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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版「无依之地」:在车里生活三年,却劝人们别这么做

human being Livin广州 2024-01-10



3月1日,导演赵婷凭借《无依之地》获得金球奖最佳导演,把美国边缘群体——现代游牧族的生活带到了广泛视野里。


上一次如此大范围讨论游牧生活,还是20世纪60年代。那时在美国,房车被看作是中产生活的标配、嬉皮士们宣扬爱与和平的生活载体。


电影《无依之地》里,游牧族们上路的原因各有不同,有的是因为失去了至亲,有的是因为金融危机失业,或者是其他生活变故而被迫上路。


近两年,越来越多的人争先恐后地要加入到这股潮流中。今天,我们采访一对游牧族情侣,试图寻找中国当下「游牧生活」的真实面貌。





在广州番禺的某个角落,兴许是某家大排档门口的街道,汽车厂的空地上,废弃的高架桥桥洞下,抑或是某个停车位里,你也许遇到过这么一辆巴士。

它刷着灰绿色的外漆、车门处刻着四个不容易察觉的小字——「松木巴士」


*松木巴士2.0



三年来,一对情侣不买房、不租房也不住酒店,一直居住、工作与生活在这辆巴士上,正在进行一场「当代游牧生活实验。」

和电影《无依之地》大多被迫上路的人不同,他们是在过着羡煞旁人的生活时,主动做出的选择。

和社交媒体上沸沸扬扬的房车生活故事不一样,亲身实践这种「自带流量」的生活方式,他们却低调而冷静,时刻与「流量」保持着距离。




这就像他们名字一样。 

松木,长期以来是森林里最不起眼的品种之一,直到北欧人采用脱胎烘干技术,「变废为宝」之后,它们才以「木材」的角色,出现在在近代社会的人类生活中。

并且以质朴无华、自然恬静、实用而忠诚的气质赢得人类的信赖。




「如果你想了解一个人,你就去TA家看看吧。」这句话反过来也成立。

主理人荷包蛋身上透露出浪漫、热情与天真的气质。她时常扎着马尾,穿着宽松的针织衫。




走路时喜欢低着头,听人说话回应之前会先微笑。她如若喜欢你,恨不得把她喜欢的人都介绍给你。

车内的软装设计与搭配出自她的巧手,你不难从那波西米亚风情的窗帘、毛毯和编织袋中发现她浪漫的异域情怀与热情。




Harry,尽管他不大愿意把当下的生活和过往5年的北欧经历联系在一起,但是惜字如金的谈吐,对消费主义的鄙夷,克制的社交距离,理性严谨的硬装设计,以及对事物的迟疑而冷淡的态度——

包括「松木巴士」logo本身,仅以简约的直线所勾勒出来的两棵松木,人们很难忽略这些行为悄悄散发出来的「北欧气质」。




两人在欧洲生活了多年,回国后分别在阿里和蔚来汽车从事产品经理和汽车设计工作。

2017年,两人因为厌倦了城市生活以及一眼看到头的职场生涯,试图选择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于是开始了游牧生活。

但是和社交媒体上看到的「说走就走的旅行」的故事所不同,他们在这件「浪漫」事情的态度上呈现了足够的理性。


*荷包蛋和Harry



两人为之准备了2年,包括对游牧生活的研究、频繁的郊外生活实践、学习汽车专业改装。

当然还有够花2年的存款和一辆车,以及带着「大不了回去上班」的底气,才在2017年真正上路。







一开始决定住在房车里并流浪于各地,在家人和朋友们看来是一件「惨兮兮」的事情。

大家的认知里,空间狭窄、社区不安全、功能不便利的不稳定生活就是「居无定所」的样本。

但是对于荷包蛋和Harry而言,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只是这个家长了轮子。


*松木巴士为人改造的房车


每一个在「家」所实际发生的动作,都可以在车上发生。

空间的缩小非但没有限制他们的行为,反而拓宽了生活的边界。如果把这12平方的巴士比喻成一个房间,那么整个地球——只要可抵达的角落都可以是他们的客厅。

肯德基可以是荷包蛋的办公室,马路边是Harry放空的客厅,某天夜里心血来潮开车上路,望向天窗外的满天繁星入睡,早上醒来会发现窗外原来是大海。


*松木巴士1.0



关于「家」的定义,他们的答案质朴得令人意外——

「家的定义就是,你对空间的熟悉感,是每一件你触手可及的物品。」

他们完全把这当家,甚至胜过在上海的家和其他城市租来的房子。






和父母一起生活的家,尽管面积很大,地板装修采用进口大理石,一切的设计都顺从「现代化」的宽敞、舒适的标准。

但是这样的房子在荷包蛋看来太大了。

大多数人所追求的大面积,在她看来却是距离感,是人与人、物品交流的障碍。

而在这12平方的车上,每一寸触手可及的空间和物件,这份熟悉和信任感才构成「家」。




对于未知事物,人们常抱以好奇与恐惧两种态度。

亲身试验了游牧生活的他们,认为这是一种「令人上瘾的生活」。

即使未来回到办公室重新过上996的生活,他们也宁愿住在这个家,而不是任何一个买来或者租来的建筑。







游牧生活远不止「生活在路上」一句话这么简单

当车轮把房子带离建筑和城市时,随之而来的改变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

居住、出行、工作、购物和社交方式随着空间的改变而改变,且伴随而来的更深层次的变化是——比如:身份的消失。



*松木巴士改造的如花书吧


曾经热衷于购物的荷包蛋,由于空间有限,不经意地降低了物质欲望。三年前购买的衣物和器具至今仍在使用,真相是原来这并不影响生活本身。

以前上班因为迟到来不及化妆而难以面对接下来的一天,游牧生活简化了社会关系之后,几乎所有女性都难以抵抗的「容貌焦虑」也逐渐消失。




甚至最近,当她拿着一沓设计图纸在修理厂附近寻找打印店时,店主热情地招呼她——「小妹,你是不是来修理厂里找工作啊?」

回忆起这件小事时,她脸上仍流露出一丝讶异和随之而来的惊喜,一种如释重负的自由感流露在她的笑容里——「我觉得这挺好的」。




生活的变化,就像推平一面墙,其他的墙也会随之倒下。

而当生活的变化一层一层地在他们身上发生着作用时,陌生人无法从他们的着装、容貌和言行去判断他们的「身份」。

他们在这暧昧中的气氛中感受到了自由和确认自我价值。







过上游牧生活的他们并没有沉浸于风花雪月般的旅途故事里,他们尝试过多种工作方式获得收入都无疾而终,直到某天有人因为看到推文找他们帮忙改造房车。

设计出身的他们给人改造完第一辆车时,一致决定要长期经营下去。




三年来,他们为人改造了大约二十辆的车,除了器械部分与车厂合作之外,每一辆车的设计、工艺改造和手工组装雕刻,都是两人在三十几度高温的车厂内独自完成。

一辆房车的制作周期在顺利的情况下至少需要一个多月,有时也长达一年。每一辆车都为车子主人量身定做,功能和设计上力求完美且不重复。


*松木巴士改造的T2露天咖啡馆


新近的改造案例让两人兴奋很久,尽管这耗费了他们一年的时间。


那是一辆来自20世纪60年风靡欧美的房车车型——VW Type。


从车的铭牌看到车子原本颜色是莲白色,但是经过半个世纪的岁月洗礼,车子重现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已褪色成枣红色。


它已成铁锈斑驳,功能全失的名副其实的「老爷车」。





明知这将是一件艰巨的工作,但他们充满了激情去完成了这项任务。


期间就像感受到了同年50万嬉皮士从全美各地涌向白湖,度过了3天以「爱与和平」为名义的摇滚音乐节「伍德斯托克」。





为了恢复全貌,他们托朋友从德国寄回来零件,艰难又幸运地还原了圆筒车前灯、油蜡皮质的座椅以及驾驶航操控台面的飞机开关——几近完美地还原了美国上世纪60年代的嬉皮士生活美学。

车子的颜色虽没有还原莲白色,却保留了T1在那个年代最经典的颜色——orange黄。




尽管已不能重新上路,但当2021年1月8日, T2以「露天咖啡馆」的身份出现南宁广场,人们围着它在交谈时,它重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和使命,彷佛昨日光辉再现。






游牧生活和房车改造为他们吸引了很多粉丝和客户。决定长期经营着这份事业的他们,却仍坚持以50%的拒单量从事着这份工作。

从互联网出身的他们,深谙大规模运作之道——无非是让资本介入,高风险地运转,企图获得高回报,但同时摧毁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当我们做着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时,你是不忍让它膨胀,并把它毁掉的。」




近两年,房车话题在社交媒体爆火,互联网上关于房车美好故事的叙述铺天盖地出现在「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年轻人的视野里。

但身处其中的二人深知,真正的游牧生活并非网红们「演」出来的那样。

当房车以打卡的工具出现时,在社交媒体放大镜下,「房车生活」变成了只有房车而没有生活,「生活方式」也只有了方式而失去了生活本身一样。


*车主@麦里一家



游牧生活刚开始时,他们希望更多人的加入,坐在房车驾驶座上的不仅是退休中产,还有更多年轻人在路上,以及产生多样性。

但是当看到互联网上越来越多同质化与过度包装的例子时如今他们更希望更少人加入进来,甚至认为过度的吹捧式的关注对游牧生活的探索是阻碍的。




他们不以KOL的身份鼓励更多人加入,并且以一张「房车真实需求调查表」拒绝了50%的客户。

他们希望在生活方式膨胀的时代里,人们不把「房车」当作中产生活的装饰品,而是以理性而实用的目的拥有和使用它。参与其中的人不再只复制房车生活范本,而是寻找新的可能性。

两人从未赋予过「松木巴士」任何Slogan,但是吃饭聊到尽兴时,Harry掏出手机给我们念了这样一段话——

「Life is about feeling unsteadiness in a stable car.」生活就是在一辆稳定的车里感受不稳定





这让我想起第一次坐在「松木巴士」上的情景——

窗外车水马龙经过松木巴士,坐在车里的我们看得见外面发生的一切,却因为声音的隔绝,似乎感觉不到自己存在城市里。

而车窗外的人们,与松木巴士匆匆擦肩而过时,也未曾察觉,车内一个精彩的世界。





2月9日,除夕夜的前夕的傍晚,我来到番禺为松木巴士送别。这是我和他们第四次见面,每一次位置都不同,这次是在石碁路的一个修理厂门口的马路边。

那天傍晚,暖和了大半个月的广州突然下起了小雨。




刚完成新车改造的荷包蛋和Harry把车开到别处拍视频做纪念——「我们经常忙到没有时间给作品拍照,但是这次不拍可能就没机会了。」

他们这次离开广州,不是暂别。他们下一站即将定居杭州莫干山。

在他们回来时,Harry手中的相机已没电,荷包蛋的雪地靴已湿透却不知。




她流畅地打开房车的每一个部位又放回原处,动作熟练得就像形成了某种肌肉记忆。

但是当她打开车门对着镜头介绍时,她的语气和眼神里仍不自觉地流露出羞涩而天真的惊喜感,似乎这是她见到车子的第一面。

「每一辆车都是他们的一个孩子啊!」车主毛毛站在远处微笑地看着他们说。




车主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天要黑了下来。

荷包蛋望向街道,喃喃地重复了15天前对我说过的这句话——

「原来在这里生活了3年了。这里和当时上学时看到的广州真的很不同。当时我们还更年轻,而广州也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拍摄视频的途中,Harry说——

「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终于要离开了。」尔后又对我笑着补充道,「我就嘴贱吐槽几句。」

离开前,我加入了松木巴士的车主群。群公告上写着这么一段话——

「我们一直觉得松木巴士不是『房车』圈内的……请勿在群里讨论政治、生意类话题。我们的周遭已经充斥着够多的权力、金钱、虚伪与仇恨。

我们认为大众广泛的艺术、哲学、文学、音乐的修养,更容易让这个社会进步。」



 
看到这段话时,我已和他们告别,手中握着他们送给我和同事的木刻杯垫,正走在下着细雨的广州的某条陌生街道上。

我回头,望向松木巴士刚刚驻留的方向,发现他们已消失在城市的夜色里。




撰文:总有一天会消失的human being

编辑:消失在江南西夜色的小李

设计:即将失去江南西夜景的小享

摄影:即将失去江南西夕阳的santo

部分图片来源于@松木巴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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