广州城外等地,只留下自己的一部在广州;
 
3、 眼看起义被温生才这个“革命独行侠”搞黄了,黄兴十分悲愤,打算一个人去刺杀广东水师提督李准、以给南洋诸多的捐款人一个交代;

图:李准

4、 不料此时,突然有了一个好消息:广东清政府刚刚从顺德调了三个(清军)巡防营进广州,而这三个巡防营恰恰是和革命党素有往来、并愿意参加革命的;
 
5、 黄兴在兴奋之余,派人和这三个巡防营谈好:共同起事。起事当天佩戴白色布条,以作暗号,区分敌我;
 
6、 同时,黄兴紧急召集香港等地的弟兄:火速重新来广州参加起义!但是,当时交通并不发达,香港弟兄接到电报、火速赶来广州时,起义已经失败了;而在广州城外的同志,则由于传话人的口误,误认为是“明天才起义”,竟然按兵不动、没有入城参加战斗!
 
7、 在起义战斗期间,黄兴等人在广州“双门底”这个地方,和事前约好的顺德巡防营相遇,巡防营不知是临时变卦、还是出于疏忽,当天竟然没有佩戴白色布条,革命党误认为他们是敌人、于是开枪射击,结果巡防营也果断反击,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同志变成仇敌,起义的失败,变得无法挽回。
 
在行文的最后,请容笔者对“黄花岗起义为何失败”这个问题,作一个简短的总结如下:

1、时运不济。革命愤青“独行侠”温生才逞一时之快、刺杀省级高官,使清政府加强戒备,误了革命党的大事。
 
2、约好一起干的清兵巡防营,当天没有佩戴袖章,无法区分敌我,致使革命党“化友为敌”。此外,革命党自身发号施令也出现口误、误传了发动日期——所遇非人。
 
猪一样的队友。霉透了的运气。这是黄花岗起义失败的主要原因。

小公告:为免失联,

请加冯学荣备用号“有趣灵魂研究所”

长按扫码  即可关注


往期精彩文章:

冯学荣:清政府倒台的根本原因在于失去民心

冯学荣:那些历史叙事,不过只有部分的真相

冯学荣:不是我对孩子有恩,而是孩子对我有恩


冯学荣,70年代生人,现居香港,知名作家,读史人,著有《日本为什么侵华》、《亲历北洋》、《不忍面对的真相》、《隐动力》等,是广州番禺奥园城市天地“别等”书吧的常客与形象代言人。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