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瑷珲八旗汉军牛录下的袁崇焕后裔

2018-01-15 满族文化网

一、袁崇焕的后裔是旗人

对明清两个封建王朝而言,袁崇焕无疑是一位关键性人物。明崇祯皇帝处死袁崇焕,将辽东战局的主动权拱手让给清军,加速了明朝的灭亡进程。150年后,清乾隆皇帝为袁崇焕正名,被当作奸细、叛贼处死的袁崇焕终于得到后人的褒奖。时至今日,袁崇焕享有“伟大的爱国者、杰出的军事统帅和著名的民族英雄”等多项荣誉。近二十多年来,在北京、广东、广西、辽宁以及香港地区,袁崇焕学术研究活动频繁,成果丰硕。在袁崇焕研究活动中,袁崇焕有无后裔的问题始终是学术界和社会各界争论的一个话题。

自从明朝末年遇害后,袁崇焕的名字就随着明朝的灭亡一同被埋葬。清乾隆年间开始编修明史,乾隆皇帝发现了袁崇焕——这个曾经严重阻挡努尔哈齐、皇太极推翻明朝政权进程的明朝将领,对清朝宣扬忠君思想、加强封建统治具有利用价值。乾隆四十七年(1782)乾隆皇帝为袁崇焕平反,并命令广东巡抚尚安寻找袁崇焕的后裔。据《清高宗实录》记载:

“袁崇焕督师蓟辽,虽与我朝为难,但尚能忠于所事,彼时主暗政昏,不能罄其忱悃,以致身罹重辟,深可悯恻。袁崇焕系广东东莞人,现在有无子孙?曾否出仕?著传谕尚安详细查明,遇便覆奏。”

这次查找仅限于广东、广西两地。尚安称袁崇焕无子,于是以远房子侄袁炳出仕,了却了乾隆皇帝抚恤袁崇焕后裔的愿望。《 32 44893 32 14689 0 0 2938 0 0:00:15 0:00:04 0:00:11 2938明史》专有袁崇焕传,袁崇焕的“奸细”之恶名不复存在。其时,瑷珲袁氏尚未出现在乾隆皇帝的视线内。因此,《明史》称袁崇焕无子,“三年八月,遂磔崇焕于市,兄弟妻子流三千里,籍其家。崇焕无子,家亦无余赀,天下冤之。”

咸丰年间,富明阿作为黑龙江八旗汉军佐领,参加平定太平天国农民运动的战事。其间,富明阿向广东籍士兵询问袁崇焕之事,并自承是袁崇焕的后裔。二人的谈话后被记入民国时期编写的《东莞县志》:“新安陈国泰尝与人言,昔在江南军营时,参领富明阿问:‘新安与莞县邻,督师宗裔如何?’答以‘督师祖茔去敝乡不远,清明、重九,敝乡代为祭扫,盖无宗裔矣!’富闻之次日即与通谱,密语曰‘余督师几世孙也,尔祀我祖,与兄弟何异,宜告乡人好为之!’”[1]卷九七由此得知,富明阿不仅自称是袁崇焕的后裔,还将家族世系写成“通谱”展示给陈国泰。《东莞县志》还记载:“粤东驻防崔永安亦尝与人言:光绪甲午凤凰城之役,统领永山战死。永山,富明阿子,曾言与余为同乡。问之,曰:‘余,督师后裔也。’”[1]卷九七富明阿在出征过程中首先透露出自己是袁崇焕后裔的讯息,三十多年后永山在出征时继续传播着这个讯息。

追溯瑷珲袁崇焕后裔的来源时,人们不难发现袁崇焕后裔在黑龙江的说法完全出自富明阿。清光绪末年屠寄为富明阿所作的《袁富将军战略》明确记载富明阿为袁崇焕后裔,“公讳富明阿,字治安。黑龙江正白旗汉军年昌阿佐领下人。本袁氏,明兵部尚书督师崇焕六世孙也。崇焕见法,前史以为冤,妻子流寓汝宁。明鼎既革,有子曰文弼,从征有功,编入宁古塔正白旗汉军。生尔汉。康熙二十三年从征雅克萨,留防黑龙江城。尔汉生贵,贵生常在,常在生赶[年]。赶[年]三子,长世有,次世宽,三世福。世福即公。披甲入伍即今名。”《袁富将军战略》记载了光绪二十年(1894)在甲午战场上阵亡的富明阿次子永山被追谥为壮愍的史实,再加上屠寄在光绪二十一年(1895)到达黑龙江的史实,因此我们也不难判定《袁富将军战略》的撰写不会早于光绪二十一年。

另有《寿将军家传》共收录署理黑龙江将军寿公家传、寿山将军遗折原稿(寿山)、寿山将军遗折书后、胪陈大员殉难请建专祠折光绪三十二年正月二十六日(程德全)、前将军寿山请恤入祠片光绪三十四年约三月(程德全)、寿山传(黄维翰)六份文稿。编者不详,编辑时间当在黄维翰《黑水先民传》之后。[2]然而《寿将军家传》的内容并没有超出屠寄《袁富将军战略》的内容。

张江裁所撰袁氏世系表与屠寄《袁富将军战略》是一致的,清代瑷珲户口册也证实了屠寄对瑷珲袁崇焕后裔世系的记载。笔者承屠寄《袁富将军战略》中的世系,补以清代瑷珲户口册内容,绘制了袁崇焕家族世系简表,见拙文《寿山家族世系研究》。[3]今再绘制一份更为详细的瑷珲袁氏家族世系表,以飨读者。(见附表)

屠寄以《黑龙江舆图》《黑龙江舆地图说》扬名,正是因为屠寄在黑龙江历史地理方面的重要成就,他对袁崇焕后裔的叙述得到后人的广泛认同,《清史稿》、《吉林通志》、《黑龙江志稿》等基本采纳了屠寄的观点。另外,《东莞县志》披露了袁崇焕后裔入籍八旗的线索:“袁督师无子。相传下狱定罪后,其妾生一子,匿都城民间。大兵入关,为满洲某所得,隶籍于旗。”[1]卷九七这些史料都说明一个事实:袁崇焕有子。

拙文《寿山家族世系研究》发表后,中国历史博物馆李德先生特意提供富明阿墓考古发掘线索,笔者遂从景爱先生的《沙俄侵华的历史见证——富明阿墓清理追记》[4]、姚玉成、李玲先生《瑷珲富明阿墓出土的一批清代文物》[5]两篇文章中,了解到20世纪70年代富明阿墓考古发掘的情况,掌握了黑龙江省博物馆收藏的富明阿墓出土文物的情况。同时,笔者在清代满汉文档案中继续搜集袁氏家族史料。在进一步的研究中,笔者主要探讨以下问题:一是富明阿是否有攀附袁崇焕盛名之嫌?二是袁崇焕后裔如何迁入黑龙江成为汉军旗人?三是袁崇焕家族传统的继承和发扬问题;四是对袁崇焕的旗人后裔的追念。

二、富明阿是否攀附袁崇焕之盛名

富明阿征剿捻军、太平天国立有战功,官至都统、将军,算得上是忠勇之臣;其次子永山以黑龙江镇边军马队统领之职战死甲午战场,堪称爱国名将;其长子寿山署理黑龙江将军仅逾半年,即无法面对庚子年沙俄侵入愤而自杀殉职,亦堪称爱国名将。父子三人的事迹足以引起后人的无限感慨,富明阿自承袁崇焕后裔的说法更增添了人们的好奇。一个多世纪以来,除了《东莞县志》以外,再无其他任何史料能够直接证实富明阿的说法。我们从反面来考虑:富明阿是否有攀附袁崇焕盛名之嫌呢?

各种史料都能够证实,清代八旗汉军热衷于学满文,讲满语,接受满洲习俗,并以“抬旗”成为满洲旗人为莫大的荣耀。与八旗满洲一样,信仰萨满教的八旗汉军十分敬重自己的祖先,对自己祖先姓氏和名字的记忆应该是十分深刻的。从当时的社会环境来看,攀附袁崇焕对汉军旗人富明阿没有任何的好处。清代八旗以满洲为贵,汉军旗人大多攀附满洲,水师、驿站、官庄的汉人则攀附汉军旗人,这样做无非是要博得一个高贵的身份,从而在政治、经济等方面获得更大的利益。富明阿若要攀附名门,首先应当攀附满洲,而不是袁崇焕。清朝入关以后,致力于政权建设,积极安抚百姓,重用明朝旧将,实现全国的统一。然而,大范围的战事结束后,大批的三藩旧部被发遣到东北充当驿站站丁,失去了入学、当兵、做官的资格。再加上清初加官封爵的一些明朝旧将因罪受到查处者亦为数不少,郑芝龙及其旧部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郑芝龙降清后,封官加爵,受到优抚。但好景不长,郑芝龙就受到查处,他的旧部被发遣到东北地区的驿站、官庄当差为丁,不能读书入仕。这种情况下,汉军旗人更不会主动将自己与明朝旧将联系起来,他们积极向满洲旗人靠拢,争取与满洲旗人享有同等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因此,籍隶瑷珲八旗汉军的袁氏家族应该不会主动宣扬其为袁崇焕后裔的事实。

乾隆皇帝寻找袁崇焕后人一事,主要在广东、广西两地进行。除封给袁炳官职外,并未在全国范围内大肆宣扬。瑷珲袁氏家族或许根本不知此情,否则,按照清朝惯例,一定会通过副都统、将军等各级地方官员向皇帝奏报袁崇焕后裔的下落。在富明阿之前,袁氏家族诸人多为披甲、闲散、养育兵,无一人为官。富明阿以披甲从征喀什噶尔以后,陆续担任了前锋、黑龙江城笔帖式、墨尔根城仓官、呼兰城镶红旗汉军佐领、黑龙江城镶红旗汉军佐领。咸丰二年(1852)富明阿以佐领出征扬州,在战场上一举成名,进而为袁氏家族带来了无尽的荣耀。随着富明阿的功成名就,他的祖父常在、父亲赶年均先后被封授为文林郎、昭武章京和振威将军。富明阿在多年无子的情况下,将次兄袁世宽的第三子呼沙木宝过继为子,袁世宽也被封授为昭武章京。富明阿以及袁氏家族其他人的发迹与袁崇焕毫无关联,因此我们没有理由怀疑富明阿自承袁崇焕后裔的动机。

至于自古以来民间流行的攀附名人之风气,我们也应该辩证地进行分析。在满语保留地——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富裕县三家子村,满族孟姓有自承孟子后代的说法,很多人都以为此为攀附名人之举。结合金启孮《满族的历史与生活——三家子屯调查报告》[6]、林崇山、陈福龄《宦海伏波大事记》[7]以及《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中的有关史料,笔者认为三家子计、孟、陶三个姓氏的满族原隶属于水师营,实为汉人,清光绪末年才编设汉军牛录,划归八旗之下。他们的原居地为山东,清初迁到宁古塔(吉林),后再迁到黑龙江。三家子村满族孟姓应该就是山东孟子的后代。

三、袁崇焕后裔迁入黑龙江成为汉军旗人

有清一代,袁崇焕后裔隶属于瑷珲正白旗汉军牛录,兼有寿山、永山在京城供职,附入京城正白旗汉军牛录。笔者希望通过探讨黑龙江八旗汉军的历史沿革来说明袁崇焕后裔迁入黑龙江成为汉军旗人的问题。

驻防黑龙江地区的汉军旗人最早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由宁古塔(吉林)迁入。《黑龙江外记》称:“汉军,其先多出山左。”[8]《黑龙江志稿》又称:“汉军多山东产,随孔有德来降,编入八旗。”[9]516《黑龙江述略》对汉军和水师营也有描述。这些编入八旗的汉军都是最初由宁古塔、吉林乌拉随船出征黑龙江的鸟枪人及帮丁。康熙二十三年出征黑龙江的鸟枪人、水手编设为水师营。康熙二十八年(1689)从水师兵丁中“挑选弓马纯熟有劳绩者,入于八旗汉军内。不能弓马及无劳绩者,仍入水师营充当水手”[7]119。“用枪炮旧打牲”的“汉军四品章京杜哈、防御额勒格等一百壮丁,均已放甲,编为二佐。并将杜哈、额勒格放为佐领,作为镶黄、正黄各一佐。”[7]73此为黑龙江汉军牛录之初设。康熙三十年(1691)六月,康熙皇帝同意在黑龙江“添放五百披甲,习练鸟枪。其满甲各归旧佐兼管,汉军应由该将军另编旗佐”,[7]72康熙三十年从水师、驿站、官庄中选拔出240名鸟枪人和帮丁编为汉军披甲,分别编入正白、正红、镶红、镶白四旗,每旗各设一佐。由于兵额不足,正蓝旗和镶蓝旗未能同时设立汉军牛录。先后两次拔补的340名汉军兵丁,与160名满洲新编披甲合计500名,专门习练鸟枪。雍正五年(1727),署理黑龙江将军傅尔丹奏请将汉军牛录兵额由60减为50,并从汉军余丁中补充披甲,组建了两个汉军牛录,这样黑龙江八旗均设有一个汉军牛录。随着黑龙江驻防八旗的发展,汉军牛录逐渐扩展到各个驻防点。尽管黑龙江将军驻地的迁徙影响了汉军牛录在各驻防点的分布,但正白旗汉军牛录始终留驻在瑷珲。

我们再来审视屠寄的《袁富将军战略》。“有子曰文弼,从征有功,编入宁古塔正白旗汉军。生尔汉。康熙二十三年从征雅克萨,留防黑龙江城。”通过对黑龙江汉军牛录历史沿革的考述,我们已经确定汉人鸟枪人、炮手、帮丁(铁匠、工匠、鞍匠、绳匠等)到达黑龙江的最初五年里,一直隶属于水师。除了少数官员有旗籍以外,其他大多数官兵并未编入八旗汉军。因此,屠寄的叙述有失精确。雍正六年(1728)黑龙江将军那苏图详细回顾了黑龙江初设情形,“(康熙)二十八年,前将军萨布素奏将原为炮手、水手之旧打牲一百丁设二牛录,补放佐领二,骁骑校二……三十一年,前将军萨布素以闲散满洲一百六十丁,驿站、水手、官庄三百四十丁设六牛录,操练鸟枪。满洲一百六十丁拔为披甲,由各自所属牛录管辖。驿站、水手、官庄举用之丁不足,故设四牛录。”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证实了《宦海伏波大事记》对黑龙江汉军牛录编设的记载。黑龙江八旗汉军牛录的设立情况大致如此。

《黑龙江志稿》在记录汉军姓氏时,将汉军分为土著及从孔有德来归者、水师营驻防者、云南站丁从吴三桂谪戍者、官屯丁乾隆道光等年来江者等类。土著及从孔有德来归者为八旗汉军,除土著王、果、郭氏外,跟随孔有德归降的仅袁氏为东莞籍,其余崔、张、周、梁、宛、井、田等均为山东籍。[9]529

了解到黑龙江汉军牛录的历史沿革,也就不难掌握袁崇焕后裔迁入黑龙江的历史。当然,袁崇焕后裔如何成为孔有德所属人丁,还将是一个历史疑难问题。

四、袁崇焕家族传统的继承和发扬

富明阿、寿山、永山父子三人是袁崇焕的旗人后裔中的代表人物。袁崇焕的忠君爱国思想和杰出的军事才能在富明阿、永山、寿山身上清晰可见。

尽管富明阿在征剿捻军、太平天国农民运动中成名,但他仍不失是一位文武全才的八旗将领。“富明阿少孤,事母孝,性沉勇”,他的青壮年大多在战场上度过。“弱冠以马甲从领队大臣阿勒罕保征喀什噶尔前锋,转战洋阿尔巴特和阗铁盖山,斩馘十六,执馘五。补委官,转无品级笔帖式。由七品屯官期满例改骁骑校,徙佐领,以委参领暂委营总,绾黑龙江马队,从都统琦善公剿捻河南。咸丰三年琦善以钦差大臣督师扬州,号江北大营,仍以公自从。时剧敌数千,结桴争渡三叉河。命公将三百骑迎拒,人挟三矢。公以为少,请益二,不可,难之。予杖八十,犹不肯行。琦善怒将案以军法,公不得已往,志必死。”在三叉河之战中,抱着必死之心出战的富明阿仅用二矢即大获全胜。此后,富明阿在战场上屡立战功,得到遥授宁古塔协领加副都统衔、赏奇车伯巴图鲁、徙黑龙江火器营参领、以副都统记名、总理营务翼长、赏头品顶戴、赏霍钦巴图鲁、授宁古塔副都统、署正红旗汉军都统、总理神机营、擢荆州将军、赏骑都尉世职、授江宁将军、署漕运总督、授吉林将军……等一系列的重用和奖赏。

富明阿并非只是在沙场上冲杀的一介武夫。就任吉林将军期间,富明阿十分重视文化教育,他创建吉林考棚,使吉林、黑龙江两省学生能够有机会参加科举考试,并委任满汉教习教授清文、经史、骑射,致力于提高文武技能。同时,富明阿制定了一系列措施招抚流人开荒耕地,为东北地区的开发建设做出了贡献。同治九年(1870)富明阿因病离职。回到家乡瑷珲后,他“常于乡里设义学,以启童蒙;置弓马,以修武备;讲孝忠,以维风化;好施舍,以济贫穷,以及一些善事,无不肫肫焉”

屠寄的《袁富将军战略》充分展示了富明阿的性格特征。富明阿“身三百六十馀战,虽屡被创夷,志气不折。再任方面并起家,伤病之中扶杖登鞍,临讨前敌,未尝稍自退缩。其忠勇盖天,性也。自受琦善公杖,以两矢却敌,膺懋赏。始悟兵法,置之死地而后生。由是胆气益壮,所向有功。及贵,每自为人说之,以为终身深受琦善公之教焉。生平任气,在扬州,日尝以兵事谒都兴阿公,议不合,争之;不能得,忿极宣恶言,拂衣而出”。从富明阿的身上,我们仿佛看到了勇猛善战,刚直、倔强的袁崇焕的影子。如此刚烈、桀傲的个性之所以得到容忍,正如都兴阿所言:“若诚辱我,虽然吾辈自视,临大敌奋不顾身,孰与?若方为国讨贼,奈何以口舌之故失其欢邪?”富明阿的军事才能是他在仕途上成功的重要资本。

富明阿的军事才能在达斡尔人敖拉·常兴撰写的《官便漫游记》中也有体现。咸丰元年(1851),黑龙江将军、宗室英隆奉命挑选精干官员前往中俄边界进行巡查,黑龙江协领张纲、佐领富明阿,呼伦贝尔佐领常兴奉谕分路前往巡边。“富佐领是爱珲当地人,姓袁,字治安,为人直爽,学问丰富而记事繁多,善于谋略,并会治病开药方。”在额尔古纳河口,为了防范俄人袭击,富明阿积极出谋划策,显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每天晚上,我们把大船留在河岸上,官兵们却坐着小船到河对面的湾子里躲避起来,到白天才返回来。这样过了两三天,等到大队人马返回之后才停止这样的做法,这都是富明阿为提防意外所设的空城计。”[10]从这一件小事上看出富明阿独到的军事敏锐。富明阿的两个儿子寿山、永山同样继承了袁氏家族传统,在军事谋略和作战上表现不同凡响。

以往由于缺乏第一手资料,我们不仅对甲午战争以前寿山的早年活动缺乏了解,对甲午战争以后不足6年时间里寿山的任职情况也缺乏比较清晰的了解。现在则可以借助黑龙江将军衙门满文档案来梳理出寿山的履历。

“昔为六品荫生,光绪三年在本城兼办学差。五年,因办理中俄联络事务出力,由前任将军文(绪)保奏,奉上谕赏戴五品顶戴。八年十月初二日,生父原任吉林将军富(明阿)旧伤并发去世。十二月奉上谕:着富明阿之子寿山承袭(骑都尉世职)。嗣百日孝满,由该旗(指京城汉军正白旗)带领引见。钦此。钦遵。九年八月二十日带领引见,同日奉上谕:荫生寿山以员外郎用。钦此。嗣于十二月初八日由管理神机营事务王大臣调入该营任理事官。同年年末,承袭骑都尉世职。十一年三月,经钦派统领马步兵、正红旗汉军都统善(庆)调任通州防营任理事官。同年七月自防营撤回京城,仍派为神机营理事官。九月由总理海军事务王大臣奏调代理船务章京之差。十二年四月,随醇贤亲王前往巡查北洋一次。十三年,因在神机营当差五年,依例保举,且于防守通州及巡查北洋事务上出力多,经管理神机营王大臣保奏,同年五月奉上谕:寿山昔以员外郎用,嗣升用郎中。钦此。十四年再由颐和园工程处王大臣举荐,代理档子房监修之差。十七年,神机营当差五年可依例保举,因各项事务出力,由管理神机营事务王大臣保奏,同年五月奉上谕:寿山交部从优议叙。钦此。再,同年,总办海防军务衙门五年,因所保各事出力,由总理海军事务王大臣保奏,同年九月奉上谕:寿山昔以世袭员缺拣用,嗣于任内仍由部以郎中遇缺即补。钦此。又,二十年五月,逢皇太后六十寿辰,恩准在颐和园代理差官,加赏三品顶戴。同年八月十一日日本人进犯,故请战。缘隶神机营之故,故请由管理神机营事务王大臣代奏情由,愿以自身之力前往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军营效力。等语具奏。奉上谕:着候补郎中寿山调派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军营以备差遣。钦此。钦遵。即单身一人轻骑简从,由驿路东行前往奉天。”

光绪二十年八月二十九日,寿山到达依克唐阿大营被任命为步队统领,与其弟马队统领永山共同奋战。甲午战争结束后,寿山随镇边军遣撤回到黑龙江。因寿山作战英勇,黑龙江将军恩泽奏请将其补放为镇边军左路步队统领,光绪二十二年七月十日寿山接任左路中营统领一职,驻扎在瑷珲。“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初一日奉上谕:河南开封府知府员缺紧要,著该抚于通省知府内拣员缺,著寿山补授。钦此。”八月初七日,吏部将此咨行黑龙江将军。就在这个时候,黑龙江副都统景祺因病离职。光绪二十四年八月二十三日,“奉上谕:黑龙江城副都统员缺著补授河南开封知府寿山调补。”“光绪二十五年二月十五日奉上谕:黑龙江边防事务甚为紧要,著副都统寿山帮办边防军务。钦此。同年六月初三日接理黑龙江城副都统印务。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奉上谕:著寿山署理黑龙江将军印务。钦此。二十六年正月十九日接任黑龙江将军一职。”通过上述史料的梳理,我们不难厘清寿山的生平事迹。而寿山生前的最后职务是署理黑龙江将军、副都统、世袭骑都尉、花翎。

黑龙江省档案馆、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合作编辑的《清代黑龙江历史档案选编》(光绪朝二十一年——二十六年),共收入寿山撰写的公文档案15件。凡此档案种种,大略可见寿山的拳拳爱国之心。寿山认为,“瑷珲一城为全江之门户,亦三省之咽喉。外接强邻,内多伏莽,库中饷绌,城内兵单,仓无储备之粮,市无囤积之粟。长江之险为敌所凭,城垣俱无何所倚赖。又兼旗屯凋敝,不善生计,大率室如悬磬,而野恰有青草。若不预图长策,立一自强之基,设有缓急,战守均大无把握。欲图立强,动辄需款。当此帑项支绌之际,为边城筹此巨款势必不行,然又不可坐视待困。”[11]147寿山认为自己作为“八旗世仆,世受国恩”,不能“缄默偷安”,因此提出筑修城垣炮台江堤、编联演练旗屯保甲乡团、提高专办交涉事件的黑河理事厅品级地位、制定禁止俄人越界渔猎伐木章程、及时安插日益增多的流民等五条建议以加强瑷珲边防建设。

相比较而言,寿山的命运与袁崇焕颇有几分相似。光绪二十六年(1900)沙俄入侵东北三省,寿山作为黑龙江地方最高的军政长官,被困齐齐哈尔城,深感耻辱。他服鸦片,吞生金,两次寻死不成。最终自卧棺中,命令亲兵向自己开枪。三枪过后,寿山才气绝身亡。寿山曾有与妻儿同殉的打算,但因其妻偕子外出,未能如愿。比起那些在战场上临阵狂奔逃跑的统帅和那些畏缩着不肯联手出战的将领,寿山自杀殉国之壮举可歌可泣。

永山成名早于其兄寿山。“永山系黑龙江城正白旗汉军倭尔吉布佐领下人,附入京都正白旗汉军善估佐领下。前于光绪九年八月二十日由头等荫生引见,当日奉旨:永山著赏三等侍卫,在大门行走。钦此。是年十二月初八日,蒙管理神机营事务王大臣奏调神机营文案当差。至十三年八月,因当差勤奋,蒙管理神机营事务大臣保奏,于八月二十二日奉旨:永山著赏加四品衔。钦此。十六年,又蒙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奏调请归镇边军随营差遣。三月二十四日奉旨,著照所请。钦此。嗣于是年八月添设镇边军,蒙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奏委马队五起营官。”从寿山和永山的初次引见来看,兄弟二人同日引见,寿山用为员外郎,永山用为三等侍卫。

永山担任马队营官以后,分札呼兰、绥化一带,负责剿捕马贼。光绪二十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黑龙江镇边军出征奉天,时任马队统领的永山在战场上“踊跃请行,誓灭狂寇。迩来大小十余战,阵阵军锋,无不怒马当先,摧坚破锐。有特山路崎岖,马队不得手,该侍卫即下马步战,奋不顾身,贼有深畏马队之语。(光绪二十年十一月)初十日因分队进剿,该侍卫慷慨流涕自请独当一路,坚称不取凤城誓不复还……转战而前,深入敌所,直薄凤凰城下,昼夜相持数日。至十九日卯刻,贼三面猛扑,该侍卫力战,左臂受伤一处,右额颅受伤一处,犹复亲执枪械,击毙悍贼数名,督队前进,至洞胸一伤,倒地晕绝,忽大呼而起,戈什扶之,坚不肯退,口喃喃嘱兵勇好扶寿山杀贼而逝”[11]8。永山之死十分惨烈,但他的忠勇爱国的事迹并没有像邓世昌、左宝贵一样得到广泛的宣传。或许是因为永山是旗人的缘故,他的事迹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我们都知道,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旗人受到社会的歧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能够从官方档案文件中,真切地感受到永山的英勇无畏精神和爱国壮举。

寿山长子庆恩的第三房夫人刘淑德在《我所知道的寿山将军之死》一文中回忆到,“程雪楼继任黑龙江将军不久,任袁庆恩为荒芜(务)局总办,到郑家屯垦荒。寿山将军合家老小都搬到郑家屯去了。民国后,朱庆澜将军把袁庆恩调到省城齐齐哈尔,任命为统领,后又任团长镇守江桥。吴俊升任黑龙江省主席,又任袁庆恩为旅长。1947年寿山将军长子袁庆恩患病逝于齐齐哈尔市,终年六十二岁。寿山次子庆祺因病先于庆恩逝世于齐齐哈尔,年仅二十七岁。寿山将军夫人于1907年因患腹腔病逝于郑家屯。寿山将军小女儿因患神经病逝于吉林。寿山将军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都没留下后人。袁庆恩先后娶了四个夫人,袁庆祺娶了两房夫人,都没生育。现在寿山将军这一支儿是没有后人了。”袁崇焕的旗人后裔中最显赫的富明阿、寿山一支没有逃脱子孙凋零的结局,永山的两个儿子亦不知所终。

五、对袁崇焕的旗人后裔的追念

同治六年(1867)六月,吉林将军富明阿为父亲赶年修立墓碑,碑文为“大清同治六年六月吉日立皇清诰封振威将军袁公讳年之墓吉林将军男富明阿敬立”。[4]据道光四年(1824)的黑龙江城比丁册记载,其时赶年及其兄弟赶胜、袁德国均已不在人世。结合富明阿“少孤”的史实,赶年应该在嘉庆中期就已经去世。为何富明阿会在同治六年为父亲修立墓碑呢?这是因为同治五年富明阿被任命为吉林将军,其祖父母、父母均被封赠为振威将军。在此之前,富明阿的父、祖还得到过两次封赠,所封赠的职务分别是文林郎、昭武章京。同治六年富明阿为自己的父亲所立的墓碑并非新立,而是将原有的墓碑进行了更换。

与袁崇焕不同的是,富明阿生前受到清廷的重用和官兵的拥戴,身后受到吉黑两省官绅百姓的追念。光绪八年(1882)富明阿病逝。应吉林官绅的请求,在吉林省城为富明阿建立专祠。光绪十八年(1892),瑷珲官绅联名请求在黑龙江城为富明阿捐资建立专祠。“协领色凌额等联名呈称,已故原任吉林将军富明阿于道光初年出征喀什噶尔等处,曾著战功。嗣于咸丰二年复经出师江南、河南、山东、直隶、安徽等省,当经克服蒙城,歼灭苗逆,克复江宁,剿灭巨魁。屡盟朝廷恩施酌庸之典,简放江宁将军兼署漕运总督,而南邦是式。嗣任吉林将军办理军务,而东土肃清。迨该将军归期病故,其丰功盛列之所在,复蒙盛慈优加恤典,予谥威勤。后经吉林官绅等禀,由将军希元据情奏恳恩准在吉林省城建立专祠照例致祭等因在案。”在立功省份建立官员专祠是清朝定例,在官员原籍建立专祠则要单独奏请。“该将军富明阿自道光年间出征以来,先后已历四十余年,转战沙场,伟绩早留五省……该将军虽属殁世多年,而其学心之所注,美德之所流,直与当年战绩同昭美备,诚有令人不忍湮没之处。是以呈请先于本省地方自行捐款,建立专祠,春秋由地方官致祭。”此祠堂即与富明阿墓相邻而建。

在《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中还有一件公文,摘由为“为建立已故将军富专祠代黑龙江副都统寿山叩谢事奏”,时间是“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一日”,可惜其封套内的公文档案与摘由毫无关系。不过,我们可以从简短的摘由断定:光绪二十五年(1899)瑷珲城内的富明阿祠堂才建成。

光绪二十六年庚子之乱,富明阿祠堂被毁,其墓也有被盗的迹象。宣统二年(1910)黑龙江旗务处提出修复富明阿祠墓。直至民国十七年(1928),富明阿之孙、寿山之长子、时任黑龙江陆军第一师第二旅上校旅长庆恩负责修复了富明阿墓,一同重修的还有永山墓。富明阿墓碑正面刻有:

皇清诰封建威将军袁公富明阿之墓

予谥威勤公

背面刻有:

民国十七年吉日孙男庆恩敬立

壬辰端午节[4]

富明阿墓为富明阿与妻孙氏及妾的合葬之墓,该墓出土文物现珍藏在黑龙江省博物馆。

永山在中日甲午战场上牺牲后,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对永山给予了高度评价,称赞他“幼而学文,心识忠义,长而伟武,胸有甲兵……各路统兵之将,除左宝贵以外,未闻有人殉节。兹该侍卫死难情形,较左宝贵尤为惨烈,其战功亦不相下”[11]8。“照一二品大员战死例,给葬银九百两,赏骑都尉世职。”同时,清廷“拟在奉省西关三贤祠畔建修专祠以表左宝贵、永山双忠事迹。”经询问在沈阳的师长学友,并未获知三贤祠或双忠祠的资料,而且《奉天通志》亦无相关记载。

寿山殉节后,其妻都尔塔氏将寿山灵柩送至杜尔伯特贝子府其内兄处,后即安葬于彼。时慈禧太后、光绪帝逃往西安,交通通讯阻隔。清廷以其妄开边衅论罪。至光绪三十二年(1906)正月,署黑龙江将军程德全向清廷吁恳免办,开复原官,照将军例议恤,予谥,建祠,宣付史馆立传。未获允准。二年后,再次陈请,才获准免其查办,开复原官,照将军例给恤,予骑都尉兼一云骑尉,并准附入伊父富明阿专祠,将生平战功事绩宣付史馆立传。正是在这一年,寿山之妻病逝。寿山夫妻合葬之墓在1948年和1958年两次遭到破坏,现仅可见其陵址。民国十七年(1928),黑龙江省公署在齐齐哈尔关帝庙侧择地建寿公祠,于驷兴为撰殉难碑铭,祠在今龙沙公园内。[12]

瑷珲袁崇焕后裔中,以富明阿、永山、寿山父子三人最为显赫,见诸于史料记载的袁氏族人还有汉军佐领呼沙木宝,三姓副都统、通肯副都统庆祺,署黑龙江城副都统金山保等人。由于历史档案、志书内容所限,袁氏家族的普通成员的资料仅见于户口册、比丁册。尽管我们无从了解到他们的生平事迹,但从他们的名字上能够看出,有官职的家庭多以满语为后代命名,一般的披甲闲散则基本保持了汉语人名命取传统。即便用汉语命名,袁氏家族称名不举姓的现象同样说明满族语言文化的影响。与齐齐哈尔市富裕县三家子村汉军旗人一样,瑷珲袁崇焕后裔也已经成为满族中的一员。

六、结语

从袁崇焕到寿山,一个神奇的军事世家,得以受到世人的格外关注。金庸先生在武侠小说《碧血剑》中虚构出“袁承志”这样一个人物形象,来寄托对袁崇焕的敬仰之情,以至于很多“金庸迷”一口咬定袁承志就是袁崇焕之子。孟森先生为张江裁先生《袁督师后裔考》而作的《袁督师后裔考序》[13]剖析了屠寄《袁富将军战略》的内容,肯定了袁崇焕的后裔是八旗汉军旗人的观点。王钟翰先生《论袁崇焕与皇太极》[14]一文不仅将袁崇焕与同时代的皇太极进行对比研究,也特别谈到袁崇焕的后裔问题。袁崇焕后裔研究方面的论文为数不少,观点也有所不同。尽管专家学者和社会各界对袁崇焕后裔问题有不同的看法,但有一点是十分肯定的:从袁崇焕到寿山,前人用生命谱写的是一曲曲爱国篇章,是我们宝贵的精神文化财富。

参考文献:

[1]东莞县志[M]//阎崇年,俞三乐.袁崇焕资料集录.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84.

[2]寿将军家传[M]//黑水郭氏世系录.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789-810.

[3]吴雪娟,杨静华.寿山家族世系研究[J].北方文物,2002,(2).

[4]景爱.沙俄侵华的历史见证——富明阿墓清理追记[J].黑河学刊,1984,(2).

[5]姚玉成,李玲.瑷珲富明阿墓出土的一批清代文物[J].北方文物,1994,(4).

[6]金启孮.满族的历史与生活——三家子屯调查报告[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

[7]林崇山,陈福龄.宦海伏波大事记[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4

[8]西清.黑龙江外记[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28.

[9]黑龙江志稿[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2.

[10]塔娜,陈羽云.敖拉·常兴诗选[M].呼和浩特:内蒙古教育出版社,1992:202.

[11]黑龙江省档案馆,黑龙江省社科院历史研究所.清代黑龙江历史档案选编(光绪朝二十一年——二十六年)[G].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7.

[12]黑龙江省地方志办公室.中国龙志(文物志)[DB/OL]

[13]孟森.明清史论著集刊续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6:123-125.

[14]王钟翰.论袁崇焕与皇太极[J].社会科学战线,1985,(1).

作者吴雪娟

【作者机构】 黑龙江大学满族语言文化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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