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说 | 《哈姆雷特》——疯狂与间离的元戏剧
“书写自己本年度最喜欢的演出”
这样一个活动。
因为从上次晒票根活动活动中可以看出，我们的观众对艺术不只是热爱而已，还很有文采底蕴。这不，转天我们就收到了观众来信，大家可以借机回顾一下当天的演出。也欢迎大家继续后台投稿，被选中刊登的我们将送上各种神秘大礼。
授权转载剧评
《哈姆雷特》——疯狂与间离的元戏剧
本次上月激赏毫无意外是《哈姆雷特》。《哈姆雷特》等莎剧作为世界戏剧史上很可能是最著名的剧本，就应该成为如奥运圣火点燃般的展现各路戏剧人解读与创意能力的命题作文大赛。任何还妄图“原汁原味排演莎剧”、甚至“还原莎翁时代”的创作动机都是保守甚至是不现实的，哈姆雷特乃至莎翁都应该是活在21世纪的“新人类”。这些话，大家已说过太多，本文就不赘述了。
本文着重剖析一下奥斯特玛雅导演的这一版《哈姆雷特》（以下简称“奥版《哈姆雷特》”）对原著独到而精彩的阐释思路。
观众看奥版《哈姆雷特》，应该能强烈地感觉到哈姆雷特疯了。在原著中，哈姆雷特为了迷惑众人、掩盖复仇动机，所以他在复仇决心已定后做出了“装疯”的决定。而在奥版《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的“疯”则成为了贯穿全剧的主题。奥版《哈姆雷特》一开场，观众就能嗅到哈姆雷特要疯的前兆：全部表演发生在曾埋葬了父皇的泥土之上（死的空间），丹麦王宫则被简化为了一张之后被折腾得脏乱不堪的长桌与一屏土豪金色的流苏帘幕（生的空间）；而哈姆雷特，他成为了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随着演出的深入，观众能愈发感受到哈姆雷特行为的激进：他被水管缠住与他人在土上翻滚，摔打冷餐食物，吊在流苏帘幕上打碟唱黄歌踢瓶子，对奥菲利亚扔纸强吻拿土掩埋，吃土，用冲锋枪打死波洛涅斯，洒国王一身血，男扮女装演戏中戏《捕鼠器》还搞基露点……
不仅是哈姆雷特，观众会发现奥版《哈姆雷特》中的其他角色似乎也不太正常：叔父多次在土里被绊倒，雷欧提斯冲天打冲锋枪静场，王后忘情地高歌热舞，波洛涅斯对女儿大吼大嚷，当然还有最后真疯了的奥菲利亚，她拿着水管四处喷水（象征淹死），死后则被众人用塑料袋包裹埋在了土里……但即便如此，观众可能还是会认为，哈姆雷特是在装疯，不是真疯；其他角色也只是沾染了丹麦王宫里的放诞罢了。
可到了全剧最后一场，哈姆雷特不仅没有如原著那般恢复理智，显露出他真正潜心计划的复仇宏愿，反而彻底失控、为所欲为起来；而且也不仅是哈姆雷特，紧随其后所有其他角色最终也一齐投入到了几近吊诡的疯狂中：先是哈姆雷特带假眼登场，怒踢雷欧提斯，窜到观众席二楼，杀回舞台拿袖珍剑乱戳，做网球发球状，抄起铲子互殴，之后在闪烁的灯光、震耳的音效和帘幕上泼墨效果般的动画中，所有其他角色也开始用极其浮夸的喜剧式表演相继赴死，死去的人又做出天使升天般的等等离奇动作，全场霎时仿似磕药后的发狂派对。据了解，奥版《哈姆雷特》的这个结尾，乃至之前哈姆雷特表演《捕鼠器》等桥段，在天津的这三天实际演出中存在略微不同，可以推断对于这些桥段，导演应该已经是允许演员即兴发挥了，也就是说不是演员演出了疯狂，而是他们真疯狂了，他们真“玩high”了。
但奥版《哈姆雷特》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全剧并没有在疯狂中结束：向前推进的帘幕将除哈姆雷特外的角色尽皆“吞噬”，只剩哈姆雷特站在台口双臂打开。忽然灯光不闪、音效不响，观众有意欢呼，哈姆雷特却一脸严肃地叫他们安静，并将观众的视线引向舞台两侧打有字幕的屏幕。而观众在屏幕上看到了原著中哈姆雷特在死前的最后一句台词：余下的，只有沉默。这时观众忽然明白，疯狂与沉默，生存与死亡，在奥版《哈姆雷特》中形成了巧妙的互文。奥版《哈姆雷特》用99%的时间的疯狂，展现了我们这个生者的世界；而在最后1%的时间里，作品用这个干净而冷峻的结尾收煞，带给观众无尽的沉默，无尽的死亡。
奥版《哈姆雷特》的另一个关键词无疑是“间离”。奥斯特玛雅曾说自己是布莱希特的传人，于是在第一场戏中观众就看到有演员在台上举着水管，洒出下雨的效果。在此之后，本剧的间离手法使用还包括：哈姆雷特读字幕，调侃现代伦敦的建筑，甚至就连哈姆雷特的“肚子”都在演出中被当着观众拿出来再塞回过……
另外，本剧对即时影像的使用也是创作者间离思想的重要体现。演出一开始帘幕上就投影出哈姆雷特面对镜头，追问“生存还是死亡”的影像，为全剧奠定了主题。在此之后，摄像机更是成为了哈姆雷特的另一只眼睛，他多次举着摄像机用它审视其他角色。经过特效处理过的即时影像展现出一派暗黑的视觉风格，犹如直接将哈姆雷特眼中的那个扭曲世界呈现在了观众面前：在镜头里母后一阵浪叫竟就变成了奥菲利亚，拿着蛋糕的父王在镜头里一晃就变成了叔叔……
当然，奥版《哈姆雷特》最重要的间离手法使用还是饰演哈姆雷特的演员拉斯·艾丁格与观众的几次互动，包括他曾叫起一位观众站起向大家指示“这就是坏人”，以及询问观众能不能闻到他等等，甚至哈姆雷特的叔叔还曾拿着话筒走下台去对观众做过“忏悔”。对此我们在下文还会详述。
疯狂与间离，为什么奥版《哈姆雷特》要将此二者作为核心元素？拉斯·艾丁格与观众的一次互动，似乎可为我们提供些许线索。当剧情发展至哈姆雷特将要与雷欧提斯比剑的关键时刻，拉斯·艾丁格忽然打破了高潮戏呼之欲出的紧张氛围，转而追问起观众，“要是哈姆雷特在丧失他自己的心神的时候，做了对不起雷欧提斯的事，那样的事是哈姆雷特做的么？哈姆雷特会承认么？如果不，那又是谁做的呢？”观众众说纷纭，同时一头雾水，为什么拉斯·艾丁格要在此时纠缠这样一个莫名的问题。直到有熟悉原著的观众指出，“哈姆雷特不会承认，因为那样的事是哈姆雷特的疯狂做的”的时候，观众如梦方醒：这场互动才是奥版《哈姆雷特》真正的“戏核”，创作者是希望通过间离的手法向观众着重强调，“疯狂”就是本剧的核心议题，就是奥版《哈姆雷特》对原著的独到解读。
而且，奥版《哈姆雷特》的疯狂绝不止于台上的疯狂，创作者是在有意识地将疯狂延伸至台下，换言之，奥版《哈姆雷特》的演员一直在努力引导观众加入到演员的疯狂之中。实现这一目标的最显著的例子，便是哈姆雷特在与雷欧提斯互殴的过程中，拉斯·艾丁格不仅跑入了观众席，而且攀援到了剧场二楼，和台上的演员互相喊话。甚至，他还热情地答应了观众与他合影的请求，似乎完全“不顾”自己还在戏中。拉斯·艾丁格的这一系列举动激起了全场的狂热情绪，让原本站在一旁阻止观众照相的场务人员都不知所措。也许观众的狂热只来源于拉斯·艾丁格跑入观众席的直观刺激，也许观众会简单以为这是拉斯·艾丁格演到最后“任性”的表现，但是如果我们考虑到前述的“创作者是在有意识地将疯狂延伸至台下”这一论点便会发现，拉斯·艾丁格的所作所为很有可能完全是有意为之，而且他的目标已成功达成，观众已陷入到了和台上一样的疯狂之中。
那么我们进而追问：为什么要让观众疯狂？戏剧理论史上有一个关于《哈姆雷特》是“元戏剧”的理论，或许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元戏剧”，简而言之可以被认为是写戏剧本身的戏剧，是具有“自我意识”的戏剧。“元戏剧”概念的提出者阿贝尔认为，《哈姆雷特》便是一出典型的元戏剧，因为哈姆雷特在剧中排演了一出戏中戏《捕鼠器》，以探寻他父亲被害的真相，这一内容便是《哈姆雷特》这出元戏剧的“自我意识”：哈姆雷特通过戏中戏《捕鼠器》认清了世界的真相，《哈姆雷特》带给我们的，不是如古希腊悲剧般的体验式感受“卡塔西斯”，而是间离式的、理性化的重审。
而这一观点，正好在奥版《哈姆雷特》中得到了强调。剧中哈姆雷特曾明确向观众强调：戏剧就是好，让人不能自已，让人流露真情。而综合前述奥版《哈姆雷特》希望台上台下都疯狂的目标我们便会发现，奥版《哈姆雷特》中的“真情”，已不仅于剧中的哈姆雷特通过《捕鼠器》看清了“叔叔杀死父亲”，乃至“世界是疯狂的”这些真相，它还包括观众通过这场台上台下一般疯狂的奥版《哈姆雷特》，看清了我们正生活其中的这个真实世界，其实也是疯狂的。换言之，奥版《哈姆雷特》通过间离实现的疯狂，其本质目的是为了完成两层嵌套的元戏剧重审：《捕鼠器》是奥版《哈姆雷特》的戏中戏，哈姆雷特借《捕鼠器》完成了内层的重审，认识并加入到了丹麦王宫的疯狂之中；台上的奥版《哈姆雷特》又是台下的全场狂欢的戏中戏，观众借奥版《哈姆雷特》完成了外层的重审，认识并加入到了现实世界的疯狂之中。这一两层嵌套的元戏剧重审，正是奥版《哈姆雷特》的最为伟大之处。
文章最后，我们留点时间反躬自问：我们中国有自己的《哈姆雷特》么？我不想提出盖棺定论式的观点，只想说，阅读完前文的读者您肯定能够明白，奥版《哈姆雷特》之所以成为经典，不仅因为演员卓越的演绎，导演奇绝的创意，更在于创作者已将《哈姆雷特》吃透入骨髓，同时又能提取、整合原著中可以帮助他们表达现代性观念的精华，既能紧扣前人智慧，又能大胆推陈出新，既能不落窠臼，又能自成一说，既有理论支撑，又能丰富理论，而且最终，创作者还能用超强的执行力，将一切的构想落实为现实。如上种种，反问我们的中国戏剧，有几点能做到呢？
http://v.qq.com/iframe/player.html?vid=f0154xblzli&width=500&height=375&auto=0
作者微信公众号：
ximuliangword
投稿：@天津大剧院 官方微博
▷近期演出信息◁
2月12-14日 ：陈佩斯、杨立新舞台喜剧《戏台》
2016/2/12-14 19:30 天津大剧院·歌剧厅
票价：1080/880/680/480/280/180/100（学生票）元
延伸阅读
▽点击蓝字标题即可查看相应文章
▼
微信号：tjgrandtheatre 微博：@天津大剧院
4000567790 8008187790
点击阅读原文可直接登录官方微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