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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夜读】火车上的周泾巷

江南晚报 2019-08-25



每周日晚9点30分|小南与你说晚安

文|杨文隽

原文刊载于2019.6.28江南晚报人文周刊


▲周泾巷站《区间INTERVAL》摄影计划 作者:@望京西


火车从周泾巷站驶出,一路穿过村庄、稻田、河流,然后经南站,钻进城市东南边的工厂和棚户区,慢慢进入无锡火车站。当广播里说“无锡站到了”时,时间竟然已过去了半个小时,路程却只走了区区十五公里。这是三十年前的火车,而且是逢站必停、逢车必让的慢车。


时值夏天,没有空调的火车一旦停下来,车厢里立即热得像是灶上蒸煮了半个时辰的蒸笼。男人大多赤着上身,光着膀子。膀子也顺便暴露了他们的阶级:黄如古铜的,多半是体力劳动者;白如软糕的,多半是脑力劳动者。女人或拿手巾不停擦脸上的汗,或拿扇子拼命往身上送风。


那时候的火车窗户不是全封闭的,可以持住两端把玻璃往上抬,大约能露出差不多高约一尺的缝隙。车一奔跑,大风呼啸而至,扑面顿生凉意。


所以,如果从周泾巷上车,运气好的话,我能找到空座位,那么就可以把头仰靠在椅背上打个盹,到了无锡火车站,当火车徐徐进站并停下来,我一定会被热醒。月台上,卖棒冰和汽水的小贩来回奔走,车厢里有人下车去买冷饮,也有人从窗口接过冷饮,有谁奢侈一下吃一盒冰淇淋,瞬间变身那时候的“土豪”,尤其引来邻座小朋友羡慕的目光。


▲钱海峰 摄


那时候我到常州去上学,绿皮慢车还要停靠洛社、横林、戚墅堰,最后才到常州站,火车开开停停,停停开开,慢得像蜗牛。我也想坐快车,车次多还有坐票,而且一节课功夫就到常州了,比慢车行驶时间缩短一半以上。但因为父母调到周泾巷中学教书,每逢节假日,我几乎都在这里上下车。周泾巷只是一个四等客运小站,每天只有四趟客车在这里停靠,车票都是站票。


轩昂的车头一声高啸,一节节的车厢铿铿跟进,速度越来越慢,终于停在周泾巷小站,站台上背着行囊、拎着箱包的旅客稀稀拉拉没几个。可一踏进车厢,旅客则是交肱叠股、摩肩错臂,人满为患。椅子底下,行李架上,横七竖八,到处是人,甚至连厕所里面也站满了人。除了就近上车的便捷,也是为节省几个铜板,当年众多可怜的穷人都选择坐慢车,男女老幼、南腔北调,你挨我我挨你几十分钟、几个小时后各奔东西。但仍然有逃票的,有一次我在车厢看到列车员突然查票,有不少无票乘车的人被抓住,于是撒腿就跑,向人多又乱哄哄的中间车厢挤去,还猫着腰往座位底下钻,钻来钻去,钻着钻着,结果还是被乘警抓住了。若补不了票,下一个小站,乘警会不客气地请你下车。


有一年元旦假期结束,当我踏上顶着暮色而来的火车时,发现是一辆棚车(可能是车次紧张增开了货运车来载人),俗称“闷罐”车。整节车厢没有电力,密不透风,黑咕隆咚,没有座位,只能席地而坐。闷罐车的一边有4个小铁窗,车厢铁门关得死死的,所以车厢里的空气不流通,沉闷憋人,我不时挤到小铁窗前吸口车厢外的新鲜空气……火车吭哧吭哧地像一只纵欲过度的兽,气喘吁吁地爬行了三个多小时,常州站终于到了。车门一打开,我灰头土脸一股劲儿往外跑,像是从地狱里逃出来似的。这是我唯一一次乘坐闷罐车的经历,憋煞人的闷罐车让我至今还心有余悸。


终于结束长达四年的羁旅生活,我毕业了。这一次,我选择最后一个走,因为四年前开始,每次寒暑假我为了回家可谓“不择手段”,几乎都是我们宿舍最早的,都是同学拎着行李为我送行。我滞留了一宿,想多送走一个同学,还四年以来欠下的债。


万万没想到,他们在车站等我很久了,是四个往上海方向的同学,两男两女。本想独自偷偷回家,变成了一场集体回家,他们陪我坐同一列慢车,我一路眼角闪烁泪光,我一路不断擦拭泪水。火车慢了下来,它已驶入了周泾巷的站台,当它快停下来时,我感觉有些失落,居然不想下车。回家、返校这么多次,从来都是急不可耐随蜂拥人群上上下下,这最后一次竟然那么慢慢吞吞、依依不舍。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走进周泾巷,从此它将是一个与我的人生毫无瓜葛的地方。火车提速、公路四通八达后,车站早已停运。我偶尔乘坐沪宁线上的特快或高铁,从这里穿站而过,眼里总会闪过一些曾经溜走的风景。这很难称之为一段美好的回忆,只能说是难忘。这是一段出行或归乡的开始,也是中国版的“在路上”。

责编:小南

来源:江南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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