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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情 | 爸爸带回来一个妹妹让我们养

2016-06-05 素素 假日100天


素素

记╱




菁菁是我接待过的年龄最小的采访对象,可是眉宇间却透着掩不住的成熟。这个孩子给我讲这个故事时,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平静极了。只有当我最后问道“妈妈还好吗”时,菁菁先是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心疼妈妈,然后把脸埋进手里,不一会工夫,伴随着抽泣声,那个弱小的肩膀抖动起来。

倾诉者:菁菁 19岁  职业:学生  采访地点:咖啡厅

如果我和姐姐也算爱情的结晶


关于我的父亲,我妈绝口不提。


我小时候的很多事都是姐姐和小姨讲给我听的。听我小姨说,妈妈年轻时很多人追的,是家属大院出了名的美女。爸爸是姥爷的通讯员,出身贫寒,长得还算一表人才,当时刚调到姥爷身边不久。妈妈给姥爷送饭去(没错姥爷那时胃口不好,只吃姥姥做的饭,唉,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两个人在楼道里撞了个满怀,汤菜洒了一地。

妈妈还没反应过来,脚底下一滑,就被人一把揽住,这才没摔倒。

没烫到吧?

那个人松开紧紧护住她的手时说。


这时候,妈妈才看清楚身边这个莽撞到撞了她又细心地“救”了她的身边人。怦然心动的那一刻,她恐怕也没想到,身边这个看了她一眼就满脸通红的大男孩,让她的后半生过得艰难而辛苦。

没错,爸爸和妈妈相遇的情节,就跟所有的俗套连续剧一样,他们两个人一见钟情了。


姥爷姥姥当然不同意。妈妈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当时刚进医院实习,前途不可估量。而爸爸比妈妈要小两岁,家里条件已经不能用“不好”来形容了,是“极差”。爸爸是独子,爷爷去世后,奶奶改嫁,在生孩子时难产去世,爸爸的后爸不久又娶。爸爸从此过起了寄人篱下的日子,直到17岁参军。


对于老人家来说,爸爸当时可以说是没爹没妈,无依无靠。姥爷说,妈妈是他的长女,也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他不求女儿荣华富贵,但是至少能保证女儿的生活质量不随家庭的建立而降低吧。显然,爸爸给不了妈妈老人的期望。

可倔强的妈妈还是跟爸爸在一起了,仗的自然是全家的宠爱。小姨说,姥爷被气得住院了,妈妈去病床前照顾了三天三夜,姥爷出院时,便默许了这段感情。


婚礼据说很简单,因为妈妈怀孕了。姥爷给妈妈安排了离家不远的一个住处,这便是我住了近二十年的家。


婚后不久,姐姐出生。三年后,我出生。


姐姐说,她有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童年。爸爸跟妈妈结婚不久,为了不落人口舌,婉拒了部队的提干,转业后辞了企业的工作,拿着转业金下海开始做起了生意。姐姐说,那是家里最美好的时光,外人看来,父母恩爱,我和姐姐都乖巧懂事,而我们自己家里的甜蜜,有过之而无不及。

爸爸在我三岁时离开了我们娘儿仨


我属牛,姐姐和妈妈属狗,爸爸属鼠。

姐姐说,我刚出生不久,有一次我们四个躺在床上,姐姐说,这辈子属什么下辈子就是什么。

妈妈说,那我们下辈子就不是一家人了。

爸爸说,菁菁在牛圈里,我在墙上打洞,你和姐姐在圈门口守着,我们还是一家人。

谁知道,我们这一家人这辈子都没走到头。 


我三岁时,爸爸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迫不得已跟姥爷开口借钱,遭到痛骂,钱拿到后第二天,爸爸把钱放在了桌子上,留下一封信,从家里出走。这一走便是16年。

那一天,姐姐和我从“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一夜之间变成了“世界上最可怜的小孩”。


姐姐说,爸爸是不堪姥爷侮辱才离家出走的。小姨说,爸爸是在外边欠了很多很多钱躲债走的。可我不能理解的是,世界上还有什么理由能离开贤淑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除了他所谓的自尊心和自私,还有什么呢?

至少姐姐还享受过爸爸的疼爱,可我呢?我只有幼年片段的记忆碎片中,出现过这个男人,至此再无父爱。


这些年会从小姨那里得到一些爸爸的消息。他跟战友去了巴基斯坦,当地有很多中国公司做工程,他去那里打工,后来便定居在那里。这些年,我和姐姐偶尔会收到爸爸从远方寄来的信件,多是在我们生日前后,大多只是一张纸,写了只言片语祝福的话,没有寄出的地址。我和姐姐总是躲在小姨家看完这些信,然后烧掉,从来不敢往家里带。


妈妈恨爸爸。


爸爸离家出走后,妈妈还了爸爸欠的债,便独自一人支撑起这个家。我上小学时,法院来了一封信,姐姐告诉我,这是离婚判决,法律上就是告诉妈妈不要再等爸爸了。

可我觉得妈妈一直在等爸爸。

妈妈一直单身,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和对我和姐姐的照顾上。老师说,我跟很多单亲家庭长大孩子不一样,说我学习努力,阳光积极,不骄不躁,待人接物都很规矩。我想,这都归功于妈妈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教育我身为一个女人应该从容隐忍,应该懂得爱自己。


姐姐追随妈妈的脚步,也学医了。我学了设计,因为我从小爱画画,小姨说我遗传了爸爸,当时大院里所有的宣传栏都是出自爸爸之手。学医和学设计都挺费钱的,姐姐至少要读到博士,我想出国念硕士,妈妈让我们别担心,说把我们俩念一辈子书的钱都准备出来了,只要我们开心就好。


爸爸带了个混血妹妹回来了


今年过年,小姨找到我和姐姐,说爸爸回来了,想要见我们。我问小姨,妈妈知道么?小姨说,你妈说不见。


对于我来说,怎么说呢,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从小脑洞就大,总是幻想着如果爸爸回来,我会有什么反应,是大哭大闹,还是冲过去打他,每一个场景我都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

可是,见到爸爸的那一刻,我心里忽然空了。


是的,空了。


爸爸和我们约在离家不远的一个饭店,小姨带着我和姐姐先到的,不一会就看到一个消瘦的男人领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

我只见过爸爸年轻时的照片,但是我知道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爸爸。

小姨咕哝了一句怎么变成这样,然后挥手致意让那爷俩过来。爸爸冲小姨点点头,然后看到姐姐,眼神闪烁,最后把视线定格在我身上。


菁菁吧,都这么大了。

我冲他点点头,然后看到了他身边的小女孩。

这个女孩大约六七岁,眼睛大大的,睫毛特别长。爸爸说,她中文名叫念念。念,是妈妈名字里的一个字。

这个女孩的妈妈是巴基斯坦人,是爸爸在那边的妻子,去年癌症去世。


爸爸说,他也得病了,胃癌晚期,不能再照顾这个小女儿了。

爸爸说,女孩的妈妈娘家没人,如果他死了,这女孩就成孤儿了。

爸爸问,你们能不能照顾这个妹妹。

沉默,蔓延在我们五个人之间好长好长时间。


我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小妹妹一句“爸爸我饿”,一下子把我们拉了回来。我站起来,拉住那个小女孩的手坐到了旁边桌,然后喊服务员点菜。

我隐约听到姐姐问爸爸,为什么你抛下我们就这么走了,就不能打个电话或者回来看看我们吗?

爸爸说,这些年,太难了。

我知道,这很难,难极了,但是如果你记得我们儿时的甜蜜时光,如果你知道你在我们心中永远的位置,或许,它就会容易一点点。


最后,姐姐跟爸爸说,要问问妈妈。那个我脑海中高大潇洒的父亲,忽然幻化成眼前这个被疾病和岁月摧毁得身形憔悴的男人,脸上堆满了皱纹,挤出一句,你们妈妈,还好吗?


我并不知道我妈到底好不好。


我只知道,当小姨带着我和姐姐把爸爸的事讲给妈妈听时,妈妈说——

把那个小女孩儿,带回来吧。



素素说

我很佩服菁菁的妈妈,在她无法选择的人生里,她选择了给予两个女儿足够的物质基础,得以身心健康地长大;在她可以选择的时候,她做出了常人无法理解的抉择——抚养前夫的女儿。我想,她之所以这么多年,对女儿绝口不提那个男人,可能心里还有对他斩不断的眷恋。她可能永远无法原谅菁菁的爸爸,可是依然会在那个男人走投无路的时候,选择伸手帮忙。就像好多年前,那个楼道里,一个男孩向一个快摔倒的女孩,伸出了手。


假日100天记者 | 蔡思维 漫画 | 李妍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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