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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六十 | 我希望画下永远不会流泪的眼睛

2016-09-24 顾城 谢烨 Alphabooks

顾城

1956年9月24日-1993年10月8日

朦胧诗主要代表人物


文革前开始诗歌创作。主要著作有《黑眼睛》《城》《水银》《顾城诗集》《顾城童话寓言诗选》《顾城诗选》《顾城新诗自选集》《顾城散文选集》《英儿》等。作品译成英、法、德、西班牙、瑞典等十多种文字。被称为当代仅有的唯灵浪漫主义诗人。

1993年10月8日,诗人顾城用斧头砍倒妻子谢烨后,自缢于一棵大树下,将其37年短暂的“童话生涯”结束在新西兰的激流岛上。

顾城说,人时已尽,人世很长,我在中间应当休息。

他以“童话诗人”的身份在人间一现,用童心审视世界,不受拘束地写下迷离的诗句,涂下天真的画作,随后水逝云飞。

“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顾城《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顾城固执童真,善于用生命的本质来构造他幻想的自由王国,他的画作很简单,粗细不一的黑白线条足以画下他一生的希望及眼中所见的死亡。



“雨哗哗,风鸣鸣,烛火让一切安静下来......”




“虽然每节比每节细好多,但并不要紧,......穿过几代人,这个炉子就是奔我来的。”




顾城与妻子谢烨



他画了周围所有的人,但是没有画我谢烨


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在画画。那是一九七九年的夏天,学校放假,我从上海去北方看我的父亲。他在火车上画周围的人,车不太挤,但他的头发很乱,过南京站的时候,有人占了我的座位,我就站在他的身后,第一次,我就这么看他画画。他画一个老人,头发立着,又画一个有气无力的女孩,画色不佳,他画一个小孩儿爬上爬下,他画得很快。后来,等我坐下来的时候,他已经画了周围几乎所有的人,但是没有画我。

五年以后,我带他去我的老家,苏州、太仓、直塘,一个南方小镇,他喜欢我外婆住的地方,屋后有深深的竹林,溪水在镇子尽头,过一个小石板桥,就是集。

镇上差不多所有的人都认识我外婆,很多人来看我们,直塘的话,他一点也听不懂,大家又很热情,为了避尴尬,他就想起了画画。坐在我外婆的大堂屋里面,时快时慢。乡村的观众都很温厚,对他画得像而赞赏不已,于是都希望他为自己画一张,然后卷起来,带回家去。我站在他身后很高兴地出一点小主意,或者作一点点翻译工作,譬如请那位紧张的模特说点什么之类,在人们议论自己的肖像、愉快而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时候,也许我会想:有的时候,不能不说,他画得还是挺像的。

顾城画的妻子谢烨


有个叫魏公公的老人,一个亲戚,远得母亲和外婆把他家的关系和我说了几次都很快的被我忘记了。

魏公公就那么常常坐在我外婆的堂屋里,也常常像家人一样和我们一志吃饭,他看顾城为别人画像,便也动了心,有一天不知从哪里找了张大毛边纸,请顾城也为他画一幅肖像。

顾城为他画了很久,魏公公坐在阳光里,一动不动,周围有苍蝇在飞。我走过去看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那张脸很像,可是毫无生气,严格地说就是一幅骷髅。我真正气得够呛,这怎么行呢,我叫他停止,想把那幅已经完成的画藏起来,让他赶快再画一张,可是魏公公已经站起来了,他还是看见了,他要走了他的画,什么也没说。外婆对这件事略有嗔怪,我更是要把话和他讲清楚:这种不吉祥的阴影将会怎样笼罩着他们。那一次顾城特别的固执,他说他看见的就是那种死的感觉。

后来,我们离开了乡下,回到上海,一个月后又听到乡下的消息说魏公公死了。他听了不说话,好久没再画画。

在南太平洋上的岛国新西兰,我们生活了四年,我们选择了更小的岛居住。那里有人说英语,有人说毛利语,也有一点点日语,只有我们两个人用汉语交流。这里也有个小小的集,周末,岛上的艺术家就在这里交换他们的作品;他们把画放在鲜贝和蔬菜中间。每个星期我们都差不多去周末集市,在那我们认识了一位加拿大画家,她在市场上画肖像,一群女孩子常常围着他,我问顾城她画的如何,他说画得不错,就是不像。整个夏天的周末,我们差不多总在那里看画,秋天来了,女画家就要走了,他要避开那里的冬天,她做了一个手势说,生活应该像候鸟一样,跟着太阳飞来飞去。她把自己画画用的笔和一些工具留给了顾城,而顾城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好像他喜欢那里的土地胜于太阳。

在那个画家走了以后,顾城为自己做了块画板,在画家空下的地方为人们和孩子们画画,他真的喜欢画画,画那些单纯的看着他的眼睛,那些生动的眼神。

在他的画里,花束、竹子和人都生长起来,手和鱼在一起,眼睛和星辰在一起,表现了他心中的世界和不安,有的时候,他就是这样,那种不安积累起来,使他发疯。他会忽然跌倒在地上,摔碎一些东西,这种时候,他往往只有握住笔,才能得到安宁。

从他的笔尖流出来的线,不断的生长缠绕,像时间一样,把一切联系在一起,把不相干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所有的鸟、石头和眼睛和人不断地生长;早晨和黄昏不断的生长,使这些有生命无生命的东西都成为一体的东西不断的生长,于是他的不安将在这种生长停止的时候终止。

他觉得他画的线条可以分两类:一种是女性的有生命的柔韧的线是水;另一种生硬、僵直、倔强的线是石头,这两种线有时候交织在一起也构成了画面的一种意味。


顾城旧居墙上画作



有一天我独自出门,下午回来的时候,发现他默不作声的走下山来,帮我搬东西,我进屋一看,屋子四壁的破墙上画满了画,第一幅画了一个女子坐着,有字曰:“龙本来是个美人,头上有山楂树。”她头上真的有像鹿角一样的山楂树,上边结了红红的果子,嘴唇和开着花的项链都是红的。第二幅画连到了窗子的另一侧,上边写着:“可是后来,上帝瞎了,就命令把龙---”这幅画,画得有些混乱:天上飞的龙吐着火,击毁了上帝的翅膀,上帝的眼睛茫茫然的往前看着,但是很镇定,他正说着什么,有人在他的耳边说着话,那些长着翅膀的小蝙蝠鬼,从麦田里飞来的小蝙蝠鬼也在向他不断地诉说,上帝的脚下踩着一条小蛇,再下边是大片大片的土地,有人赶着车,很小的人赶着豹子,老虎和大象的车在奔跑,他们在跑向一个巨大蝴蝶虫一样的龙的嘴里去。一只羊在山上唱歌。这是一幅奇怪的画,让人纳闷,嘴里吐着火,但是头光光的,穿着一件婴儿的衣服,这衣服把它捆在一起像紧身衣一样。有许多口袋,里面装满红红的果子。他在下边写道:“装扮成一个美人,直到永永远远。”那些小天使做完这些事情,都飘飘洒洒的分成两队走了,还有一只回来向他招着手;有一条最小的龙长着翅膀,他眼睛红红的也吐着火焰,在另一个地方飞,飞到我们残破的卧室里去了。

他后来对我说:他画这幅画的时候,一直在唱歌,唱了好久。

我们在岛上生活,周围是茫茫的大海,我们种地、采果子、画画,我们没有船,也不想出海,他画的是这个岛,他在这中间,有些巨大的树、细小的草和他在一起。



一个夏天



计谋




天意



木耳(顾城与谢烨之子)快一岁了

1989新西兰


顾城给儿子木耳的遗书:木耳,我今天最后去看你,当马给你骑,我们都开心。可是我哭了,因为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你,别怪你爸爸,他爱你、你妈妈,他不能没有这个家再活下去。



“顾城在奥克兰大学讲授过中国古典文学和当代文学,还一度兼职教过口语课。顾城和谢烨拍下了怀希基岛(又名激流岛)上的一座小屋,自我放逐。大学的教职聘约期满后,为了应付陡然剧增的还贷压力,顾城夫妇想了很多办法。他们去集市买了两百多只小鸡,但当地法律规定每户人家只允许养殖12只鸡,他们得在三天内将鸡全部处理掉。‘我磨一下刀,递给谢烨,换下另一把,再磨,再抓住鸡腿,拔毛。鸡翻白眼,没死的又站起来,娃哩吓哭了,他才满两岁。’(顾城《养鸡岁月》)谢烨用鸡肉做春卷,拿到集市上去摆摊。顾城就在旁边画肖像,每张标价8元。岛上的居民都认识,画好了基本是白送。”(南方周末《顾城悲剧》)

鱼在盘不想家




          棉被盖在毯子下    

不冷 老篝火

新床单 一样凉的青土

我心里悲伤

像死亡

照亮集市上一个个摊位

云临万物 真有你吗

滂沱大雨仍通过我 

像是通过一道深深的峡谷

泉水微笑只因自身的甘美

(鸡没了,变成春卷了)

1990年6月




小孩 这里有一片烟

一个树叶

一个长鼻子的故事

你可以呆会

不要钱

没人说你

管你的人都在外边

他们喝汽水去了

笑就笑 

鸟会在你头上叫出画来

1991年2月

(摆摊小记)




婆罗



窗子



从心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顾城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也许

我是被妈妈宠坏的孩子

我任性


我希望

每一个时刻

都像彩色蜡笔那样美丽


我希望

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

画出笨拙的自由

画下一只永远不会

流泪的眼睛


一片天空

一片属于天空的羽毛和树叶

一个淡绿的夜晚和苹果


我想画下早晨

画下露水

所能看见的微笑

画下所有最年轻的

没有痛苦的爱情


画下想象中

我的爱人

她没有见过阴云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我想画下遥远的风景

画下清晰的地平线和水波

画下许许多多快乐的小河

画下丘陵——

长满淡淡的茸毛

我让它们挨得很近

让它们相爱

让每一个默许

每一阵静静的春天的激动

都成为一朵小花的生日


我还想画下未来

我没见过她,也不可能

但知道她很美

我画下她秋天的风衣

画下那些燃烧的烛火和枫叶

画下许多因为爱她

而熄灭的心

画下婚礼

画下一个个早早醒来的节日——

上面贴着玻璃糖纸

和北方童话的插图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想涂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

都习惯光明


我想画下风

画下一架比一架更高大的山岭

画下东方民族的渴望

画下大海——

无边无际愉快的声音


最后,在纸角上

我还想画下自己

画下一只树熊

他坐在维多利亚深色的丛林里

坐在安安静静的树枝上

发愣

他没有家

没有一颗留在远处的心

他只有,许许多多

浆果一样的梦

和很大很大的眼睛


我在希望

在想

但不知为什么

我没有领到蜡笔

没有得到一个彩色的时刻


我只有我

我的手指和创痛

只有撕碎那一张张

心爱的白纸

让它们去寻找蝴蝶

让它们从今天消失


我是一个孩子

一个被幻想妈妈宠坏的孩子

我任性


(1981年3月 )


本文插图摘自《顾城哲思录》



出版社:华章同人 | 重庆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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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排版、编辑: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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