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心教主”永远30岁 | David Hockney
David Hockney
本文将送出2本《大卫·霍克尼谈大卫·霍克尼:我的早年》,获取赠书的参与方式见文末。
最近霍克尼的自传中译本《大卫·霍克尼谈大卫·霍克尼:我的早年》出版了,注意到副标题My Early Years,我很难想象霍克尼已经85岁了,需要用“早年”来回溯他六七十年代的生活与创作。霍克尼明明说了,他画画时永远30岁。这是学他的偶像毕加索,“从30岁到90岁期间,毕加索在画画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是30岁。”
《大卫·霍克尼谈大卫·霍克尼:我的早年》内页
我觉得霍克尼还要更年轻一点,二十啷当岁,印象里他是从来都把各种颜色穿在身上的活泼大男孩。英国《卫报》也确实称他为“全天候偶像”,时尚界可以不看他的画,但持续追逐他的穿搭。某种意义上,他也是一位时下流行的“冻龄甜心教主”。
这不完全是句玩笑话。霍克尼画画的确很甜,他甚至不愿意像别的抽象画家一样叫自己的画作“红与绿三号”“作品二号”这类冷冰冰的名字,而要命名为A Love Painting爱的绘画(参见《大卫·霍克尼谈大卫·霍克尼:我的早年》49页)。
我们常说张枣诗歌的汉语之甜,这种“甜”更重要的不在于视觉意象,而是格律上的声音之甜。霍克尼的绘画之甜也在于此——听觉。即使他是个如此依赖视觉的画家,比如他强调塞尚是第一个用眼睛作画的艺术家;即使,命运般地,他从70年代开始就需要佩戴助听器,逐渐失去了听觉。霍克尼自己说,他是用声音作为代价换来了失落的空间感,这种说法也没有问题,因为音乐也是一种建筑。何况他又举了偶像毕加索的例子:“毕加索不喜欢音乐,他是个音盲。但是在他的绘画中有丰富的音乐性。”
绘画的音乐之甜是一种天赋,由不得人,仿佛“联觉症”。最著名的联觉症患者纳博科夫在《说吧,记忆》里排比他的“有色听觉”:
英语字母表中的长音a具有风化的木头的色彩,但是法语的a唤起的是拋光的乌木。这个黑色组里还包括硬音g(硫化橡胶)和r(正在被撕开的满是煤灰的抹布)。白色组里有燕麦片n、软面条1和镜背是象牙的小镜子。法文on让我感到迷惑,我看到的是一只倒满烈酒的小酒杯具有张力的液面。转到蓝色组,有钢铁般的x、雷雨云z和蓝莓k。既然在声音和形状之间存在着微妙的相互作用,我看到的q比k的棕色更深,而s不是c那样的浅蓝,而是天蓝色和珍珠色的奇特混合。前后相连的色彩不会融合,双元音没有自己特别的颜色,除非在某种别的语言中是一个单字符(就这样,代表sh的个灰茸茸颜色的三词干俄语字母,一个和尼罗河奔流的河水同样古老的字母,影响了它在英语中的代表)。在绿色组有桤木叶f、生苹果p和阿月浑子t。对w,我最多也就能想到多少加上了点紫色的暗绿色。黄色组里包括了各种e和i、米黄的d、亮金色的y和u,它们字母上的明暗程度我只能用“带着橄榄青光泽的黄铜色”来表达。在棕色组里有软音g浓重而富有弹性的色调、较淡的j和浅褐色鞋带样的h。最后,在红色组中,b具有画家们称作焦赭色的色调,m是粉红法兰绒的一个裥褶,而今天我终于将v和梅尔茨及保罗的《色彩词典》中的“蔷薇石英”完美地配上了。彩虹这个词,一条原色的但绝对是灰暗的彩虹在我自己的语言中是那几乎读不出来的kzspygv。
把这一屏“字母色彩表”拼搭成绘画,几乎就是霍克尼风格。同理我们将通感倒置,“有色听觉”便能成为霍克尼式的“有声视觉”。他所有颜色,线条、点、色块、笔触,一股脑地从眼睛闯进人的大脑,转码为某种神秘的音符,或毋宁说是某种神秘的代码。虽然霍克尼并不是写代码的程序员,不过他确实尝试用各种电子设备创作了本质上是代码的绘画作品,产生了与毕加索画作“音乐性”不同的电子音乐。
没有其他任何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像霍克尼这样拥抱所有能创造图像的技术与媒材,从照相机到iPad,他和现在所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起在电子设备上画画,乐此不疲,并且“永远不用担心颜料不够用”。
当年初出茅庐的霍克尼真的曾经穷到颜料不够用,所以他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RCA)念书的时候发现了版画这种便宜的替代媒介。比起他别的艺术形式,霍克尼的版画可能没那么受重视,不过他也颇擅长此道,铜版、石版、丝网都做得十分出色。他自信能在版画上再现机械复制时代之前的艺术灵晕。当一位善用颜色的艺术家换用没有那么多颜色的表演形式,比如版画、素描,就请注意他的变奏。
1976年夏天,也可以说是霍克尼结束他“早年生活”的那一年,他创作了一组《蓝色吉他》的版画。依然追随他永远30岁的偶像毕加索,使用毕加索在彩色版画中最爱用的“糖水起地法”(你看,果然是“甜心教主”没错吧!):调制饱和糖溶液加入广告颜料,利用糖的溶解带走板子上的保护剂,从而腐蚀制版(参见《大卫·霍克尼谈大卫·霍克尼:我的早年》321-328页),画的源头也来自毕加索的早期作品《老吉他手》。
画《蓝色吉他》时的自画像,1977,油画
霍克尼这一组版画所基于的文本、华莱士·史蒂文斯的《弹蓝色吉他的男人》,同样源自毕加索。和史蒂文斯一样,霍克尼在版画中将毕加索原作棕色的吉他改为了蓝色,真正的“吉他之蓝”,于是琴弦拨动奏出曲调,不仅是曲调,还是和音,一种内在的协调,使得被感发的声音与感发它的印象相适应,“弹奏事物如其所是”。绘画之甜成为诗歌之甜。
霍克尼说他最想和古往今来五个人吃饭:毕加索、戈雅、伦勃朗、米开朗琪罗、歌德。歌德就不用说了,毕加索和米开朗琪罗其实也都写很好的诗。在《大卫·霍克尼谈大卫·霍克尼:我的早年》里,我们可以找到更多霍克尼隐秘的诗歌养分:艾略特、惠特曼、卡瓦菲斯、阿尔弗雷德·雅里。所以霍克尼自道这组《蓝色吉他》不是简单的文本插图,而是与诗歌同等的视觉诠释。
毕加索《老吉他手》
今年AI绘画大热,输入文本,电脑就会帮你画出图像:Disco Diffusion, Midjourney, Dall-E2, 还有谷歌最新推出的imagen。这些电子绘画或具象或抽象,但就像AI写诗一样,看上去像那么回事,却偏偏不对劲,强行的写码转码只是没有灵光的乱码。而霍克尼的画,不管油画、版画还是摄影、iPad绘画,他所有的画你也可以当作诗歌来读,一首真正的诗。
刚上线的《爱、死亡和机器人第三季》第三集中,一颗进化为AI的星球利用电磁链接上了死去的诗人宇航员的大脑。它转码出了一句储存的史蒂文斯诗句。我想这也正好可以拿来解读霍克尼的绘画,一颗永远年轻的心灵才能画画写诗,用甜蜜的糖水蚀刻出自己的宇宙:
我自己就是那个我漫游的世界
我的所见所闻皆源于我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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