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虹斌｜开幕式，你是要身体放松的狂欢，还是叹为观止的秩序？
“它很丑。但它是一朵花。它捅破了沥青、厌倦、恶心和仇恨。”
在里约奥运会的开幕式上，饰演007女上司的著名女演员朱迪·丹奇,演员费尔南德·蒙特纳哥一起，用葡语和英语朗诵了这首诗，它是（巴西）卡洛斯·德鲁蒙德·德安德拉德的名作《花与恶心》。不管怎么说，一个读诗的开幕式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开幕式，而且读的是这样一首晦涩却充满有力量的诗。
可以当全世界念出“我的仇恨是我身上最好的东西”的时候，那得是一个多么有自信的民族啊。
无怪乎说，审美拯救人民。
早在奥运开始之前，国内的媒体就对本届的里约奥运会充满了讥讽之声。国内媒体口中，巴西就盛产小偷、蚊子和坏掉的马桶；还有持枪抢劫却被俄罗斯外交官KO掉的劫匪——虽然最后这条被辟谣了仍然不能阻挡中国网友们丰富的想象力。连BBC拍出的里约奥运宣传片，拍出了人与动物之间运动和力量的无缝连接，也被有才的网友解读为：“这是在说里约的运动场馆都很烂，大家要在丛林里比赛吗？”
BBC的奥运宣传片。
正如专栏作家张丰所说，“中国媒体喜欢炒作里约奥运会准备得多么差，很可能是因为心中都装着北京。”
这个炫目华丽、又激情四射的开幕式，应该能够啪啪啪地打了好多人的脸了。气势磅礴的声光乐和焰火表演，演员们的快乐又张驰有度的表演，对巴西流行文化的阐释和演义，确实将我镇住了。他们有快乐的嘻哈，有狂放的桑巴，有美妙的爵士，有全地球人最美的肉体天神娘娘吉赛尔邦臣，也有像《花与恶心》那样深邃的诗篇，这是具有现代性的东西，它提供了现代文明的宽度。更不必说自带魔性的奥运火炬让人百看不厌，让来自世界各国的运动员代表都种植一棵树成为森林这种环保主题下的奇思妙想了。
其实，与中国人的奥运相比，里约奥运的特点是，放松。每个姑娘每个小伙，都咧开嘴灿烂地笑，他们的舞蹈节奏自如，轻松欢快，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发自内心。不愧是一个以狂欢节闻名于世的国度，他们会玩，会闹，有激情，身体是放松的，知道什么样会让人high起来。
里约奥运开幕式。
不过，我们转播里居然直接就是：“虽然他们的舞蹈跳得混乱，没有秩序，但是很有激情”。这种评价，真是把我逗乐了。舞蹈本来就是“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中国自古以来如是。喜好秩序，强调整齐划一，是集体主义和社会主义才诞生的产物：集体越重要，个人越缈小，整齐的纯度就越高。
我们在这一点上，是十分骄傲的。记得上一届的伦敦奥运会，也没有少笑话人家，觉得人家这不行那不行，都没有咱北京好。
比起里约，北京奥运当然场面更宏大，力势更磅礴，动用的演员们也更多。我承认那一届开幕式也是好看的。演员们也都在笑，但那是职业笑容，非常整齐，是像礼仪小姐用筷子训练出来的“露八颗齿”一样的肌肉运动。那种齐刷刷的程度，从俯瞰角度完全可以看出来，横线、直线、斜线都是笔直的，没有人会旁逸斜出。这种精密程度控制得特别好，甚至队列中露脸者的颜值都是按序排列的。
我知道有人会反驳说：跳得整齐你也要批评？
不，这不是批评，无关对错，这是审美的问题，是不同文化下的价值观差异。往上回溯，巴西、英国、之前的希腊、澳大利亚等等国家的奥运会开幕式，总有好些环节是群演们一起起舞的，不分男女、高矮胖瘦，都在动，没法整齐，人家也不会这么要求。而对整齐最在意的，当然是我们中国。
这是我们在集体表演上的巨大优势，所以，在大型的典礼上一定要极力突出这点，用人体当作积木，堆砌出各种图案，而且，在尽可能多的环节上，展示我们那令人叹为观止的秩序。
2008年北京奥运开幕式。
我不能说这种整齐就是不美。就像我无法说朝鲜的《阿里郎》很难看一样，我更无法说莱妮·里芬斯塔尔的纪录片《三六年柏林奥运》、《意志的胜利》不美。
强大的力量、秩序、统一；呈现出来的就是辉煌、壮丽、无以伦比。北京奥运开幕式也部分地继承了这种美学。总导演张艺谋深谙这种“整齐之美”，因为成千上万个一模一样的人，就是是一种力量，一种威严，一种震摄力。集体是那么至高无上，个体都是应该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中”那样，把自己的个性泯灭于大海中央。
这也就明白了，为什么经历过了北京奥运会的中国人当中有这么多都看不上别家的奥运。我们的美学，就是一种意志的胜利、强权的胜利，艺术手段给集体意志镀上了迷人和神圣的光芒。一旦个性被碾压，人成为隐身在集体中的一滴水，便有了“我也是这个强权当中一份子”的错觉。不知不觉中，就效仿性地挥起了手，睥睨着那些葆有个性、不被绑架的个人：看啊，他们多么缈小！
所以，我们不仅嘲笑起金砖国家、全球第七大经济体的民主国家巴西，连英国我们也看不起呢。谁叫他们钱不多，权不大，不能任性？
忘了国内媒体口中的巴西小偷、巴西蚊子和坏掉的马桶吧。
超模“天神”吉赛尔 邦臣。
本文首发于“冰川思想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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