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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说 | 要是苏享茂看过《九尾龟》,会不会就少上当不受骗?

杨早 早就说过 2020-11-07

《九尾龟》是非常著名的晚清“狭邪小说”——这个古怪的命名是鲁迅起的,说白了,就是专写青楼的小说。

晚清有很多这样的小说,《九尾龟》特别有名,号称“嫖界指南,花丛历史”。它这个指南,不是告诉你哪条街有哪个红倌人,价格多少。

《九尾龟》是要告诉你,妓女会怎么骗你,你要怎样防骗。

它说,逛妓院要有四大条件,除了要有颜值,是土豪,活儿好,比这些都重要的是“身段”,身段其实就是你对妓女与客人关系的认知。

好的身段,简单总结就一句话:别指望里面有好人。

所以《九尾龟》也写了大量高手怎样反制狡猾的妓女。

这本书出版于1906~1910年,正是清末。那时娼妓业是合法的,妓户每月要交花捐。

那时的妓院不只是纵欲的所在,也是正常的政治、商业交际场所,跟现在的私人会所差不多。连革命党商议反清大计,也经常在妓院进行。

很多知名的媒体人,长期住在妓院里,反正他们的作息时间跟倌人们也差不多,上午睡觉,下午玩,晚上工作。

这是一个近代化的新型空间,同样也会寻求新的婚姻伦理。

你想,从前熟人社会,男女双方都是好几代的家族,说不过还是世交,婆婆又是姑妈,小姨又是婶婶,这种事都不少见,打断骨头连着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就算有一方是外乡来的,比如从逃难人家买个童养媳,或者招赘个上门女婿,那么一方强一方弱,都是家族资源决定的。

而在清末的上海妓院,倌人来自四面八方,绝大多数都是艺名,胡宝玉,林黛玉,史湘云,爱叫什么叫什么,客人也一样,洪老爷,王老爷,李老爷,你根本不知道这人的真实家世。

每天都有人新来,有人消失。如果没有内行引领,你根本不知道谁是谁,谁在去年叫什么名字,有过什么样的经历。

这样的黑暗森林,容易诞生两种现象。

一是叫“淴浴”,就是妓女高消费,或者“轧姘头”,跟马夫、戏子要好,倒贴他们,欠了一屁股的债,就找个羊牯嫁,让他帮着还债,还完债,想个办法又重回上海职场,好象洗了个痛快澡,所以叫淴浴;

一种叫“空心大少”。因为逛堂子(妓院)的费用,不是每天现结,而是挂账,端午、中秋、年节,三节会钞。这跟一般的商家做法相同。而且一般到了三节,倌人的“恩官”还要帮相好好做些场面,摆几次双双台,堆个菊花台,打赏娘姨龟公红包。有些惯吃白食的老客,一到节下就玩失踪,等到节过完了,他又出现了,换个倌人继续嫖。

《九尾龟》是男性向的指南,基本都是写倌人坏,客人上当,连续写了好几个骗婚案。

要是苏享茂在程序员生涯当中,能够看看《九尾龟》,他会不会就不那么容易上当?

我觉得有可能,毕竟,古往今来的感情/婚姻骗局,也就那么一些套路。

《九尾龟》是男性向的指南,基本都是写倌人坏,客人上当,连续写了好几个骗婚案。

头一个被骗的叫王太史。太史就是翰林,非中过进士的人不能当,是典型的高级脑力劳动者。王太史是个凤凰男,家道贫寒,五十多岁才中进士,在北京当翰林,只能赔钱挣不到钱,就托了关系,到上海来当道台的幕宾,每年的工资高达二千两银子以上(那时上海一家市民全年收入也不过百把两银子)。

书中说道:“原来这班专读死书、专做八股的书呆子,往往少年时节不敢荒唐,一到中年以后,中了进士,点了翰林,自以为是功成名就的了,免不得就要赌嫖起来。却是不嫖则已,一经涉足花丛,定是那天字号的曲辫子;不赌则已,一经走到赌场,便是那专输钱的冤大头。”

王太史看上了一个二十五六岁,叫金寓的倌人,从三月间起,天天在她那里消磨,到了四月底,已经花了一千多两银子。但是因为王太史又老又丑,金寓完全看不上他。有时候王太史请客,途中来了局票,金寓站起来就走,弄得宾客十分没面子(倌人接到局票,一般都要去应酬下,但原来的局也要敷衍,说句“去去就来”的话,或是唱支曲子再走)。金寓反过来说“还是把王老爷当成自家人才如此随便”,王太史也很高兴,觉得这是金寓与自己要好的表现。

这种情况下,金寓说要嫁,王太史再没有不肯的。两人讲妥了四千两银子,一切费用在内,中秋后给,预付一千。金寓收了银子,也不给王太史写收票。但她的房子是王太史租的,家具是王太史买的,衣裳首饰,都是王太史置办,她就算是王太史的人了。

又过了一个月,有朋友来找王太史,讲:听说你那金寓小姐,最近与一个姓陈的恩客订了婚,今天就要回南通了。

王太史根本不信,说这段时间我俩天天在一起,昨晚上她还说发肝气,睡在床上坐都坐不起,怎么会跟姓陈的回去?

朋友说你这老先生真是痴情,不行咱们去看看呗。

两人赶到金寓住所,发现只剩一个厨子。厨子说,小姐要搬家,昨天把箱笼细软都搬走了,让我守着这里,说今天再来搬木器家具。

这还用说吗?金寓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早已上船去了南通。王太史欲待发作,给钱的时候连张收条都没有。说是金寓要嫁自己,也就是一句话,连证人都没有。只能自认倒霉。

王太史后来又看上了个叫花彩云的,这次学聪明了,身价五千,定金二千,给钱的时候有收条,又找朋友作证来写了婚书,最后终于把花彩云娶到了手。婚后半个月,花彩云说要回娘家看看,只拿了衣包就上车走了。晚上王太史派马车去约定的地方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回家一翻,花彩云的箱子一只只都是空的,只有几件旧衣服,这也是早有潜逃的打算。

还有一位李子霄,在上海滩嫖了十年,算是老资格了。碰到个倌人张书玉,虽然做了恩客,但是把得很牢,张书玉使尽浑身解数,李子霄就是不给大笔银钱,也不说娶她的话。

有一次李子霄在张书玉院里,不知怎么就拉起肚子来,一连泻了十几趟,人马上就垮了。张书玉服伺得耐心殷勤,表现得恨不得自己替李子霄生病,又去虹庙求了一个仙方,李子霄吃了就好了。这一下两人患难情深,终于谈婚论嫁。

李子霄是老资格,托朋友出来做媒,说好身价八千,先付一半。婚书彩轿,一时齐备,在大马路租了一处三楼三底的洋房,过起了两人世界。

张书玉嫁了过来,一切都是“人家人”(人妻)的样子,从不嫌这嫌那,李子霄怕她从小堂子习气,闷不得,劝她去看看戏或坐坐马车,她反而说:“现在嫁人了,不是以为做倌人的辰光,还是少出去的好。”李子霄自然高兴,朋友都觉得李子霄真是娶对了人。

一日李子霄说自己下月要回常熟乡下一趟,问张书玉是一同回去,还是留在上海,自己两边跑,也没关系。

张书玉说得很好:我嫁了你,就是你的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有你回常熟我住上海的道理?

李子霄心中暗喜,但还是说:主要是我家老太太规矩很严,家里又有正妻,我怕你跟我回去,过不惯拘束的日子 。

书玉说得更好了:“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我嫁了你,早晚都要回家乡的,难道能一直不回去吗?就算老太太凶点,我只是规规矩矩,不做出格的事,总不见得老太太存心来扳阿拉的差错?就算家里人有点什么闲话,阿拉打定主意,骂不开口,打不动手,不就行了?”

这下李子霄相信张书玉是有一无二的好人,自己的钞票银洋,账簿珠宝,都是由她收管。

有天李子霄出外应酬,十二点左右才回来。家中竟是一个人也没有,连书玉从堂子里带来两个娘姨大姐都不见了。赶紧叫门房来问,说是“老爷刚刚出去不多时,姨太太说心中气闷,要到丹桂去看戏,套了马车,带了两个娘姨同去,叫家人等戏散场再去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李子霄一清点,衣服倒是一件不少,就是不见了张书玉的婚书,洋钱,翡翠玉器等细软,大概损失在一万出头。

李子霄气得如同死人一般。回想起来,当年那场病,也很蹊跷,多半是张书玉下了泻药,然后再去求“仙方”,一吃就好。自己二十多岁就在花场上混,十年来从未上过倌人的当,如今吃了一场大亏,说出去还很丢人:你们不是神仙眷侣吗?张书玉不是贤德无双的好人吗?

李子霄经此一役,心灰意冷,最后索性出了家。

现在谈文学教育,都说要弘扬真善美,照我看,清末这种黑幕小说,也不妨看看。

看了之后,对于爱情,婚姻,人性,多少都有些幻灭感。

这种幻灭感,会让人觉得不太舒服,就像非四川人吃花椒,一时间舌头都没了感觉。

但它能提醒与保护你,把人想得坏一点,没什么。只要不丧失本心便好。

阴沟里的仰望,才是坚定而长久的仰望。


再说两句,前几天有位网名叫煮肘的,也是程序员起家,人称“史诗级直男癌”。

一图以蔽之:

这位呢,就不用看《九尾龟》了,可以去看看《金瓶梅》,里面西门大官人有段话:

咱闻那西天佛祖,也不过要黄金铺地;
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
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
就使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
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
也不减我泼天富贵!

他有这份气势。

据说这话原出自明代奸相严嵩的儿子严世蕃之口。

那末,严氏父子下场如何,史有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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